琴聲嫋嫋,如輕柔的晚風拂過心田,捲走一日的疲倦。雪月閣的房間內,瑾瑜彈着一曲解憂舒緩的曲子。曲子輕柔,所聞者皆會不自覺放下所有的煩憂,卻未撫平房內唯一的聽琴人微皺的眉頭。
琴聲未能奏效,玉手突然按住琴絃,琴聲也就戛然而止了。
“夜公子是有心事嗎?”瑾瑜問道。
周圍突然的安靜讓離夜染從思緒中抽離回來,聽見瑾瑜這麼一問,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當下愧疚道:“抱歉。夜某剛剛正在想事,辜負了婉婉的琴聲,着實暴殄天物。”
那日之後,每當媚姬出場的日子離夜染都會如約而來。經過幾次的相處,瑾瑜與離夜染的關係越來越近,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彼此的稱呼也悄然間發生了變化,
“夜公子不必在意,本來就是爲夜公子解憂彈的曲子,沒有起到作用該愧疚的應該是我纔對。”瑾瑜不以爲然,溫柔一笑。見對方心事重重,又道,“如果夜公子願意,可否將心事告知一二,沒準婉婉還可以做一朵解語花。”
約定的期限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到了。都道君無戲言,自己當初在羣臣面前許下的諾言,他又怎麼能夠收回。九年了,那個堅持已經成爲了習慣,很多時候他都忘卻了等待的初衷。腦海中那幅巧笑嫣然爲何遲遲沒有出現?離夜染心中感慨。
“如果一個女孩子跟你約定好,等她成年了就到帝都找你,但是約定的時間早救過了對方卻始終沒有出現,這是爲何?婉婉姑娘不妨站在女子的角度,替在下解惑。”同爲女人,離夜染覺得讓婉婉來回答這個問題會更好。
“是夜公子的心上人嗎?”瑾瑜好奇的問道。
離夜染一頓,然後點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只有三種原因。要麼是那位姑娘忘記了,要麼是那位姑娘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赴約,再不然就是那位姑娘根本沒有當真,沒想過要履行承諾。”瑾瑜分析道。也只有這三種解釋說的過去。
“我相信她,所以我更選擇第二種解釋,她肯定有什麼苦衷。而且就算是第三種,她不想履約了也一定會來帝都告訴我的。”離夜染答道。
瑾瑜最討厭的就是不信任和被懷疑,所以離夜染對心上人的信任,讓她對對方生出了好感。就算是對方爽約,可是他依然選擇相信,這讓瑾瑜都開始羨慕起那位素未謀面的姑娘。若是有這麼一個人無條件信任她,說不定她也會感動得一塌糊塗。好在她與夜公子之間只是君子之交,對方能夠幸福她便祝福。
“只是,現在要毀約的卻是我。”離夜染嘆道。
“這是爲何?”先前還在感嘆對方是個好情人的瑾瑜,很是錯愕。
“我要成婚了。”
“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嗎?”見到夜公子惆悵的模樣,瑾瑜相信他不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所以,她斷定,對方跟他的心上人一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離夜染點頭。
“形勢所逼,我早已過了弱冠之年,家人等不及了。若是我再不成婚的話,就要到以死相逼的地步了。不,是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這裡的家人,自然指的是老臣。
離夜染說的是實情,歷代帝王到了他這個年紀,早已妃嬪無數,子嗣滿地了。而他這個皇上卻還形單影隻,若就這麼任由他下去,在那些老臣看來,這離國非絕後不可,爲了死後有臉去見先皇,就算撞死朝堂都不爲過。
“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就不能跟他們解釋一下,讓他們通融通融嗎?男女之情向來都講究你情我願,你不是不願意成婚,而是想要成婚的人有事耽擱了。”瑾瑜問道。
“沒有!而且也不能解釋!”
瑾瑜嘆了口氣,替夜公子感到悲哀。辛辛苦苦等了這麼多年,心愛的人不知道什麼原因遲遲沒有出現不說,現在又被家族逼婚。難道跟愛的人相守真的這麼難嗎?
