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曾是座山清水秀的名山,可是最近幾年卻成了百姓談之色變的“鬼宅”。
傳聞這座山上有個很厲害的女鬼,不管男女老少凡是上了山,都會被女鬼索命。不過沒人知道這個女鬼是因爲什麼死的,也不知道她爲何突然出現在琅琊山。只是這好好的風景不能賞,好好的山不能上,確實讓人們惱火。
於是,琅琊山下的鄉親們千里迢迢請來了最有名望的西門家的人,西門,那可是當朝奇門五行,八卦風水最厲害的家族。
一身白衣的男子落坐山腳下的茶攤,眉宇間英氣十足,劍眉鳳眼,嘴角總是含笑,遠看還真是有些仙風道骨。
“小二,一壺茶”
“好嘞,來啦”
小二給這位器宇不凡的公子倒好茶,眯着眼打量一番。
“您就是西門少爺吧?”小二弓着腰,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
“呦,眼神不錯”西門泠笑了笑,喝了口茶,皺了皺眉,又不動聲色的恢復含笑的神情,不過趁小二不注意把嘴裡的茶葉吐了出去。
“您可算來了,我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
“不敢當不敢當,這山上的女鬼什麼來頭”西門泠看着小二諂媚的樣子有些難受。
“這女鬼是誰我們還真不知道,只知道曾經住在山上的,是個寒門秀才。”小二看西門泠平易近人,於是拉開凳子大大咧咧的坐下,口沫橫飛的講着。
“那個秀才的父親是山上的獵戶,世代和我們一樣,都是這琅琊村的人。不過可惜,他父親死的早,被那山上的老虎給吃了。”
“老虎?這山上還有老虎?”
“是啊,有人看到過,據說還長着翅膀呢,應該是老虎裡的神!不過後來不知道爲什麼沒有了。”小二驚恐的表情讓西門泠扶額,他應該去說書,好好的苗子可惜了。隨即想了想,吃人的老虎,還有翅膀,應該是窮奇吧。
“那後來呢?秀才和女鬼有什麼關係?”
“這女鬼啊,是從秀才狀元及第後纔出現的。而且看到女鬼的人說,她穿着紅色的嫁衣。我們猜,肯定和秀才有關。”小二說着說着,突然從山裡刮來一陣冷風,讓小二徹底閉了嘴,祈求的眼神看向西門泠。
“好了,女鬼來邀請我了,待我去會會她”西門泠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大搖大擺的進了山。小二在西門泠上山後,緊忙去通知鄉親們這件大喜事。
山上一切如常,翠綠的樹,嬌滴滴的花,連鳥兒也在婉轉的叫着,根本不像有鬼的樣子嘛!西門泠正想着,冷不丁看見一個木屋,瞧了瞧它周遭的氣息隨後滿心歡喜的走了過去,找到了!
西門泠還沒推開門,它自己就吱呀的打開了,接着屋裡吹來大風,耳邊傳來冷冷的,傳聞中女鬼的聲音。
“不想死就趕緊離開。”
這飄飄忽忽的聲音確實很驚悚,但是你的道行不高啊,西門泠撇了撇嘴角,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張黃符,黃符瞬間點燃,只聽屋裡傳來一聲嘆息。
西門泠走到內屋,婚房的佈置,大紅的綢緞和喜字讓西門泠嚇了一跳。
“姐姐,我可是有婚約在身的,娶不得娶不得。”
女鬼站在窗口,冷冷的看着西門泠,翻了一個白眼。
“你這定身符只能維持一個時辰,難不成你只有這一個本事?”女鬼嗤笑着。
“你可知道我是誰?”西門泠不請自坐,翹了個二郎腿,得瑟的看着眼前不能動的女鬼。
“管你是誰,臭道士”女鬼很不耐煩的看向窗外,這個人痞裡痞氣的樣子一看就是紈絝子弟。
“堂堂的西門家少爺站在你面前,有眼不識泰山!我就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能,遁天入地的西門單脈傳人,西門泠”
女鬼愣着沒答話,西門泠有些掛不住臉。“你不打算說些什麼?”
“哦”
“哦?”
“哦”
“你信不信老子一根指頭送你去投胎啊,哦!”西門泠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踐踏,哪個鬼哪個妖見到西門家的人不嚇破膽啊,就算是魔道也要給些薄面呢,這個小妮子居然說哦!
