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子璃進宮請安,將笑語也帶上了。 他平時不怎麼帶笑語進宮,自己進宮的時候,田皇后有時也會問笑語怎麼沒來,都被他以種種理由推拒了。這一次,因爲不久就要離開京城去護送夏梓洵,也許要很久纔會回來,他便將笑語也帶進宮去請個安,田皇后都問了幾次了,總也不去,也不是辦法。
在路上,笑語倚靠在他懷中,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不是捏捏他的鼻子,就是扯扯他的頭髮,或者被他肆意輕薄一番,狹小的馬車裡,一派春意盎然。
下了馬車,手牽着手步行走進皇宮。
“笑語,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進宮請安的時候嗎?”子璃突然笑了,扭過頭看着她,眸光閃閃。
“記得啊!演一場戲嘛!你演的還挺像的,然後讓我恨得咬牙。”她想起那些有意思的往事,也忍不住彎了脣角。
他將她的手又握緊了幾分,笑着說:“戲假成真。”
笑語撇撇嘴,小聲說:“一會兒到了母后面前還不是照樣要演戲?”
子璃點點頭:“是啊!母后每次問,我都是說你身子不好,需要休養。母后若是知道你壯的像頭豬,一定會罵死我的。”
笑語一腳踢了過去:“你纔是豬呢!你全家都是豬!”
話一出口,方覺失口,忙左右看看,宮女太監離得遠了幾步,她的聲音又不大,幸好除了子璃沒有人聽到,否則……她摸了摸脖子,狂打了幾個哆嗦。
皇帝公公,我可沒有對您老人家不敬的意思啊!我只是說子璃是豬,沒有說您也是豬……雖然您是他老爹。
“六王爺請留步!”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金公公!”子璃看向來人,忙微微彎腰,點頭致意。
金公公是打小就跟隨在父皇身邊的老太監,他和父皇年紀相仿,若不是身份所阻,他也可以說是陸青雲的發小了。他也是陸青雲最信任的人,就連田皇后見到他,也會禮讓幾分,宮中上上下下對他,和對玉姑姑是同樣的敬畏。
陸子璃倒也從未將金公公和玉姑姑當奴才一樣對待過,打小就是非常敬重,金公公對他,自然也是像長者一般的疼愛。
金公公的目光落在笑語的身上,又轉身對陸子璃彎了彎腰,恭恭敬敬的回稟道:“六王爺六王妃,奉皇上口諭,宣六王妃到碧華殿覲見。”
子璃一驚,脫口而出:“碧華殿?怎麼會是碧華殿?”
笑語不解的望向他,他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收了口,又恭恭敬敬的問向金公公:“敢問公公,父皇宣兒臣和笑語,所爲何事?還望公公指點一二。”
金公公微微一笑,忙說:“不敢,王爺如此客氣,折煞老奴了。皇上只是宣六王妃,並未宣召六王爺,還請六王爺先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吧!待會兒,自然有人會將六王妃送回鳳儀宮去。至於皇上所爲何事,老奴也不知,聖意,豈可是我們做奴才的,可以揣摩的?王爺還請見諒。”
他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別想有人可以從他話中探得半點風聲。如果不是這樣,他又怎麼可能爲陸青雲所信任幾十年?
子璃無奈,只得將笑語交予他帶過去,自己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長廊拐角處,才轉身去了皇后的鳳儀宮。
笑語跟在金公公身後,還爲子璃的驚訝有些納悶着,碧華殿是什麼地方?爲什麼都沒有聽說過?子璃聽到了,又爲什麼那麼驚訝?
她也想問問金公公,可是,子璃和他那麼熟,他都不肯說一點點信息,她問了,他更加不會說。
金公公帶着她左拐右拐,穿過重重長廊,又穿過層層青柏,再穿過道道水榭,一直走到了皇宮的深處,才停下了腳步。
笑語更加驚訝了。她竟然不知道,在皇宮深處,還有這麼美的一個地方。
這是一座二層的畫閣,房子不大,院子也不大,矗立在層層松柏之中,被樹木恰到好處的遮擋着,附近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宮殿,四周都是樹和路,平時大概也沒有人會到這裡來。
可是,這個小院寂靜卻又極其清雅,外面看着是一樣的紅牆綠瓦,卻在進門後發現,裡面不同於宮裡其他的宮殿,很簡單,又很素淨。院子裡的花磚有些破舊了,踩上去,因爲積雪的原因,有些吱吱作響,那聲音,迴盪在空空的院子裡,讓人突然間就產生了莫名的寂寥。
金公公竟然沒有稟報,就直接將她帶進了正殿。
“皇上,六王妃來了。”笑語匆匆下跪,低着頭,有些緊張,不敢看向陸青雲的方向,任憑金公公稟告着。
“知道了,你去外面守着吧!”陸青雲揮揮手,金公公便退下了。
“起來吧!不必緊張。”陸青雲有些沉啞又透着和善的聲音在她前方響起。她猶豫着站起了身,卻依舊低垂着頭。
“玉羅,去給六王妃倒杯茶。”陸青雲的聲音再度響起,緊接着,一雙溫暖的柔潤的手,牽引着她的手臂,將她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從桌上端起一杯準備好的熱茶,想要放入她的手中。
笑語雖然不敢擡頭,但是她知道,那一定是玉羅姑姑。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能分辨的出。上一次的事,她還沒有來得及跟她說謝謝呢!