“雖然很想勸你離家出走,但人不能忘本。所以,夜公子你現在,要不對家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要不就只能被動接受了。如果那位姑娘足夠愛你,想來也會同你一般原諒你的苦衷。”
瑾瑜即使不清楚那些大家族的事情,還是能夠推測出夜公子在家族的地位不低,要不然家人也不會以死相逼。如果他貿然出走,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甚至會錯過那個來找他的昔日戀人。而且瑾瑜相信,人活在這個世上,都是有自己的責任,不能自私地爲了圖一時之快而背棄所有。更何況是最虛無縹緲的愛情,在大義面前男歡女愛更是微不足道。
“婉婉?”女人不都是善妒的動物嗎?離夜染詫異的看向瑾瑜,被瑾瑜的大義驚到了。
“你可不要這樣看我。我可小氣得很,我的心上人必須只有我一個,無論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都不可以有其他的女人。所以呀,我只能找那種小家小戶的男子,最好就是江湖中人,然後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種生活也是我向往的,本來我也可以的,可惜現在身不由己,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選擇了。”離夜染搖搖頭,桃花眼有些飄忽。
“咦~我倒是想到了個好主意。”感念對方的落寞,瑾瑜突然靈光一閃,雖然大勢不可挽回,但也有折中的辦法,沒必要弄得頭破血流。
離夜染聞言,不由來了興致。
“夜公子何不‘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先按照家族的意思,娶一個也是被迫的且有心上人的女子。然後你們雙方約定,互不干涉。等待你的心上人一出現,再悄悄將她跟你名義上的夫人交換身份。雖然這個主意對另一位女子不公平,但到時候你可以加倍補償她,甚至放她自由,讓她跟心上人遠走高飛。”感懷於夜公子的故事,瑾瑜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女子,完全將自己站在對方的立場。
雖然這主意有些不道德,但好歹是雙贏,兩方都不吃虧,對於那名女子來說也是天大的好事,也算是做好事了。如此一想,瑾瑜心中的負罪感果然就煙消雲散了。
離夜染也覺得可行,只是“她”是那種我行我素的人,到時候會聽他解釋嗎?怕就怕到時候,驕傲如她一聽說他已經成婚便會躲起來,他連個解釋的機會也沒有。當年自己的母妃跟穆叔叔不就是因爲誤會才被拆散的,相愛卻不能相守的苦他最清楚不過。所以,他不敢賭。
“呵呵,爲什麼不繼續選擇相信那位姑娘?能夠讓夜公子魂牽夢繞的女子,我相信絕對不會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你剛纔不是說了嗎?就算她毀約,也會來帝都跟你說個清楚。那現在是你毀約,依那位姑娘的脾氣,肯定是要來找你算賬的。”瑾瑜的一席話,終於點醒了離夜染。
是的,爲什麼不選擇信任?當年母妃是嫁入宮中,實在沒有辦法保全完璧之身。但現在的關鍵是,他是帝王,只要他不願意沒有人可以逼他就範,而且事關生死,本來他就必須如此。對於他的情況她再清楚不過了,只要他還活着就一定是潔身自好的,相信到時候“她”也會體諒他的。他只是將皇后的虛名暫時給了其他女子,最終還是會完璧歸趙的。
“哈哈,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謝婉婉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離夜染大笑,對瑾瑜抱拳。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在桃花眼深處有着一抹未解的嘲意。
呵呵,入戲太深,差點連自己都騙過了。不過,正是因爲騙過了自己,才騙過了天下。
御書房內,由於出宮耽誤了時間,一身明黃的君王正在廢寢忘食地批閱奏章。
“這羣老頑固,除了對朕的家事感興趣,最近就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嗎!”君王擱筆,面對千篇一律的奏章,他不看也能夠猜到寫的是什麼,無非就是提醒他約定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勸他早日定奪皇后的名額。
如是平常,離夜染肯定會大發雷霆,但是今天他卻一反常態。