“一個臭道士而已,這麼多話,要殺就趕緊,我脖子酸了”女鬼再次翻了個白眼,這傢伙真搞笑。
“捉妖師!你和那隻靈一樣粗俗,淺薄,無知!道士怎麼和我們有着驅妖血的捉妖師相提並論?”西門泠上前解了她的定身咒。
“來來來,老子給你看看我的厲害”
女鬼倒是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隨即出了手。西門泠一個閃身捉住女鬼襲來的一掌:“我去,有點本事啊,你生前學武的?”
“那麼多廢話!”女鬼一隻腳點地,輕身飛起隨後一腳向西門泠踢去,西門泠笑了笑,這回有意思了。
女鬼的身手不錯,但每次西門泠都可以巧妙的躲過,並且一直不出手只是躲閃,終於,當女鬼再一次踢向西門泠而被其捉住腳時,放棄了進攻。
“放開”女鬼掙了掙,奈何西門泠力氣太大。
“不放”
“我在說一次,放開,流氓”
“不放”話音剛落,西門泠只覺眼前白光一閃,一道寒光刺過,隨即放了手。女鬼從窗戶飛出,向林間飛去。
“靈虛步,白玉扇?”西門泠竟打了個冷顫,甩了甩頭向前追去。
女鬼放棄了掙扎,還是冷冷的看着西門泠抱着她的手。
“女鬼你也佔便宜,這麼飢不擇食嗎?”捉鬼你就捉鬼,抱着我從天上飛下來是搞什麼鬼?女鬼鄙夷的眼神倒是讓西門泠更樂開了花。
“你是紫家後人對不對?”西門泠放開抱着女鬼的手,笑的狡黠。
“看到白玉扇了吧?既然知道了你就趕緊離開,西門家可是發誓不傷害紫家一分一毫的”女鬼甩了甩被抱的發麻的手。
“你是大女兒還是二女兒?哎,別說,讓我猜一猜……”女鬼剛要開口就被西門泠阻止了。
“這麼野蠻,二女兒紫晴,對吧?”西門泠誇張的摟了摟額前的碎髮。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紫晴握了握拳頭。
“其實不難猜,因爲你爹找你已經找瘋了,只是沒想到你已經死了,不然早就來找西門家借雕花篆了。”西門泠說完,紫晴的眸光瞬間變淡,眼裡有些波瀾,卻還是苦笑了幾秒。
“我是最沒用的紫家後人,你回去告訴我爹,不必再尋我了,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
“你有不有用我不知道,可你身爲紫家人,爲什麼會做出傷人的事,論捉妖,西門家第一,那麼你紫家就算第二啊”西門泠有些不相信她會殺人,即使一個捉妖師死後變成了鬼。
“以訛傳訛懂不懂,我只不過嚇嚇他們,不想有人進這座山而已”
“你想自己在這兒呆上多久?到你因爲不投胎而魂飛魄散?”
“我離不開這座山,試過很多次了,你知道的,一隻鬼想要去到陽氣聚集的地方就要吸食人的精氣,可我不想”
“所以你就放任自己的執念惡化,將自己變成‘咒’?”西門泠嘆了口氣,有些心疼這個十多年沒見過的野蠻丫頭。
西門家和紫家世代交好,同性爲兄弟,異性爲親家。自己從小就和紫家天字輩的二女兒定了婚約,雖然只在六歲時見過一面。那個野蠻的小丫頭第一次見自己就拿棍子打傷了我的胳膊,還口口聲聲說不如自己的男人才不要嫁。所以這麼多年,自己去崑崙山,武當山,各個門派學藝,就是爲了有朝一日打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可是三年前,她卻不見了。
父親接到紫伯伯的消息,沒有選擇解除婚約,而是憂心忡忡的幫着他找,一找就是三年。自己倒是無所謂,有沒有媳婦都不妨礙自己遊山玩水,懲惡扶弱,也不知道這世上爲何這麼多的妖魔鬼怪。哎,自己責任重大啊。
西門泠思緒飄了很久,甚至好像想起來六歲那年,紫晴無奈的拿着栗子酥來哄哭的不成樣子的自己,一邊喂噎着的我喝水,一邊嫌棄我哭哭啼啼像個女孩子。
“我恨他”過了很久,紫晴才說出這三個字,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現在還沒變成‘咒’,所以意識還清醒,等你變成了‘咒’,你會變成一個怪物,一個眼裡只有仇恨,喜歡殺盡一切生靈的怪物。這些,不用我告訴你吧。”
