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着,便聽那羅華公開口道:“盡興非盡杯,品酒非灌酒,太后與皇上的好意羅華公心領。今日是太后壽宴,羅華公謹代表南澤,先敬太后一杯。”
來了。
馮九卿將蝦放在了小皇帝碗中,羽睫輕掃,從容自若的端起了酒杯。
“哀家多謝南澤國君的好意,此杯爲我兩國邦交而敬,請。”
將酒水一飲而盡,馮九卿刻意將酒杯放在了手邊,魏嬤嬤再行添酒,她看了眼還未歸座的羅華公,眼中若有所思。
今日是太后壽辰,馮九卿的主場,齊璞瑜自是冷眼旁觀,靜靜打量着宴會,不肯多話。
該做的,他已經做了,至於宴會能否成功結束,就要看馮九卿的本事了。
羅華公好不容易抓住了一點反撲的機會,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再被壓回被動,羅華公忙又從座位中走出,來到了臺階之前。
“東華南澤自古友好,羅華公此回受王命來賀,爲表我南澤誠意,特另帶了我南澤至寶,送予太后。”
南澤至寶?
馮九卿挑眉,“使者客氣,卻不知是什麼樣的好東西?”
羅華公一哂,直勾勾地盯着馮九卿,眼中的侵略色彩極其濃重。
“太后威儀端莊,嫺靜優雅,更勝秋菊之淡,又有紅梅之嬌,自然,只有我南澤祭祀臺上的紅霓綾羅寶衣足堪匹配。”
紅霓綾羅寶衣,據說乃是南澤祭祀檯曆代祭祀親自織就的霓霞華裳。
取月華之光、彩雲之媚、護體蠶絲、冶毒銀縷,天女下凡而織就,着身則百毒不侵,刀槍不入,南澤統共也就只有十件。
雖來歷出奇,頗爲不可信,但寶衣的作用卻是真的,若說是南澤至寶,其實爲真。
但,馮九卿並不覺得高興。
送衣服就送衣服吧,還非得誇她端莊優雅又嬌又淡的,什麼意思?
她是太后,就算年紀輕輕,那也是太后,男女有別,有些話,不該他說。
馮九卿臉色不變,朝臣的臉色卻變了。
齊璞瑜面上笑意全無,看向羅華公的眼神越見幽暗深邃,寒光畢露。
各國使臣面面相覷,暗道這羅華公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竟然當庭調侃東華太后,就不擔心此行回不去了嗎?
林雲霄目光閃動,想着京中今日橫行的高利貸,再看了眼諱莫如深的朝臣,目光忽地定在了那馮宇身上。
馮宇已經老了,但征戰沙場的殺氣卻並未從他身上收斂,他就像一頭蒼老的獅子,伏趴在一側,平靜而冰冷地看着羅華公。
但,獅子始終是獅子,惹惱了獅子,會有什麼好下場?
馮九卿,畢竟是馮宇的女兒。
許久,馮九卿打破了滿堂寂靜,道:“南澤如此憂心,哀家甚是欣慰,呈上吧。”
小皇帝吃了蝦肉,在座位上晃悠着小腿,眨着眼睛看向羅華公,似要將他的臉永遠記住一般,一眨不眨。
羅華公嘴角一勾,對自己的侍從招了下手,輕蔑地掃了眼滿朝文武。
如此這般,這朝堂之上竟然無一人站出來呵斥他,可見方纔衆人分明是在裝腔作勢,羅華公眼神閃爍。
人弱氣散,朝堂如此,下領兵將何復如也?
縱有虎狼之軍,與朝堂之上尚且不敢駁斥於他,旁的,又能如何硬氣?
這東華,果然,並沒有原先那般堅不可摧了。
紅霓綾羅寶衣呈上臺前,羅華公收回視線,將包衣紫金匣打,匣面覆碧玉,有一樞紐,乃是幽藍寶石鑲嵌,輕輕一按,匣開四散,其下華光一涌,竟好似將琉璃瓦下的月光都聚攏了。
小皇帝的目光隨之一轉,馮九卿也好奇地看向了那紅霓綾羅寶衣,羅華公高高仰着下巴,倨傲神色越見突顯。
“我南澤至寶只十件,出了帝后與太子、榮羅嘉妃、阿姆羅曼女祭祀有幸身着,南澤上下並無人有此資格穿戴,由此可見,我南澤對東華的看重,此衣便象徵我兩國邦交睦鄰之情,恭請太后收下!”
此言一出,衆人眼中都不僅閃過一絲驚異。
要收下,馮九卿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眸中劃過火熱。
這皇宮裡四處藏着暗箭,這東西對此時的她來說,簡直就如雪中送炭!
她當然要收!但是,卻不能收得這麼簡單。
南澤拿出這東西,總不會毫無所求,國之邦交,強弱爲上,南澤出手如此大方,與以往行徑大不相同!事出反常必有妖,付出的代價越大,圖謀自然也就越大。
再說,他們誰都沒見過紅霓綾羅寶衣,誰知道它是真是假?
“南澤好意,哀家領了。”
馮九卿神色不動,就連眼睛也控制住不往那紅霓綾羅寶衣之上瞟,耳根卻隱隱透着紅潤之色。
“魏嬤嬤,收下吧。”
衆人伸長了脖子往裡瞧,卻只看到那一層紅霞般輕柔豔麗的布料,雖則瑰麗華美,卻看不見底下,紛紛暗道可惜。
“恨不能一見,也不知這東西是否真的像傳聞中那般厲害。”
“便縱有那麼厲害,但如此珍貴的東西,難道南澤當真是加深兩國睦鄰而來?但是又爲什麼會派這樣一個來?”
“就是啊,就算他是羅曼女長子,羅曼女還有個二公子,那可是被稱爲南澤公子的絕世美男子,三歲成賦七歲能武,豈不比這羅華公更加合適?”
衆人議論不下,就像草蛇撕語,聲音微笑,但數百條草蛇湊在一起嘶鳴,那聲音就有些掩蓋不住了。
羅華公皺起眉頭,顯然對這聲音頗爲不滿,但不知爲何,他並沒有將寶衣拿出來炫耀,只是任由魏嬤嬤那走,歸座只是眼底陰鬱而嘲諷。
馮九卿迫不及待地招呼魏嬤嬤將衣服拿到身邊瞧,那廂齊璞瑜的臉色卻稍顯得有些冰冷。
或許別人不知道,但齊璞瑜久居皇室旋渦,權衡利弊多年,卻最爲明白,一國之至寶,會在什麼時候送出去。
一則,是兩國邦交而有所巨求之時,二則,兩國決裂而需迷惑敵人之時。
南澤何曾這麼好心過?
如今東華內憂外患,南澤卻是國泰民安,他們對南澤能有何求?
只有一個原因,那就這紅霓綾羅寶衣是遲早都要拿回來的東西,也不過是暫時寄放在東華罷了,所以,南澤纔會派人羅華公來此。
南澤與東華,形勢並非大好,反而有些不妙。
低頭掃了眼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那銳利如霜寒般的眸子,幾絲壓抑的沉重漸在心中勾纏,齊璞瑜沉着臉,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
他擡頭,卻將目光放在了大宛時辰呼蘭臉上,卻見呼蘭對着自己頷首微笑,緩緩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