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呆了一下,“呃,比如?”
小皇帝就開始給她一一細數了,“比如有些長久吃了可以癱瘓的毒啊,變傻的毒啊,還有身體查不出原因卻越來越差的毒啊,還有突然人就不行了的毒。”
“‘突然人就不行了’?”齊璞瑜放下茶杯,凝神道:“薛世還了解這些?”
小皇帝連連點頭,從狐裘裡冒出的小眼睛泛着機靈。
“薛愛卿瞭解得可多了,他還給了寫了個好些食物相剋的單子呢,齊叔伯要不要看啊?”
馮九卿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吃吃笑開,冷不防猛灌了口冷風,狠狠咳了幾聲,一擡頭便見那一大一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兩雙相似的鳳眸乍一看去,倒有點像父子。
“哀家只是覺得奇怪,”馮九卿好笑道,“那薛世之前不是你帶出來的手下?怎麼你都不知道他還有這判毒的能力?”
“軍營之中哪有這麼多陰謀詭譎?大家若是有了矛盾,至多不過舉起拳頭打一場。”
齊璞瑜不無懷念道,“這皇宮裡有很多東西,外人是怎麼想也想不到的,軍營出英雄,皇宮,卻只能出政治家,不一樣。”
人們心中的英雄,是耿直而樸實,正派而單純的,而能在皇宮裡活得遊刃有餘的人,卻要長袖善舞、左右逢源。
馮九卿目光一動,“你想當英雄?”
小皇帝也看了過去,卻見齊璞瑜搖頭,“本王什麼都沒想。”
他擡起頭,掃了眼小皇帝,玩味似的勾脣道:“英雄這種東西,過於理想化,本王做個普通人就好。”
普通人,馮九卿默然,掃過馬場邊角堆積的白雪,白裡透紅的皮膚讓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看的旁人心癢。
齊璞瑜默默收回視線,站起身道:“天將大雪,有人耐不住性子,這個冬季必不太平,明日大朝會後,皇上來紫宸殿吧,臣教皇上如何擬旨。”
小皇帝張大嘴巴,“太傅教過了呀。”
“那時太傅教的,太傅始終是太傅,只敢教皇上擬旨,卻不敢教皇上何時擬旨,”齊璞瑜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齊叔伯教你。”
馮九卿聽得心裡唏噓,果真這皇家的孩子過得都不是人的生活。
齊尚也才八歲,不能隨便哭也不能隨便笑,平日天還未亮就要被喊着起來上朝,在朝堂上還不敢打瞌睡,下了朝又要學禮樂射御書術,閒了還要被拉去學着批改奏摺。
今日好不容易被她找藉口拉出來消遣,還沒到兩個時辰又被齊璞瑜盯上,也難怪小臉上時不時露出不快。
馮九卿看着齊璞瑜大步遠去的背影,嘖嘖嘆道:“唉,看來皇上這南澤弓和汗血馬都要暫時收起來了。”
小皇帝戀戀不捨地看着場上那匹小白馬,嘟了嘟嘴,“……小白馬總會長大的。”
“嗯?”齊璞瑜沒聽清。
“沒什麼,”小皇帝仰起頭,“朕說華裳和春雲也太慢了吧,齊叔伯都走了,她怎麼還不來?”
馮九卿抿脣一頓,將茶杯放下,“走,我們去看看……魏嬤嬤,替皇上拖着那狐裘,這麼小個人,別被埋住了。”
小皇帝:“……”
於是乎,等馮九卿和小皇帝找到那華裳的時候,華裳看見的,便是款款而來的馮九卿,還有後面像是大鵬展翅的小皇帝,形象怪異,叫人頗感窘迫。
馮九卿慢慢走到華裳和春運面前,冷冷道:“起來。”
這向天冷,地面都是雪,春雲才跪了小半個時辰,膝蓋已經凍得通紅,華裳跪得更久,起來的時候幾乎站不穩,那厚襖棉褲都打溼了。
“誰讓你們跪這兒的?”
馮九卿臉上佈滿寒氣,一個是皇帝的貼身侍女,一個是太后的宮女,竟然跪在宮道之上,讓皇帝和太后的面往哪兒擱?
華裳喏喏不敢言,春雲卻是個才入宮的,膽子比她大,氣憤不已地吐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還能是誰,就是肅寧宮姚太妃身邊的齊嬤嬤唄!華裳姐姐也是倒黴催的,不過就是從這邊路過,不小心看見齊嬤嬤被姚太妃責罵,那姚太妃一皺,齊嬤嬤便拿華裳姐姐撒氣,我過來說理,她還叫人打我巴掌!”
“太后,您要替我們做主啊,那姚太妃分明就是故意縱容宮人逞兇,您瞧華裳姐姐的褲子,只怕這會腳都凍傷了。”
華裳性格謹慎周到,但就是膽小了些,誰也不敢惹,吃了虧就自己揣着,馮九卿看她那紅着眼的委屈模樣,同爲女子,也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也虧得她是皇帝的人,還有齊璞瑜和自己罩着,否則早就被人扒了一層皮了。
“太過分了!”小皇帝跺腳,“姚青兒的事還沒過去呢,齊嬤嬤又欺負華裳,母后,您一定要替尚兒欺負回來!”
“姚青兒的事都快半年了,還沒過去?看不出來皇上記性倒挺好,”馮九卿伸手摸了下及腰的小皇帝,眸色一深,笑得人心裡發憷。
“看來是有人嫌這皇宮太清淨了,總要給我們找些事兒做。”
小皇帝仰頭,不忍道:“母后,先叫人請太醫給華裳看看吧,華裳在發抖呢。”
馮九卿道:“不急,春雲,先把人扶回慈榮殿,魏嬤嬤,派人去請肅寧宮的齊嬤嬤,她若自己來也就罷了,若是不肯自己來,便叫御林軍把人押過來。”
微微冷笑,齊璞瑜方纔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馮九卿輕聲低喃,“外面不平靜,裡面也鬧騰,是該立一立規矩了。”
……
姚太妃這三個月過得十分憋屈——在她自己看來。
姚國相在朝不敢大聲說話,還幾番來信罵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將告密走漏消息的錯一股腦兒怪到她頭上,以致於外面人人都在傳姚家快倒了,少不得她也要伏低做小,儘量避着那慈榮殿的人。
她看那馮九卿在宮中耀武揚威三個月,全然不見他放在眼裡便罷,卻沒想到到了冬日,連內務府的太監都敢欺負她,竟連梅花炭都缺了她的。
姚太妃心中窩火,看似端莊,實則脾氣火爆,當即帶人去內務府走了一遭,內務府的人說是搞錯了,她看分明就是碰高踩低故意針對她。
姚太妃將手中的湯婆子摔在地上,炭火泄了一地,指着外面大罵道:“你聽聽他們說的什麼話?什麼內務府要處理商事?呵,笑話,他一個太監有什麼商事好做的?分明就是推諉之詞!”
“馮九卿!肯定都是她的命令!”姚太妃目露兇狠。
“她真以爲本宮對付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