“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了我的恨,我每天閉上眼睛就能想起我死去的那一刻,你不知道那有多疼。比野獸的利爪疼,比刀傷劍傷疼,比一切都疼。”紫晴說的輕描淡寫,可西門泠看着她的眼睛卻沒來由的心疼。
“所以你故意嚇走所有來這山上的人,是因爲怕自己變成‘咒’會傷害他們”
“也不是全部,我想等我成了‘咒’時,將他一起拽進地獄,哪怕我魂飛湮滅”紫晴眼裡的恨意稍縱即逝,隨後笑着看向我。“或者,你能幫我去見他一面,讓我親自殺了他,在我有意識的時候,免得到時傷及無辜。雖然殺死一隻‘咒’對你輕而易舉。”
“那我爲什麼會幫你呢?”西門泠調戲的看着紫晴,即使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因爲這個”紫晴將頭髮撥開,鬢角處有一個疤。
當年,因爲紫晴的嘲笑而惱羞成怒的某人,在紫晴起身離開時扔了塊石頭過去,本想撒撒氣而已,不想那人突然回頭,石頭就砸到了她的頭上。可是那個野蠻丫頭沒哭,只是氣的再也沒見過西門泠。
“好吧,爲了彌補當年犯下的罪孽,我帶你去見他。”西門泠搖了搖頭,女人就是愛記仇。
可是自己心裡的答案不是這個啊,紫晴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別人欺負她,當然要討回來。
茶樓裡,西門泠看着大口喝酒的紫晴有些恍惚。一個女兒家,不不不,這個詞不適合她。一個野蠻的女人出門在外這麼喝酒是不是不太好,整個茶樓的人都目不轉睛的盯着這個一身俠客打扮,腰間還別了把白扇子的嗜酒女子。
“你一會兒不會撒酒瘋吧?”西門泠抹了抹額頭的汗,這女人,不,女鬼真是好酒量。
“小瞧我?”紫晴拿酒壺碰了一下西門泠面前的酒杯。“你喝啊”
西門泠嚥了口吐沫,“不不不,我酒量一般”
“你不是心疼錢吧?把我這個女惡鬼除了,我看鄉親們沒少給你銀子,還有山貨”
“哪能呢!我堂堂西門家差這點銀子?再說了,想我這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咳咳咳,你……”紫晴爲了堵住他的嘴,一杯酒灌了下去。
“男人就得能喝酒,不然叫什麼男人!”紫晴豪氣的笑了笑,西門泠有些看呆了,卻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一個文弱書生,不會喝酒不會武功,你不還是喜歡過”旁人都能聽出些醋意,可是紫晴卻煩躁了起來,悶着頭喝酒再不出一聲。
西門泠心知說錯話了,又笑眯眯的湊過去問“你喝這麼多,是不是想趁着酒勁對我圖謀不軌?”
“滾,女俠我從不趁人之危”
“呦,那要是我敞開懷抱你是不是就順理成章了”
“滾,把你的臭手拿開”
“口是心非,你的心裡其實樂開花了吧,我這麼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咳咳咳”紫晴把一壺酒都倒進西門泠的嘴裡,真的,要不是當着這麼多人面怕打了他,某人又哭鼻子,自己一定要把他扔下樓去。
幾個時辰後,紫晴爲自己給西門泠灌酒的行爲表示嚴重後悔,因爲某人豈止是酒量一般,根本是沒有酒量!和個樹藤一樣纏在自己身上不撒開,一個勁吵吵着說自己身上涼快。廢話,鬼可不涼快,陰氣陰死你。
第二天西門泠起來已經是在馬車上了,他看向紫晴,好像越接近目的地,她眼裡的恨意就越是明顯,還有迫不及待。可自己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感覺她不會殺那個負心漢,因爲這個野蠻的丫頭刀子嘴豆腐心啊,當年她的頭上流着血,還不忘和打自己的爹求情“西門伯伯,別打他了,是我們鬧着玩不小心摔的。”
“你醒了?”紫晴轉過頭,嘲笑的看着西門泠。
“你有沒有趁我喝醉吃我豆腐?”’