“玉羅姑姑。”笑語低聲喚道:“上次謝謝你。”
她的聲音極小,小到了她也不知道玉羅是不是聽到了。
玉羅將茶杯放在她手中,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兩下,她擡起頭,有些訝異的望向她,卻在看到她脣邊若有若無的笑容時,將一顆咚咚亂跳的心,放鬆了下來。
玉羅是個好人,雖然她有時看起來冷冰冰的,可是,通過上次的事,笑語能夠看的出來,她是一個面冷心熱的女人。她既然用無言的動作來安撫她,就是想要向她傳達一個訊息:沒事,別怕!
比起金公公的老道,她的安撫,更能讓人鬆懈下緊張的情緒。
“玉羅,你先出去吧!朕要單獨問笑語幾句話。”陸青雲的聲音又低低的響起。
“是!”玉羅轉身退了出去,笑語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門被輕輕帶上了,笑語的手緊緊握在袖中,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笑語,不必緊張,父皇喚你來,是想問你幾句話。”
“兒臣不敢,父皇請問。”笑語一直不敢擡頭,有些害怕的回答道。
“擡起頭來。”陸青雲的聲音又沉沉響起。
“嗯?”笑語有些詫異,仍舊不敢擡頭看他。
“擡起頭來吧,父皇在問你話之前,要先讓你看一樣東西。”陸青雲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壓抑着某種笑語看不懂的情緒。
笑語只得慢慢擡起頭,怯怯的望向陸青雲。
陸青雲堅毅的面容有幾分憔悴,他的目光只是略略在她臉上停留了瞬間,便信步走到一旁的簾幔前,有些低啞的說:“笑語,你且看仔細了……”
笑語有些納悶的望向他手指所向的那些簾幔。簾幔就在牆邊,後面應該就是牆了。低垂到地的簾幔只是一個裝飾吧?難道簾幔後面是門?是窗?可以看風景?
陸青雲的手,有些顫抖,慢慢伸向那些厚重的簾幔,抓住一邊,用力一拉,整個簾幔嗖的一聲,順着軌道滑到了一側。
笑語的目光落在簾幔後面,頓時大驚,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
子霖呆呆的站立在松柏後面,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跟在金公公身後,慢慢遠去,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他才慢慢的走了出來。
他無數次提醒自己,不能逾越,不能去想,見了也不要去看。可是,現在身邊沒有人,就讓他放縱的看一眼、想一下吧!
她看起來有些緊張,也許是因爲方纔金公公說父皇要見她的緣故吧?可是,父皇爲什麼不見子璃,而要單獨見她呢?難道,她又闖禍了?還是,父皇知道了那晚子璃和西藺公主糾纏的事?笑語應該還不知道吧?她看起來和子璃還是那麼情深意濃,走着路都手牽手的,毫不避諱。
六哥果真是個有福之人,這樣的福氣,有的時候,真的讓他嫉妒。有些孤獨的夜晚,那濃烈如酒的想念,將他的心撕扯的很痛很痛。那深埋在骨子裡的思念,那張記憶裡的容顏,讓他的心瘋狂的膨脹,像是要爆發一樣的衝擊着胸口。無數個聲音在心底叫囂,呼喚的,都是同一個名字:語兒……
老天爺爲何要這般捉弄人?既然註定了那時的承諾只是一句戲言,既然註定了今生無緣,爲何又讓他們重見?假如緣分已盡,莫不如不再相見,不相見,便可不相戀,不相戀,便可不想念…..他苦笑一聲,哪裡是相戀?不過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罷了!她若是思念,也不會是爲了他。
母妃告訴他,他不能爲了這個女子而動心,也不能再向她走近,這樣不但害了自己,也會害了她!如果,他真的想要她,只有一個辦法!他打了一個哆嗦,心有些顫抖。母妃說,那個辦法是…..不!怎麼可以?絕不可以!
子璃恭恭敬敬的給田皇后請了安,田皇后看了看他身後,有些微微的不悅,輕淡的開口:“笑語又沒有來?怎麼整日裡不舒服?”