“天南,去將待選的畫像拿過來,朕要好好選選。”離夜染和顏悅色地對旁邊的侍衛吩咐道。
這位侍衛正是司馬相爺的養子、沁潔親梅竹馬的哥哥楚天南。本來以爲自己聽錯的楚天南,看着君王認真的眼神,不由一激靈將丟棄在角落裡的畫卷資料搬了過來。
離夜染展開畫卷,隨意翻過幾張,掃過畫卷上環肥燕瘦的人間絕色,卻沒有一個入眼的,就連順眼的都沒有。
“這帝都的名媛閨秀,都有哪些比較有名的?你常在宮外,不妨給朕講講。”離夜染又翻了幾張,開始不耐煩了,索性直接詢問楚天南。
見君王問話,楚天南知無不言,將自己所知道的告訴了君王。
“皇上可知京城有一個十大美人的排名?十美之首,當得起第一美人當屬司馬相府的大小姐司馬翩然,排在第二的是禮部尚書沐尚書家的二小姐沐霓裳,排在第三的的是吏部尚書吳尚書家的千金吳雪兒……”緊接着,楚天南將其他排在前十的名媛一一道來。
“不過,最近又多了一個帝都美人風雲榜,不僅將帝都的貴女們都排了進去,還多了許多傳奇色彩的女子。其中最受關注的是流風迴雪的媚姬跟琴姬婉婉,以及□□街的女神醫蘇姑娘被。據說三人都有不屬於十美的才貌,奈何出身卑微,再加上成名時間短,十美榜是無望了,但在風雲榜上的排名超過了十美中的小半數。”
離夜染低笑,媚姬他是見過的,樣貌比這些畫卷的上的大多數美人都略勝一籌。但婉婉的話就相形見絀了,可單從氣質上來講,這些名媛閨秀跟對方一比反而成了庸脂俗粉。那兩位一個外貌一個氣質,能超過帝都的貴女離夜染不會有太多的驚訝。但,這突然冒出來的蘇姑娘又是何方神聖?只是,這些都不是他現在應該關注的重點。
“你將她們的畫像找出來給朕過目,朕也要看一下這傳說中的帝都十美。”其實美人風雲榜上的美人離夜染更感興趣,不過出身卑微的女子又豈能當得母儀天下的皇后,所以退而求其次,從十大美人中選擇也不失爲一樁美事。
經過一番尋找,楚天南挑出了十張畫卷,躊躇了一下,楚天南將畫像交給了主子。
“不愧是帝都十美,果真質量要好上許多。如果朕非得要選皇后,那就從這裡面選吧。”畫卷上的美人雖然各有千秋,但相貌皆在上品,比最開始看的那幾張畫像質量不知道好上多少。
美人們個個笑靨如花,如嬌似嗔,都是那種我見猶憐的美人。一雙雙美目躍然紙上,彷彿隨時從畫卷中走出來,帶勾魂攝魄的魅力,恨不得偷走君王的心。只是其中有一副畫像卻顯得格格不入,但正是她的不同很快吸引住了君王的目光。與其他人的含情脈脈不同,畫像上的女子冰冷絕情。畫像側面望着天空,絕美的臉上滿是憂愁,一襲粉衣迎風而立,說不出的孤苦惆悵。
“這女子是誰?”離夜染指着畫卷上的女子,看向楚天南。
楚天南的心咯噔了一下,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其實早在挑選畫像的時候,楚天南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她就是帝都第一美人,司馬相府的大小姐司馬翩然。”楚天南面色一白,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裡,手心佈滿細密的汗珠。
“司馬相府的大小姐,不就是你的義妹嗎。原來是一家人,那你應該對她十分了解,給朕說說她吧,她的品行如何?”離夜染好似沒有覺察到一樣,反而一臉和煦地看向楚天南。
“沁……大小姐確實是我的義妹。”一聲“沁兒”差點就脫口而出。經過一番艱難的掙扎之後,楚天南繼續開口道,“大小姐生的溫婉端莊,性子文靜。在她很小時候,義父就請了帝都有名的先生來給她授課,所以自幼飽讀詩書的她,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特別是音律,一手箜篌彈得是出神入化,連教她彈箜篌的先生都自愧不如。”
“哦?還是第一次聽見你夸人。呵呵,聽你這麼一說,朕倒是好奇了,一個被你誇得如此完美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難道她就沒有缺點嗎?”第一次聽到惜字如金的臣子一口氣講了這麼多話,而且還是誇一個女子,離夜染覺得很是新奇。
“若說缺點,就是她性子太過淡薄,除了幾個親近的人,從不與外人往來。雖然她臉上總是掛着淡淡的微笑,眼底卻總是藏着紓解不了的憂鬱。”每到月圓之夜,孤寂的箜篌道不盡她心中的憂。從小到大楚天南看在眼裡,也詢問過原因,對方也只是但笑不語,所以除了心疼之外他別無他法。
看着畫卷上的女子,修長的指節扣在桌案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淡薄嗎?這不正合他意。瞥見臣子複雜的神色,嘴角不由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