“我沒有”紫晴的臉紅了紅,西門泠覺得是自己眼花了,鬼怎麼可能臉紅。
“那我有沒有喝醉了吃你豆腐?”西門泠不懷好意的打量着紫晴。
“你覺得呢?”紫晴紅着臉,卻故意惡狠狠的打開白玉扇。
“對了,忘了問你,白玉扇怎麼在你手上?”
“雖然按規矩是傳給長子,可兄長因爲當年收服九嬰時沒了雙腿,所以父親先放在我這兒防身。”紫晴撫摸着白玉扇,眼眶有些溼潤。“我很給爹丟臉”她自嘲的笑了笑,隨即又看向西門泠。
“它認了我做主人,我試着想將他還給爹,可是不行”
“是治服窮奇時血染上了吧”
“恩,我也沒想到”紫晴將白玉扇拋出馬車外,可它又自己飛了回來。
“白玉扇是上古神器,極寒之境的玄冰所鑄,極有靈性的。”西門泠喚出自己的雕花篆,“給你提首詩吧”
“不要”
“哇,我堂堂西門家……”
“好了,你住嘴!”
一路走向京城,途中紫晴還幫着西門泠解決了幾個害人的山精和小妖,最可恨的是一個蜥蜴精,專吃剛出生的小孩,讓紫晴拿白玉扇損了它幾百年的道行還剝了皮,西門泠直咂舌,最毒婦人心啊。
“其實你這些年捉的妖,做的好事在功德簿已經夠了,只要你現在去地府過了奈何橋,關係擺在這兒,我會保你來世投胎個好人家的”
“你別妄想勸我,還有一日就到京城了”紫晴騎着馬,神情有些冰冷,西門泠能看出,還有些,緊張。
往前再走一段路程就是城門了,紫晴騎在馬上,西門泠在旁邊陪着她看日落。
“給你講個故事,聽嗎?”紫晴看着遠方的紫霞滿天,深呼吸了一下,笑着看向旁邊的西門泠。
“好”西門泠將她拽下馬,硬要她坐在坡上,說坐着聽故事氣氛更好,紫晴被他逗笑了,表情也不再那麼凝重。
那時的紫晴剛十七歲,聽聞琅琊山上有吃人的老虎,便趕來想要收服。正巧遇到那個百姓口中的老虎精吞了一個獵人,不遠處一個男子拿着短刀渾身發抖,惡狠狠的看着怪獸,臉上滿是淚水。
這是兇獸窮奇啊,他怎麼可能打得過他,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紫晴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敗這個上古兇獸,可是她必須救他,這是紫家的家訓。
窮奇很厲害,紫晴的胳膊受了傷,血簌簌的滴在白玉扇上,扇子洗乾淨血,冒出淺藍色的寒光。
“你快跑”紫晴衝着身後的書生大喊,可那書生不聽,跌跌撞撞走了過來。“我來,你走”
紫晴看着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明明拿刀的手都直抖,卻還倔強的站在自己前面。
白玉扇錚錚作響,紫晴突然感受到從扇子傳過來的源源不斷的力量,她躍於上空,用盡全力將扇子甩去窮奇的身體裡,白玉扇穿過窮奇的頭,迸發出的寒光將書生震暈,附近的樹都被折斷。而紫晴也筋疲力竭的倒在地上,緩了好久,她才站起來將書生背到山裡的木屋內。
書生醒過來第一件事不是在意身上的傷,而是急急忙忙下牀去尋他父親的遺體,紫晴陪着他將父親下葬,看着他跪在碑前,整整兩日。
兩日後,書生回到木屋裡,將一塊玉佩塞到紫晴手裡“這是我家最值錢的東西,你救了我的命,顧某沒什麼可報答的”
“我是捉妖師,救你不是爲了錢”紫晴認真的回答。
眼前的人瘦弱不堪,滿臉倦容,眼眶發青,完全看不出他原有的俊朗。
“如果我早日考取功名,就能早日帶父親離開這裡,他就不會……姑娘,你等我有朝一日狀元及第,到那時,你想要什麼我都幫你實現。”
紫晴覺得這書生很呆,他完全不是自己喜歡的樣子,那麼弱不禁風,提刀都費勁。放在平常根本是扔在人堆裡自己都不會多瞧一眼的人。可就是偏偏呆的可愛,突然想起了自家愣愣的兄長。紫晴笑了笑,沒來由的就想保護他。
“你叫什麼?”紫晴的話喚回書生的思緒,他微張着嘴,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人,“我在問你的名字”