子璃忙回稟道:“來了,和兒臣一起來的,然後在路上被父皇跟前的金公公叫走了,說是父皇要見她。”
田皇后秀眉一挑,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正色問道:“被你父皇叫走了?所爲何事?”
子璃搖搖頭:“金公公不肯說。說是要笑語去碧華殿…..”
田皇后微微搖晃了一下:“碧華殿?怎麼會是碧華殿?那個地方,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可以進去,就算是他最信任的玉羅和金公公,也只能是在陪同他的時候,纔可以一起隨同進去。就連母后,都沒有進去過一次…..你父皇他…..他怎麼會讓笑語進去呢?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子璃搖搖頭:“兒臣也不知道。”
田皇后有些年心神不安,來來回回走動了良久,等待了很久,數次翹首望向殿外,焦急的嘀咕着:“笑語怎麼還不回來?怎麼還不回來呢?”
子璃忙安慰道:“母后不必擔憂,笑語一會兒就會回來,回來再問她也不遲。”
田皇后咬着脣,一言不發,只是臉色,卻是越來越凝重了。
子璃的心,也跟着一起揪了起來。
笑語呆呆的望着簾幔後的牆面上,那裡懸掛着一張張的畫像,那些畫像極大,每一副都從牆面的頂端,直垂到地上,畫面上的女子比真人還要大。
那是一個傾國傾城、極爲美麗的女子!最美的,是她那一雙如秋水一樣盪漾的眼眸,眸中波光瀲灩,像一汪碧潭,簡直能將人的魂魄吸了進去,陷落在她柔美的笑容裡,再也不想出來。她的身姿曼妙,姿態優雅,有的是微斂笑容、凝望前方;有的是淺淺垂眸,笑容盪漾;有的是背對而立,孤獨佇立;有的是回眸一笑,傾國傾城。
笑語有些呆滯,呼吸也有些困難,最讓她震驚的不是畫中人的美麗,而是,那張面容,是多麼的熟悉啊!也曾常常出現在她的夢裡。
師傅,您年輕時竟是這般的美麗?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與您相比肩的女子了!可是,您的畫像爲什麼會在這裡?您的背後,到底藏着怎麼樣的故事?你和父皇,到底又有着什麼樣的淵源?
笑語一邊緩步走着,一邊仔仔細細將所有的畫都看了一遍。做這些畫的人,得含了什麼樣的濃情,才能將她畫的如此逼真、如此動人?
笑語的腦子漸漸恢復了冷靜,她彷彿從這些畫中看到了什麼,有些莫名的情緒衝擊着她。
子璃說,父皇愛着的,只有一個女人!後宮三千佳麗,他心裡卻只有一個!得不到,卻還牽掛的那一個!
師傅!凌絲雨!
“父皇,這個人我認識……”躲是躲不過的,陸青雲既然單獨把她喚到了這裡,自然是心裡有疑問。
陸青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默了片刻,如炬的視線再次投駐在那些畫像上,在凝望畫中人的瞬間,又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
“說說看。”他淡淡開口。小丫頭不是傻瓜,他將她單獨喚到這裡,又給她看了這些從未讓人看過的畫,她應該就已經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可是,小丫頭似乎還在糾結着呢!他倒是要看看,她能給他編出什麼故事來。
“父皇,她就是兒臣遇劫的時候,救了兒臣的那名女子啊!兒臣不是已經稟告父皇了麼?”笑語已經鎮定了下來,撲閃着一雙晶亮的大眼睛,很天真很無邪的開口。
陸青雲微微有些懊惱,知道她若有心隱瞞,逼也是逼不出來的,若是真的不想說,大概也是那個她交代不要笑語說的。
“哦?父皇記得。你看看,現在的她,和從前的她,有什麼不一樣的嗎?”陸青雲又問道。
“父皇,除了年紀大了一些,相貌沒有變化,她雖然年紀變了,卻依然是那麼美麗。”笑語說的是真心的話,也知道,這些話對了皇帝公公的心思。
“她長得很美,人也很和善,只是有些瘦弱了,不像那時這麼豐腴。”笑語又做仔細回想狀,開口回稟道。
“嗯,她可曾說過什麼?你以前可曾見過她?”陸青雲站在畫像前,仰望着畫中人絕美的容顏。
“沒有。”笑語回答的乾乾脆脆,不帶一絲猶疑。答應了師傅,就要守信,不管面對的是誰,她都不能出賣師傅。
陸青雲沉默了,一直靜靜的站立着。笑語忍不住扭頭望向他的身影,卻無端的有些心酸。
父皇一定也是愛極了師傅吧?不然,爲什麼要在這座冷殿中掛滿了她的畫像?他們又爲什麼分開?爲什麼師傅明明知道,他是在乎她的,否則也不會因爲一枚金釵就饒過了笑語,那師傅,又爲什麼不肯見他?
