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從沒有哭得這麼傷心過，上次落入枯井，也不見她這麼驚恐。
是的，驚恐。
馮九卿手忙腳亂地將人抱起來，動作略有些遲鈍，才發現這丫頭已經長到自己有些抱不動了，晃了晃神。
蘇雪哭得更兇了，像是要把出生到現在經歷過的所有委屈和恐懼都哭出來，哭得嗓子沙啞，馮九卿心肝都開始作疼，一問又聽不見答案，只好伸手拍着安慰。
她自個兒還沒生孩子了，這都已經養了三個孩子了。
馮九卿無奈，一邊拍着蘇雪的胳膊，一邊看向屏風外正在打聽情況的齊璞瑜。
齊璞瑜正與紅葉說話，紅葉便是上次來給蘇雪報信的小丫頭，馮九卿見她機靈，便將人賜給了蘇雪，平日都跟着照顧。
他的臉色似乎有些奇怪，眉頭皺了皺，倏而又上挑，隨即又陷入沉思，最後卻變成了哭笑不得，一臉無奈地看向了馮九卿。
馮九卿立時便察覺到了什麼，能讓他露出這種想生氣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的人，合宮上下也就那一個了。
那孩子，平日明明很穩重，怎的好端端又跟蘇雪鬧上了，果然是童心未泯嗎？這回也把人嚇得太過了些。
齊璞瑜讓人下去，轉身走近屏風裡，摸了兩下哭啞了嗓子的蘇雪，沉嘆道：“尚兒好像撞見了雪兒和寒兒笑話他，想是動了真怒，嚇壞了她吧。”
笑話皇帝？
馮九卿本想着該怎麼訓斥一下齊尚，聞言倒有些爲難了。
那是皇帝，不是別的人，偶爾調侃兩句也就罷了，當着面笑話人家，皇帝威嚴何存？但……
“嗚嗚……”
這丫頭哭得好像太慘了點吧？
“你先回吧，”馮九卿對他道，“這事不好多問，你也別去問尚兒，叫他臊得慌。我跟雪兒說說話，她會明白的。”
齊璞瑜也確實沒有時間多待，只是低頭擦了下蘇雪眼角的淚珠，放柔了聲音，“小傢伙，哭啞了嗓子，明日寒兒該擔心了，早點休息，知道嗎？”
蘇雪迷濛的眼睛看着齊璞瑜，心中有好多話想說，可一想起宮外的哥哥和養父，卻又什麼都不敢說。
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皇帝要監視太后？她不懂，是太后做了什麼嗎？
她的確不懂，齊尚怕的不是她做了什麼，而是她或許即將要做什麼。
齊璞瑜又扶了下馮九卿的臉頰，如蘊星海般的眸子淡淡笑開，“你也是，今日辛苦，注意休息。”
馮九卿臉一紅，“沒個正經，還不快走！”
齊璞瑜大笑，留戀地看了她一眼，這才離開慈榮殿。
蘇雪不懂他們之間的事，他們是叔嫂，可又不像自己看過的那些叔嫂。或許她隱隱約約明白，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要理清這錯綜複雜的感情，時間促就的成長才是最好的老師。
但她喜歡這種感覺，兩個惺惺相惜的人，眼裡只有彼此，就已經足夠。
他們從不要求什麼，甚至主動放開了手裡的權利，爲什麼皇帝還要監視她？而且，竟然還要她來做這件事情……
牙齒輕輕打顫，蘇雪又想起了那個枯井，明明宮女太監站了一殿，明明馮九卿溫暖的懷抱就在身前，可她卻害怕得發抖。
是她太弱了嗎？
“去備晚膳吧，”馮九卿一邊拍着她的肩膀，一邊道，“另外叫御膳房送些小孩子愛吃的果子糕點過來，或者川蜀的辣物也可。”
心情不好的時候，馮九卿總會讓蘇雪多吃些東西，她說人吃飽了纔有勁，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別哭了，咱們的俏丫頭什麼時候都成哭包了？”馮九卿逗她笑道：“你要是不哭，明兒哀家讓人給你準備花鼓戲好不好，咚咚鏘？”
蘇雪鼻子一酸，用力忍住淚水，卻還是控制不住身體的抽 動，“太后、娘……我對不起……”
“什麼？”馮九卿沒有聽清。
對不起，我選擇哥哥和義父，我……但是您放心！我不會亂說的，我會幫你的！
馮九卿見她不哭就好，也不主動去提那些事，只是道：“你啊，說了多少遍了，尚兒是皇帝，有些話啊，可不能在他面前說。皇帝的威嚴，就是朝廷的威嚴，就是東華的威嚴，可不是一個人的事，知道嗎？”
蘇雪重重地點頭，“我……明白了。”
月明星稀，斗轉星移。
蘇雪兩日後回了羅府，禁軍親自護送，經過小合宮時，引來了好大一聲嗤笑。
林嬌明目張膽地站在門口從她冷哼，蘇雪反手便是一個鬼臉過去，氣得她咬牙，卻又無可奈何。
消息傳到清風閣，齊尚只是笑笑，傍晚就將她招到清風閣伴駕，擡了容華，未立功績卻連升三級，一時間小合宮竟比皇后的立政殿還要熱鬧。
宮外一筆暗財也通過太監的手，擡進了小合宮，意圖借林嬌的手打動前朝兵部尚書，或提拔，或牟利，或買官，不一而足。
卻不知，立政殿中的皇后江如雪，正不動聲色地將這筆賬記下，連同賄賂官員的名單也一起，送到了華裳手中。
江如雪在清風閣外站了片刻，聽到了閣中嬌媚的呻 吟，她眯了下眼，轉身離開，小合宮的宮女忍不住露出幾分得意。
看啊，就連皇后也要給他們家主子讓步。
小凝卻是不甘心，“皇后娘娘您看她們，您去了也不通報，走了也不行禮，真以爲後宮是她家的不成？”
“你急什麼，”江如雪嘴角始終掛着淡淡笑意，“一個蠢女人罷了，一時握住錯處了，按宮規處置，若是沒有，由着她作罷，作得越大越好……秀女不還沒訓練出合適的麼？太后還等着拔尖呢。”
“可是皇后娘娘，她這麼懈怠您，您就不憋屈嗎？”小凝不滿道：“我聽說小合宮再給周公公和華裳送禮，萬一說您的壞話……”
江如雪睨了她一眼，“周公公是什麼人物？連當年太后、攝政王、姚氏三權爭端，後來姚家叛亂都對皇上忠心耿耿，人家要的是‘名’，你以爲爬到他們這個份上的人，還會在乎那點蠅頭小利？”
小凝啞然，心想蒼蠅再小也是肉不是？
江如雪將目光放遠，“咱們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小合宮……終究不過曇花一現，就像柳芷若。”
說起柳芷若，小凝突然道：“聽說柳芷若這幾日過得很是辛苦呢，小合宮裡的人天天去給她找麻煩。”
“是麼，”江如雪眯了下眼，“那就派人去看看，本宮留着她還有用呢，還沒到她該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