書生緩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眼色一閃而過“顧長歌”
“玉佩我就不收了,給我寫首詩吧,還沒人給我寫過詩呢”紫晴拍了拍顧長歌的肩膀,未等他回答就離開了。
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髮現那個書呆子還愣愣的看着自己。
“我叫紫晴,紫霞的紫,晴天的晴”
書生緊忙做了個揖,紫晴看他這繁文縟節,倒比那些習武的莽夫有趣的多。
過了半月,要不是收妖途中路過琅琊山,紫晴差點忘了有個書呆子還欠自己一首詩。
到了木屋裡,發現那人奮筆疾書的在寫些什麼,紫晴好奇,就靠在屋外的樹下看着顧長歌,沒想到過了那麼久他還在學,可真是書呆子,後來紫晴就漸漸地睡着了。
直到太陽落山了,某個書呆子才發現樹下的人,小心翼翼的將紫晴拍醒,“你怎麼來了也不知會一聲,這兒風大,睡着了容易生病”
紫晴將身上他的衣服披回去“放心吧書呆子,我的身體好的很,從來不生病”
顧長歌第一次笑了笑,略帶笨拙的笑,“進屋吧,我欠你的詩已經寫好了”
顧長歌平日寫作用的紙墨都是普通的,看桌上滿滿的書籍紙張就知道了。可這首詩卻拿了一張上好的印花箋。
“這印花箋從哪裡弄的?”
“我採了些山上的草藥賣了換的”顧長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父親是獵戶,可我不會捕獵”
紫晴眸光有些發亮,低下頭認真的讀着箋上的詩。
林清風勁水泠泠,
劍隱眉峰眼若星。
染盡紫霞琅琊處,
微雨未晴卻有卿。
“和劉禹錫的‘道是無晴卻有情’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啊”紫晴小心翼翼的將紙箋放入懷裡。
“詩贈了你,你……還會來嗎?”紫晴沒想到書呆子也會臉紅,覺得新奇的很。
“會,不然我怕你廢寢忘食撐不到進京趕考”
顧長歌低頭笑了笑,“下次我們一起去種花吧,那片樹林折斷的樹怕是長不出來了”
紫晴想起顧長歌整日一個人呆在這片樹林裡,突然有些心疼。
“好,我們可以種你父親喜歡的花”
“父親只喜歡打獵,哈哈,你們應該聊得來”顧長歌緊皺的眉頭鬆了開,彷彿只有自己的那個灰暗的世界終於有道紫霞閃了進來。
之後的幾個月,紫晴總是有空就到琅琊山找顧長歌,有時帶些魚肉,怕書呆子營養不良,有時帶些酒,可書呆子不會喝酒,被酒嗆到的樣子總會引得紫晴連連發笑。
“種好了,明年的這個時候大概就會開花了。”顧長歌細心的幫着紫晴拍了拍袖子上的土。
“這是什麼花啊?”
“它的名字叫紫堇,和你的名字都有一個‘紫’,而且它屬中藥科,清熱解毒,潤肺止咳。”
紫晴的心有些暖,第一次有人這樣待自己,溫柔的,小心翼翼的,仿若珍寶般,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麼清澈,好像只有在顧長歌的眼裡,自己纔是一個女子,而不是粗獷野蠻的捉妖師。
“明年這個時候,你還會在吧?”顧長歌好像總是擔心自己會走,不斷的重複這一個問題,紫晴很心疼他的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於是主動伸手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頓的說“放心,我一直在。”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顧長歌就要進京去參加春試了,在臨行前,紫堇開了花。
落日餘暉灑在林間的每一寸,顧長歌和紫晴坐在紫堇花圃前,他第一次牽過她的手,開口詢問的聲音 都有些發抖。
“若我中了貢士,你可願嫁給我?”
