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深在京城,受人監視與掣肘,但難保不會派人對祭祀動手。
祭祀乃是天家職責,期間暗藏當位者之德。馮九卿雖不信神佛,但東華子民總有些人會信,若是明日祭祀出了事,他們住在這三宮的人,怕是沒兩日就要叫人猜疑德行。
有些事,預防萬一,總比事到臨頭着急補救得好。
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馮九卿又看向了琦玉,默了默道:“琦玉侍衛明日便與薛放站在一起,既然來此一遭,就不要錯過春獵。”
她掃了眼齊璞瑜,淡淡道:“你若是能夠在春獵場上拔得頭籌,哀家看在攝政王的面子上,實現你一個願望。”
說着,馮九卿睜大眼睛狠狠瞪了琦玉一眼,咬了咬牙,“……你自己把握機會,別給哀家和王爺丟臉,琦玉‘侍衛’。”
衆人面面相覷,都以爲是馮九卿要賣齊璞瑜一個面子,但只有琦玉明白她的意思。
馮九卿的意思很明顯了,只要他能夠拔得頭籌,她就可以幫他脫離了小倌的身份,從攝政王府搬出去,甚至可以給他一個官職,調離京城,就如慕容衝知恥而後勇,仍舊可以脫離京城這潭渾水。
她知道,琦玉天性逍遙,是最不喜歡束縛的。所以心中猜測,必然是攝政王府勢力太大,他不敢抵抗,纔會入了王府,因此,他必定是想要離開的。
齊璞瑜雙眉微揚,目光卻淡淡地落在了地面,將不愉之意斂在心底。
可惜的是,琦玉註定要辜負她這一番苦心了,他扯了下嘴角,低頭行禮,視線落在自己緋紅的衣襬上,輕輕一嘆,“……琦玉,多謝太后。”
馮九卿恨他不成材,卻又憐他受世人誤會,卻又疑惑他爲何會離開馮家跑到***住着,心中不覺也無趣起來,懶懶擡手。
“皇上,隨哀家去休息吧。”
小皇帝“哦”了一聲,好奇地看了琦玉兩眼,笑呵呵地跟着馮九卿走了。
魏嬤嬤在原地停留了一下,開口道:“琦玉公子,您的衣服……”
“嬤嬤,玉兒自己帶了。”琦玉輕笑。
魏嬤嬤低低地“誒”了一聲,對着齊璞瑜行了行禮,隨即也離開了,只是離開前,又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失望之色盡顯。
馮九卿在宮中的處境並不好,姚家時時刻刻都想着反撲,就連同是合作者的齊璞瑜,馮九卿也雖是都擔心他會不會給自己挖坑。
在這種時候,她許下這個承諾,對她來說已是極大的危險,若有人察覺到他們兩個的關係,馮九卿只怕會更加掣肘。
若是琦玉能聽話點,馮九卿也不必如此了。
琦玉再擡起頭,手指摸着自己的紅色長劍,這白玉宮闕中的祭祀總也脫不開東華禮制,想來明日的主色必是沉重的黑色,也不知這不祥之物能否帶在身上。
他垂了垂眸,撫摸着長劍的速度又漸慢了下來,彷彿那劍身的冰冷也染上了她的眉目,冠玉之面顯露些許沉重,倏而背後一涼,琦玉擡起了頭。
齊璞瑜正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平靜而帶着幾分煞氣,嘴角卻漸漸揚了起來。
“玉兒,不隨本王回宮嗎?”
琦玉挑了下眉頭,徐徐笑了起來,“當然。”
這醋味……
齊璞瑜淡然離之,琦玉擡起腳步跟上,身後的宮女擡起了頭,好奇地看着他們,忍不住湊到一起議論紛紛。
“這琦玉長得可真好啊,難怪王爺會看上,現在連太后都要賣他兩分面子,真是不簡單。”
“有什麼不簡單的,不就是個以色侍人的小倌嗎?不過長得可真好看呀。”
“你們看見他手上的劍了嗎?依我看啊,這天底下長得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怎的偏偏就挑中了他?而且太后還留了青眼,沒準人家真的能拔得頭籌呢?別渾說了,叫人聽去,沒好果子吃的。”
幾人面面相覷,悻悻地閉了嘴。
琦玉再怎麼着,也是攝政王的人,是她們同樣要伺候的主子。
但總有人不是這麼想的,就比如那八樓之一中的馮宇,他想起琦玉如今的身份,便忍不住咬牙切齒,恨不得拔出那把紅劍將人殺了。
堂堂國丈府中的二公子,竟然被人當成青 樓小倌擡走了,他馮家的臉面豈不叫人丟盡了?此事若是傳開,旁人必要說他馮宇無恥到竟然拿自己的兒子去巴結攝政王,這像什麼話?!
但此事就算齊璞瑜知道,怕也是不以爲意。
他到了自己的護道宮,宮殿正臨雲海,白玉欄杆之外不過是十幾步的平臺,再往下走,繞過兩個長廊,便可抵達前殿。倘或發生危險,他們便是首當其衝之人。
沉重的腳步聲踏踏響起,空曠的宮殿在逐漸壓抑的夜色下點綴了星光,不知是怎樣的能工巧匠,竟能將倒映星海的琉璃珠子嵌入白玉房樑之中,冰輪升空,偌大宮殿便見星海遼闊。
“能位列四大奇觀,這東華琉璃宮,果然非比尋常,琦玉有些期待明日清晨時的美景了,怕不是有點刺眼吧?”
腳步聲驟停,護道宮外掙扎出懸崖的斷壁老松樹尖隨風而動,齊璞瑜行入夜色深處,看着那尖銳的刺,微微眯起了眼睛。
“琉璃宮闕,晨景可納光芒萬丈,若見佛祖金身,金光萬丈皆聚於此,的確,甚是壯觀。”
“能得王爺如此稱讚,看來琦玉此一遭來得不冤。”琦玉似笑非笑道。
齊璞瑜微微側頭,角落的鵝黃宮燈貼着白雀展翅,漂亮的七彩孔雀翎點綴房樑,清風寥落,波瀾不驚,依稀能見當年聖僧入殿的清淨。
可他那張臉卻實在看不出任何的清淨,反而有些滲人,他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琦玉,眸中毫無情緒,“明日過後,你便回京城。”
這麼着急趕人?那可不成。
琦玉微微一笑,抱劍退了半步,“王爺說笑了,琦玉既然答應了太后要在狩獵場上拔得頭籌,怎麼能就這麼告退呢?”
“你想上狩獵場?”齊璞瑜微眯了下眼睛,皮笑肉不笑道:“你憑什麼上去?就算太后真的讓你上場,你以爲那些人會真心實意敢與你爭搶獵物?”
此話頗帶歧視,但琦玉不怒反笑,“王爺說得好啊!既然如此,那琦玉拔得頭籌豈不更加簡單了?”
齊璞瑜:“……”
琦玉嗅着空氣裡發酵的醋味,莞爾一笑,“您說是吧,攝政王爺?”
齊璞瑜冷笑一聲,“好。”
他倒要看看,明日究竟是誰能拔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