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今日是準備入宮看望馮九卿的,自上次不小心撞傷了她後,那丫頭總是覺得馮九卿“羸弱不堪、弱不禁風”,時不時進來看看,只怕有“後遺症”復發。
馮九卿看破不說破,只是心頭甚是無語。
她何時看起來那麼弱了?當初策馬縱橫的英姿有誰記得?她可還騎着破雲拿過獵場賽馬第一名呢!
慈榮殿中,衆人神色發緊,齊璞瑜冷着一張臉,又將那攝政王時的氣勢拿了出來,“蘇雪何時進宮,在何處不見,你細細說來。”
丫頭年紀還小,也才十歲左右,說話也不甚清楚,還伴隨這抽抽噎噎,馮九卿都擔心語氣一重給她嚇出個好歹來。
“她、她走到御花園,說是忘了一支筆在泰輝閣,進宮正好來取,路上就、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轉了個身,”丫頭臉色通紅,“我就去取了筆,結果回來她人就不見了,我找、找了,找了好久……嗚嗚……”
幾人對視一眼,忽地想起剛纔才說過的話,表情有些古怪。
難道那才進宮的林良人真有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在皇宮裡擄人?皇上且先不說,吧太后和皇后放在哪裡了?不大可能吧?
齊尚起身,渾身不自覺地冒着寒氣,“她在御花園何處消失?”
丫頭有些害怕,戰戰兢兢道:“就在、在洞庭小湖假山那邊,我找過了,沒、沒……”
“沒有”兩個字那丫頭硬是沒說出來,齊尚也根本沒有聽完,直接便走出了慈榮殿,丫頭被嚇得幾乎癱軟。
馮九卿目光凝重,“在皇宮裡擄人,如此明目張膽,哀家倒有些佩服此人了……嬤嬤,先帶這丫頭下去休息,好好安撫。”
撂下這茬,馮九卿又看向齊璞瑜,還未說話,齊璞瑜便道:“小合宮裡有尚兒安排的眼線,若真出了事,必定會去報備。”
所以,他們只要等待消息便好。
“傳令,”馮九卿想了想,還是道,“讓人把羅異人和蘇寒帶進宮,安置在方正殿等消息。”
無論如何,他們是她的家人。此事若是瞞着,萬一出了什麼事,怕是會讓蘇寒心生猜忌,那以往近十年的教導可就白費了。
魏嬤嬤帶着宮女下去,馮九卿起身站在月臺,習慣性地看向舊皇宮梅樹所在的方向,卻看到一片白沙,揉着眉心微微搖頭。
“這世上的紛爭,就沒有停歇的一天嗎?”
兩條手臂從旁邊伸出,將她緊緊圈在懷裡,低沉磁性的聲音刻意帶了點誘惑味道,齊璞瑜在她頸側深吸口氣,喟嘆道:“沒有紛爭,又豈能知道和平的珍貴,人心不齊,又豈有停歇?”
“軒轅宮太大了,”馮九卿在他懷裡轉過身,手指繞着他垂落的兩綹髮絲,微微苦笑,“你說我們能夠做到嗎?”
“會的,”齊璞瑜突然壓低了聲音,“盛朝邊關有異動,尚兒長大了,科舉連年,朝中棟樑齊聚,永樂城會成爲萬國之都……我唯一的顧念,只有皇兄的仇。”
先皇麼。
馮九卿突然笑道:“你知道,當初我入宮第一日,先皇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齊璞瑜挑眉,“皇兄爲人溫柔,想必是安撫之語。”
“可見你對你皇兄一點也不瞭解,”馮九卿忍俊不禁,湊近他耳邊,道,“先皇說,他娶我,只是因爲要鞏固禁軍的忠誠,但若是……‘若朕的弟弟在這裡,禁軍又算什麼’。然後我就想,‘又不是隻有你有個弟弟,我也有’。”
那日,她幾乎是絕望地套上了那套大紅嫁衣,被擡進了坤寧宮。
那個大他十歲的先皇喝了些酒,也許就是被姚若華灌醉的,入了坤寧宮,也不過寥寥說了幾句話,就聽聞肅寧宮中皇妃有恙,又離開了坤寧宮。
馮九卿每每想到此處,都不禁有些感謝姚若華了。
至少那個時候,她是大鬆了口氣,因爲她才經受過馮宇的逼迫、邢子濯的背叛、朱念慈的軟弱,彷彿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在苦苦掙扎,心神不寧,袖中正藏着一把剪刀。
齊璞瑜愕然,“你……”
“不是要弒君,”馮九卿嗤笑,“我本來想着,入了宮便算是完成了交代,再要我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我就用那剪子絞碎自己的喉嚨,結果沒想到先皇竟然醉醺醺地進屋跟我炫耀他有個寶貝弟弟……”
“他竟然在新婚之夜說起你的事,你都不知道,那時候我的死意便是被他這般動搖的……我只是很好奇,他說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先皇醉了,所以纔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比如“你都不知道那孩子小時候多可愛,可惜現在變了啊,對他笑一下都要讓朕‘注意形象,不可傻笑’,唉,男大不中留啊”之類的。
以至於馮九卿實在太好奇了,手中的剪刀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到了地上,應該早就被先帝看見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裝作沒看見。
先帝的確是個溫柔的人,所以她當上太后,垂簾聽政,心中多少是感激先帝不曾逼迫她的。
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當初真正讓她死意消減的人不是別個,就是齊璞瑜。
齊璞瑜默默聽完,眼波晃動,視野裡似乎又跳出了那個自小溺愛自己的人,可再要想,卻又忍不住失笑,“他……就是喜歡傻笑啊。”
馮九卿斂眸長嘆,收住回憶,再論今朝,“所以啊,血脈親情不可小覷,蘇雪若是出事,怕是尚兒多年準備都會付之於流水。”
“所以呢?”齊璞瑜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馮九卿,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想做些什麼?”
馮九卿點頭,“我在想,要不把那兩個孩子帶在身邊養……如何?”
齊璞瑜恍然大悟,“你是在忌憚林嬌,還是在忌憚羅異人?”
“羅府不是有你的人在監視嗎?”馮九卿道。
“那就是林嬌,”齊璞瑜篤定,“所以你剛纔纔會勸尚兒不必用自己的親事做賭注,哪怕那是最簡單的一條路……你怕尚兒在林嬌和蘇雪之間陷入兩難,索性便想自己來護着蘇雪?”
他頓了頓,又道:“就因爲兩個孩子之間的戰爭?”
馮九卿聳了聳肩膀,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你就沒有想過,也許是我喜歡孩子了呢?”
齊璞瑜怔住,呼吸瞬間急促了,手指都有些顫抖,“你是說,你……確定?那一步之後,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你不是說過時間快到了?”馮九卿耳側發紅,“你我年紀也不小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