紫晴認真的看着顧長歌眼中的自己,她能感受到他手中傳遞過來的溫度,還有,他需要她。
“好,我在這兒等你”顧長歌笑着抱起紫晴,兩個人臉上的笑勝過落日的紫霞,勝過整片的紫堇花。
穿着嫁衣的紫晴,在琅琊山的木屋裡,等到了她想等的那個人。他意氣風發的策馬而歸,雖然沒有狀元及第的排場,身旁只有一個護衛,但紫晴不在乎,無論他中與不中,自己都會嫁給他,儘管這一切,爹並不知情。
顧長歌回到琅琊山的那一晚,見到紫晴穿着嫁衣的那一刻,眼裡滿是複雜的情緒閃爍,直到紫晴笑着抱向他。
“這是?”紫晴看向與長歌一同回來的人,長劍不離手,探內力功夫還不錯,衣服上的繡樣一看就是富貴之人。
“我的……同伴,我們一起中了榜,他是今年的狀元”顧長歌的神情恍惚,紫晴只顧打量來人,並未多心。
“那今晚是住在這兒還是?”今晚我們是要拜堂的啊,紫晴看向顧長歌使了個眼色。那人卻很識趣的說“不了,我只是送顧兄回來,還要回城去”
“那就不多留了,帶過幾日再去拜訪”顧長歌一臉愁容的回答,手心全是汗。
木屋內佈置的很漂亮,就算是女俠客也有女子的柔情,顧長歌看向燭光後的紫晴,心在一滴滴的滴血。
“晴兒,這次雖然我過了貢士,可未進三甲,我……”紫晴堵住顧長歌的嘴,搖了搖頭。
“我不在意這些,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不論你飛黃騰達或是隻是一個書呆子。”
顧長歌輕輕抱了抱紫晴,眼淚悄無聲息的落在紫晴紅色的嫁衣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來啊,喝合巹酒,日後你若待我不好,我會打你的”紫晴笑的比任何時候都好看,顧長歌這樣想,卻還是眼睜睜看着她喝盡那杯,從此讓他們陌路而行的合巹酒。
西門泠一直看着說完後便沉默的紫晴,她眼裡竟然不是恨與憤怒,只是單純的映照着滿天的紫霞。
“然後呢?”
“當我醒來,發現自己死了後,顧長歌當然就已經失蹤了。”
“你怕嗎?”西門泠輕輕拍了拍紫晴的後背,他無法想象那一刻她有多心灰意冷,多恐懼無助。
“不怕,有的只是恨,還有遺憾,遺憾自己沒有好好的和爹孃告別,沒機會看姐姐腹中的孩子出世。”紫晴站起身,重新上馬。
“走吧,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殺了他。”
京城最大的酒樓內,最裡桌坐着西門泠和紫晴,而樓上包廂裡就是顧長歌,哦,不,是當朝丞相的乘龍快婿,今年殿試的探花。所有的公子哥都嫌棄這個不知道從哪個山裡來的鄉巴佬,堂堂的丞相千金居然會看上他。
紫晴喝着酒,眼睛緊緊盯着包廂的門,彷彿那裡的人出來的那一霎那,就會離開這個世間。
“你不會真的在這裡動手吧?”西門泠倒是不怕人多,就是覺得不解氣。
“不會”
包廂的門打開了,一個錦衣玉袍,面容俊朗的男人走出來,身後跟着華釵綾羅的美麗女子,男子牽着她的手,一步步下了樓梯。
紫晴還未起身,酒樓內的一個男子便將一個筷子故意扔在地上。“哎呀,你說這不是好竹子做的筷子吧,就是容易斷。小二,你也不看看,這翠鳴樓可是京都響噹噹的招牌酒樓,怎麼能容許這種貨色混進來呢”小二不吭聲,丞相千金擺了擺手,一羣黑衣人從樓外衝了進來,將那男子圍住。
“我說芸兒,趙哥哥不過是說這個筷子不好,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老將軍近來身體可好?家父在府可很是掛念。”
“不牢丞相費心,芸兒,這人心啊,你還真就看不清。”趙姓男子離了桌,向酒樓外走去。
丞相的女兒芸兒拍了拍新婚夫婿的手,小聲說了什麼。
紫晴起身也向酒樓外走去,嚇的西門泠趕緊跟上。當紫晴經過這丞相的乘龍快婿時,男子眸光瞬間亮起,又突然沉下,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芸兒,你先回府,我還有些事情要辦。”
“好,等你回來吃晚飯。”
“恩,你們護送夫人回去,不得有閃失。”
一條深巷口,今年的探花郎顧長歌正急切的往裡追去,到了拐角卻突然被人懟靠在牆上。
“你竟敢追來,還真是省了我的力氣。”紫晴掐着顧長歌的脖子,眼裡的憤怒像是烈火一樣,灼燒着身上每一處神經,彷彿腦袋裡有個聲音再說,“殺了他”
“晴兒,你……咳咳”紫晴的手在慢慢收緊,可看到顧長歌眸中的愧疚和震驚還是鬆了開。
“咳咳……晴兒,你怎麼會來京城。”
“我怎麼會來?你難道此刻不應該感到恐懼嗎?”紫晴不屑的笑着,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是我負了你,你若生氣便由你打我,只是希望你能遇到其他對你好的人,別因爲我這個負心漢而傷了你。”
“打你?呵呵,我是要殺了你”紫晴的手中變出白玉扇,鋒利的冰刃抵在顧長歌的喉嚨,某人瞬間繃緊了身體。
“晴兒,你……”
“你知道一點點接近死亡有多痛苦嗎?你知道那杯毒酒有多疼嗎?我在這兒殺了你簡直就算便宜你,對,我應該也讓你死在你們的婚房裡,看看你的嬌妻會不會跟着你一起下地獄!”
