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明顯察覺到氣氛變了。
小凝上前扶着江如雪,半是防禦半是攻擊的姿態,謹慎道:“奴婢見過閔昭儀。”
閔昭儀看了她一眼,不以爲意,又將目光放在了江如雪身上。
“皇后娘娘這身衣服聽說可是還是太后穿過的呢,沒想到太后竟然直接將這衣服傳給了皇后,太后對皇后可真上心啊。”
這話是好話,這說話的語氣也是溫溫和和的,但不知爲何,蘇雪總覺得,任何好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似乎都多了些不好的東西。
江如雪恍若未覺,她擡起手,看着擴袖之上精緻繁複的展翅鳳凰,微微一笑。
“母后今年屬意本宮祭祀,本宮懷着身子,本還覺得不方便,母后卻說我是一國之母,理應爲國祈福,如此重要,自然上心。”
閔昭儀眼中閃過幾分不明色彩,“只是挺着肚子總是有些不方便,皇后還請小心些纔是。”
蘇雪撇嘴,突然大聲道:“也沒什麼不方便吧?我看皇后姐姐穿這件衣服正好看,而且特別顯她‘母、儀、天、下’的氣質,皇后姐姐又不像閔昭儀,需要在旁伺候上香,是吧?”
噗。
小凝噴笑,閔昭儀頓時臉色微變,嘴角劃過一絲冷笑,“公主都要回國了,還喊着皇后‘姐姐’,這輩分怕是亂了吧?”
江如雪咳了聲,讚賞地瞧了眼蘇雪,卻道:“蘇小姐還未回國,跟皇上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如今還是皇上最寵愛的小妹妹,叫本宮一聲‘姐姐’,也無可厚非。”
蘇雪點頭,接着又對閔昭儀做了個鬼臉,“雪兒願意叫皇后姐姐,連太后都沒說什麼,你管得着嗎?閔昭儀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蘇雪不羈,乃是泰輝閣的“女拳王”,跟齊尚都該互懟兩句,一個宮妃算什麼?況她本來就要走了,說話更加不客氣了,閔昭儀教養再好,臉色也有些發黑。
江如雪卻出了口大大的惡氣。
上次鞋子走線一事,她就懷疑是閔昭儀乾的,只是一直查不到證據,氣得她把宮裡的人都趕走了,連太后的人也不小心給算在了裡面,幸好太后心胸豁達沒有跟她計較,否則便是連吃兩個大虧。
等她生了孩子,這筆賬,她再慢慢跟她算!
閔昭儀按捺着怒氣,佯裝鎮定地走了,但是個人都能看出她的不悅,也不知去何處調節去了。
江如雪伸手掐了下蘇雪的臉蛋,“小傢伙,就你機靈。”她頓了頓,低聲又道:“這也就是在東華,若是回了盛朝,可不許這麼跟宮裡的妃子說話了,懂嗎?”
“我知道,”蘇雪嘟了嘟嘴,“太后娘娘已經說了好多遍‘謹言慎行’了,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哈,”江如雪哭笑不得,“你啊,是真的被寵壞了……跟本宮進來吧,姐姐給你準備了些東西,將來到了盛朝,遇到危險時沒準用得上。”
從東華離開之前蘇雪,是受盡寵愛的,她即將離開,而又無比期盼着迴歸。
韶華轉瞬,若是知道將來面對的道路是那般崎嶇,充滿了背叛和別離,她寧願永遠都不要回來,哪怕流落在哪個陌生可怕的角落,也總比回那座永遠都快樂不起來的永樂城好。
吉時很快就到了,祭奠已經開始,三宮之下,密密麻麻跪了好多人,幾乎看不到完整的地面。
齊尚想起自己第一次參加祭奠,齊璞瑜和馮九卿就站在他的左右,而現在,他的身邊卻站着江如雪,他的皇后。
原來自己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
他轉過頭,想去看看那個總是站在自己身後的兩個人,他們總是在狂 風 暴 雨來臨時擋在他的身前,又總是適時將他推出去面對適當的挑戰,而自己就看着他,等待他的成長,然後……
“皇上,”江如雪打斷了他的沉思,“您該宣讀大赦天下的聖旨了。”
齊尚深吸口氣,手中攥緊一塊玉珏,深吸口氣,“皇后,敬香吧。”
馮九卿勾起嘴角,看着站在祭臺上的兩個人,嘴脣微動,輕聲道:“總算是等到了這一天,你看他啊,高大、英俊、聰明絕頂,讓人一看就很有成就感。”
“是啊,”齊璞瑜今日似乎也格外惆悵,他凝視着那已能撐起江山的青年,側頭看向馮九卿,“時間就停留在這裡也挺好。”
馮九卿默然無聲地點頭,只是很可惜,時間永遠都不會爲任何人、任何事停留。
靜靜聽完大赦天下的聖旨,再從容聽完那震天動地的山呼萬歲,馮九卿看見齊尚和江如雪臉上不由自主地散發着異彩,自豪,和驕傲。
他們倒是挺合適的,只要江如雪地妒忌之心不會異變。
於皇位江山而言,夫妻、父子、兄弟,也許都有可能成爲敵人。
就在他們即將下來之前,馮九卿忽然道:“尚兒身邊需要一個人,”她頓了頓,又道,“江如雪也是。”
齊璞瑜毫不意外地點頭,他明白她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早就安排下了這個人,“放心,他們身邊一直都有你想要的人。”
馮九卿怔了一下,想了想,目光忽然放在了臺下的華裳和小凝身上,有些意外,又覺得是在意料之中,“……你總是能料得先機,不愧是攝政王。”
“如今已經是明王了,”齊璞瑜身體一偏,肩膀倒向了她,聲音驟然壓低,“很快,什麼都不是了。興許只是一個書呆子,山野村夫,不值一文啊。”
美好的嚮往總是能勾起人心底的愉悅,馮九卿放着膽子跟他撞肩,忍俊不禁道:“或者只是本姑娘買來的琴師‘素玉’?”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已經看到了那即將到達的未來,霎時間迷惑在對方那雙雪亮清澈不加籌謀的眼睛中。
“咳咳!”魏嬤嬤斂眉垂首提醒着他們。
馮九卿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嘴角的弧度卻是居高不下,直至齊尚下了祭臺,轉身看着但笑不語的他們,默了默,嘴角跟着漾起一抹微笑。
“母后,齊叔伯,下去看狩獵吧,今日的彩頭,很有趣。”
這放大的狩獵場看似更加廣闊自由,但當人山人海一涌入進來,馮九卿都要擔心那可坐幾百人的臺子會不會轟然倒塌。
但臺子倒是沒有倒。
皇帝、皇后坐在正中央,太后、明王各據左右,寒雪兄妹在旁邊歡欣雀躍,盛朝使者心潮洶涌地看着那樹在高高竹竿上的紅綢,發出驚呼。
“彩頭竟然是……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