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重頭戲,不在恢弘盛大的賀壽,不再可以流傳入民間的歌舞,也不時齊聚一堂的列國使臣,更不是宮中仕女嶄新發髻和釵環。
它在於、且僅僅只關於戰爭。
哪怕之前再熱鬧,都像是戰爭之前打響的擂鼓,擂鼓稍停,便該圖窮匕見了。
齊尚沒有奇怪,他擡了擡手,“使者請起。”
紫菀使者有求而來,深怕哪裡做得不好讓齊尚產生絲毫的不爽快,索性齊尚一個命令一個動作,乖巧得跟小雞崽子似的。
就是東華自己的朝臣都沒見這麼奉承過,連請起都要先說一遍“謝皇上”,再說一遍“皇上英明神武、文韜武略,東華千秋萬代”的。
聽得齊尚都有些熏熏然,“貴使這是……”
紫菀使者擡頭,滿臉是淚地看着她,三四十的漢子,硬是看得齊尚有一種見着了從小流離失所的私生子感覺,眼皮用力壓着,但還是忍不住一跳。
使者道:“東華皇皇皇皇上,我等代紫菀送上禮單,恭賀……唔,皇上,萬壽無疆,另奉上國書一封,願自請歸附東華!求皇上……收下!”
若不是被逼到極點,家國百姓舉步維艱,誰又願意如此低聲下氣老淚縱橫?
齊尚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了,氣氛也隨之沉寂下去,像是天空的夜色壓逼下來,在絲竹之聲中,使者近乎哽咽的哭聲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紫菀……”許久,齊尚方纔問道:“紫菀情況如何?”
使者驚訝地擡起頭,霎時間淚流滿面,幾乎有些站不住了。
“啓稟皇上,我紫菀、紫菀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南疆瘟疫肆虐!死傷無數!無辜百姓邕聚城下,我紫苑區區十城,卻已經是朝不保夕、糧草斷絕了啊!”
此話一出,周公公頓時倒吸口涼氣,擡手對內務府公公搖頭,禮樂瞬間停下,滿堂寂靜。
良久,鐵木蘇方不敢置信道:“瘟疫?!”
“是瘟疫!”紫菀使者涕泗交下,蒼老眼中藏着深深的悲哀,“南疆毒蠱爆發,不知怎麼的便有了瘟疫,他國數十萬人,竟都往我紫菀而來,我……我紫菀如何承受得住?!”
“還有盛朝!”使者怨毒地看了眼蘇雪,“盛朝之人無所不用其極,舒曼無情竟然派人在這個時候大肆屠殺無辜百姓,以至於血流成河!令瘟疫四散!百姓飄零無助,南疆已成地獄啊!”
蘇雪嘴巴抿成了一跳直線,胸中無比擁堵,覺得彷彿有無數視線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張了張嘴,想要辯解什麼,卻是啞口無言,臉色蒼白無力。
江如雪察覺她的異狀,用手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別無多言。
使者激憤不已,言語已失了平靜,“我紫菀區區效果,與世無爭,從來不曾少了他國供奉,但即便如此!卻也險受池魚之殃!便是外臣……”
他頓了頓,苦不堪言地搖頭,“外臣七月便帶人從小路離開紫菀前往東華,卻足足走了有四個月!都是盛朝派人阻攔截殺,六十餘人……竟只剩下我三人乞討入京而已,便是身上這身衣服,也都是千辛萬苦才保下的!”
乞討……
同爲使者,衆人臉色微變,看向他們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憐憫。
年已不惑,雪發半百,家國將傾,輾轉求援,但足足四月,如今的紫菀,卻已經不知道是如何模樣,就是東華想要去救,那瘟疫……也不是說去就能去的。
事已至此,難怪,紫菀會選擇直接稱臣,因爲他們已經別無出路,只能如此了。
使者入宴時還算穩重,看着滿堂光鮮亮麗、觥籌交錯,再聯想到自己國土之上也許人人連口飯都吃不上,又如何能得好臉色?
見東華小太子的時候,他幾乎忍不住跳起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直到齊尚出現,他就是絕境中的一縷光芒,猶如神明般的存在,那個少年便以“少帝”出名的智妖帝王,他眼中噙淚,但卻還是忍下了。
他怕自己太過激動,冒犯聖上,直至所有人都送了禮,直至他心中激憤不平的情緒終於緩了下來,他才起身訴說懇求。
但齊尚只是短短一句話,就打破了他所有的準備!
雖然只有一句話,但他已經聽出來了,齊尚對他心存憐憫,對紫菀有道義之心!他還以爲齊尚取了個南疆昭儀,這一行便幾乎沒了希望,但他戰戰兢兢地準備了說詞,卻突然發現,齊尚沒有一絲猶豫!
他沒有白來,沒有白來!!
砰的一聲,使者三人再度跪在了地上,哭得渾身顫抖,“懇求神武聖上,念天下有好生之德,解救我紫菀!求聖上救我紫菀!紫苑願爲子爲民,只求百姓脫離苦海……”
“快扶他們起來!”齊尚沉着臉,好似沒有聽見那句“爲子爲民”,長嘆口氣,“戰爭慘烈,百姓何辜?天災人禍,徒造殺孽,使者之心,朕明白。”
周公公心領神會,不僅讓人將三個人扶了起來,還好生生將人送到了座位上,自然而然地收了國書,不動聲色地同周毅對了一眼。
周毅板着臉,悄然點頭。
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使者並沒有注意到國書已經脫手,但卻看見了齊尚情真意切地感慨,“我東華當初何嘗沒有受過苦難?若非諸位愛卿忠心耿耿,若非先太后拼死力保,若非明王保駕護航,何來今日之東華?”
使者覺得自己大概哭得昏頭了,一時間沒聽明白這句話跟自己的事情有什麼聯繫。
齊尚面上閃過一絲難過,彷彿被觸動心底傷痛,卻又很快收斂起來,但偏是如此,才越叫人震動。
“朕,明白家國傾危的痛。老大人千里跋涉,幾番生死,朕十分感佩,貴國橫遭此禍事,朕,焉能袖手旁觀,百姓無辜啊。”
一語落下,幾個使者幾乎當場痛哭,也令多少使者暗暗點頭。
但有的人,卻忍不住在心中冷笑,暗道東華皇帝果然擅長蠱惑人心,只是說得好聽,做,卻未必能夠做好吧?
他等着看好戲,那邊的使者也忍不住問:“皇上,敢問紫菀……”
“你放心,”齊尚定定地看着他,“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自然不會讓他們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江如雪目光一動,嘴角微微閃過一絲笑意,“皇上慈悲心腸,我東華亦有去疫良策,臣妾願開私庫,助皇上一臂之力。”
青九笑了笑,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東華**,理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