顧長歌震驚的看向紫晴,嘴張了張卻沒發出一點聲音,過了好久才顫巍巍的突出幾個字。
“你……死了?”
這就讓紫晴摸不着頭腦了,什麼叫我死了?
“不然呢?難不成酒裡的毒你下多了,不過是想毒啞我?”紫晴收起白玉扇,狠狠的看着顧長歌“我會趁着夜深人靜去取你的命,不過具體哪天還要看我心情,所以這段日子你就別妄想睡一個好覺。哦,還有,丞相府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因爲我是鬼,而且曾經是最好的捉妖師,這世上能捉住我的人,你請不來。”
紫晴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顧長歌一個人在巷子裡愣愣的坐了一個下午。
隨後的幾天,紫晴日日站在丞相府顧長歌的別院屋檐上。看着他的芸兒爲他寬衣,看着他牽起她的手相視而笑,看着芸兒給書房睡着的他披上衣服,看着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
可她還看到,顧長歌看向她的眼神裡沒有光,沒有看向自己時的光。他不愛與她獨處,喜歡日日呆在書房整理公務。大概是怕自己 取他性命時傷害芸兒吧,紫晴自嘲的想。
直到那晚,顧長歌拿出當年的那紙信箋,寫着他送給她那首詩的信箋。好像自從顧長歌的父親去世,他便沒這麼哭過。淚打溼了信箋,也刺痛了紫晴的眼睛。
他依舊伏在案上睡着了,芸兒進到書房,爲他披衣服時看到了凌亂的書本間的畫像。那時一大片紫堇花田,有一個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笑的很是開心。芸兒眼裡露出了嫉妒的神情,將畫像燒掉,隨後去了後院。
那個男子紫晴是認識的,當初陪着顧長歌一同回來的狀元。紫晴看着氣憤的芸兒,輕身湊近,隱去身形,想要偷聽他們的談話。
“那個女人都死了,他竟然還這麼念念不忘,居然還偷偷爲她畫像。哥哥,你能不能爲芸兒去尋聞家的神藥。只要有了他們聞家的‘忘憂’,長歌就能忘了她。”
“當年把蒙汗藥換成毒藥的是你吧?”丞相的兒子看着眼前的妹妹,已經被嫉妒矇蔽了雙眼。
“那又怎樣,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捉妖師,怎麼和我比。哥,求你了,幫我去求藥好不好?芸兒發誓,只要長歌喝了‘忘憂’,今後我一定乖乖聽話。”
“好,最後一次”
紫晴聽完所有的始末,腳步沉重的離開丞相府。來到了那天與顧長歌呆過的後巷。
巷口有一顆杏樹,杏花正開的茂密。
西門泠日日跟在紫晴身後,在不遠處看她的一舉一動,此刻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沒來由的心頭燒起一把火。
他走進,用內力催的一樹杏花如雨紛紛落下,散落漫天,好似紫霞落在了地上。
“怎麼,後悔了?誤會了你的好書生,準備來一段人鬼情未了?”
紫晴搖了搖頭,向前輕身抱住他,將腦袋枕在西門泠的肩上。
“他若真的愛我,又爲何娶他。他如今知道了真相,不還只是在夜深人靜時落兩滴眼淚而已。”
“所以呢?”
“但既然毒不是他下的,我便放下了。你答應我的,給我尋一個好人家。”紫晴擡起頭,恢復往日的爽朗,笑的釋懷。
“好,說吧,想當郡主還是大俠?”
“恩,還是捉妖師吧”
“哇,那你可要做我徒弟了哦”
“纔不要,我還要找我爹……”
臨行前,紫晴將顧長歌約在了城門樓上。
她將當年的玉佩遞給他,可他不收。
“晴兒,不論你信與不信,我愛的是你。可相比於你,我好像更愛自己。”顧長歌垂下頭。
從小生活在琅琊山的自己,根本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京城實在太繁華,繁華的讓自己蒙了心,丟了魂。丞相的女兒看上自己,那可是別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只要娶了她,自己就可以平步青雲,擁有這一切的繁華。所以,代價只不過是放棄她,一個女人而已。所以,鬼迷心竅,大概如此。
“負了你,還不是最可恨的,而是事到如今,我竟不感到後悔。晴兒,我不是個好人,可真的,我是真的愛你。只是我這種人,不配說愛。”
紫晴笑了笑,看向遠方城內繁華的景象,也許若不是生在紫家,若不是生爲女兒,自己也會被這繁華迷了眼吧。但不同的是,愛,遠比這些終要。
“長歌,今年的紫堇花很美。”
紫晴騎上馬,和西門泠一起往家的方向前進,兩匹馬,兩個人,一襲白衣,一襲紫衣,遠處落日的晚霞映照在兩人身上,無比的耀眼。
顧長歌握緊手中的玉佩,淚一滴滴落在地上。晴兒,好在,會有比我更愛你的人,他更值得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看晚霞。
“喂,臭道士,等我投胎長大了,你會不會變成糟老頭了啊?”
“怎麼?還想着嫁給我呢?”
“不要臉,我是在想你可千萬別死了。”
“死了又怎樣?”
“那就下下輩子見。”
“好,放心,我肯定能找到你,這麼野蠻。”
“你再說一遍!”
“把你的扇子收回去,喂,鬧着玩不帶生氣的……”
段湯湯和穆安時捧着頭,聚精會神的等着接下來碧露的話,可那人閉上眼好像睡着了。
“不是吧,雲霖,你把你師傅弄醒啊,然後呢?紫姐姐投胎以後呢?”段湯湯急得直跳腳,穆安時打着膽子拍了拍碧露的胳膊,可是完全沒用。
“再過幾天他們就來北京了,你急什麼?”易鶴之拽回穆安時不安分的手,碧露可不是好惹的。
“好吧,急死人”兩個女人無奈的看着日曆,眼巴巴等着西門和紫晴趕快來。
後來,多虧易鶴之送的‘柳知春’,紫晴爽快的講了後續的故事。
投胎後的紫晴還是紫家的人,不過要管自己曾經的姐姐叫孃親了。西門泠根本不用雕花篆就認出了她,因爲紫晴的鬢角出有一個胎記。
“所以我說,女人就算記仇,剛出生就帶着舊賬來找我,唉。”西門泠得瑟的和疾風顯擺,被紫晴掐的嗷嗷直叫。
“你鬆手,這麼多人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用我給你留嗎?你喝了三杯酒了,一會兒就不省人事的耍酒瘋了好吧”紫晴毫不吝嗇的和我們講西門泠的醉酒光榮事蹟,說他曾經喝多了把停在路邊的車都洗了一遍,還曾經把方圓十里的妖怪都叫出來開party!
“上次喝了‘柳知春’,在山上唱了一整日的春天在哪裡,哈哈哈”
紫晴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媳婦,你夠了,我不要面子的啊?”西門泠挎着臉,“我很是欣賞現在新出的詞彙,母夜叉啊,河東獅啊……”
“西門泠,你不要逼我,某人有一次……”西門泠捂住了紫晴的嘴,“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道歉”
段湯湯,穆安時,半夏笑的前仰後合,倒是碧露躲得遠遠的,果不然,一個小時後,喝多了的西門泠開始拽着碧露勸他修仙。
“你看我和我媳婦,長生不老多好”
“我也不會老”
“我倆是仙了啊,你看你過了十萬八千年還是隻靈”
“紫晴,你再不把他弄走我怕我忍不住動手。”
“你揍吧,我們要去逛街,他醒了就說是他喝多了摔下了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