“笑語,你若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她即使救了你,也不會拿那枚金釵來保你的平安。因爲,那枚金釵,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的遺物,她一直視若珍寶,誰也不會輕易的給予,除非是……”陸青雲的口氣低沉中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除非是,她特別在乎的人!”
笑語心底一驚,後背一陣發寒。她其實心裡也早就有了預料,陸青雲若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的,就不會在這把龍椅上穩穩的坐了二十多年了!
笑語想了想,坦然答道:“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她是爲了救我。我已然告訴了她我的身份,她不想看着我有事。金釵再貴重,重的過人命嗎?”
陸青雲嘆了一口氣,堅挺的背影突然就變得落寞了起來。
“人命有的時候,真的不如其他的東西重要,你選擇了什麼,就要堅守什麼,哪怕心裡後悔,也不能後退,因爲,沒有退路可走…..”他突然低低的嘆道。
笑語聽不懂他的話,他卻緩緩轉身,目光望向笑語,不再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笑語感覺,他就是一個老人!沒錯,此刻的他,突然頹廢的就像是一個不算老的老人,只是,老去的是心,而不是容顏罷了。
“笑語,告訴她,我想見她!就一面,只此一面,哪怕是今生都不再相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那低低的語氣中,竟然帶了幾分哀求。
笑語的心有些酸澀,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父皇,兒臣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若是有,兒臣一定轉告,父皇請放心。”她終究還是不忍心,模棱兩可的應了他的話。
他突然笑了,像個孩子一樣的單純和快樂,帶着不符合他的身份和年紀的愉悅:“笑語,一定會的!你一定會再見到她的!”
笑語被金公公帶出碧華殿的時候,還有些不能從震驚中清醒,她扭過頭,望向金公公,輕聲問:“金公公,您和玉姑姑,也認識她,對嗎?”
她敏銳的感覺到了金公公捧着拂塵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馬上又恢復了平靜。
“王妃說的是誰?”他一臉迷茫的問道。
“凌絲雨!”她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直面他。
“王妃,這個人,宮中的老人都認識。但是……沒有人敢提起她的名字,若是私下裡提起了,便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王妃,老奴年邁了,記不得您剛纔說的是什麼?您也一定忘了吧!”金公公低垂着頭,神情自若的回道。
笑語心中一凜,不敢再多問,輕輕彎腰致謝道:“多謝公公提醒。笑語自己回鳳儀宮就好,不敢勞煩公公再送。笑語也想自己走一走,靜一靜,想一想……”
金公公是個明白人,馬上彎腰應道:“恭送王妃!”
笑語點點頭,直起腰,沿着來時的路,慢慢向前走去。
今兒的事,確實讓她有些震驚。明明也算是提前對父皇和師傅的事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在看到那麼多的畫像的時候,她還是很震撼。得愛到什麼深濃的地步,纔會這樣固守着幾幅畫,忽略了身邊萬千風景?在繁華之中,依然獨守着孤獨?
穿過長廊,又拐過幾條小徑,從松柏深處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喚:“六嫂…..”
這一聲輕喚,竟是那般的艱難。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驚喜的叫道:“小七!”
陸子霖靜靜的站在松柏後面,帶着淡淡的笑容凝望着她,她大步跑了過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小七,好久都沒有跟你說過話了?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子霖搖搖頭,反手將她拉到松柏後面,隱在暗處,輕聲說:“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是不想讓你爲難……”
“我不爲難,我沒有什麼好爲難的!小七,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你不知道,你不理我,我心裡有多難過。不管你是小林哥哥,還是子霖,你都是我在乎的朋友啊…..”笑語急忙解釋說。
“不!”子霖的情緒在她說到“朋友”兩個字的時候,突然有些崩潰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聲音有些低沉急切的說:“笑語!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笑語愣了,眼中閃過濃濃的傷痛。他說,他不想做她的朋友?他竟然這麼的恨她麼?
笑語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子霖一字一句的說:“笑語,我討厭聽到朋友那兩個字。那兩個字,就是對我最大的諷刺,時時刻刻的在提醒我,我曾經錯過了什麼……笑語,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你,不要去看你,不要去聽關於你的一切,不要去關心和你有關的所有,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在看到你、聽到你的名字的那一刻,所有的意志和忍耐,都會瞬間崩坍……笑語…..我多想回到從前,你依然是那個語兒,而我,依然是你的小林哥哥…….笑語,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回去?告訴我,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回去?”
笑語震驚的望着他痛苦的有些扭曲的容顏,呆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突然反應過來,努力掙脫他的手,冷靜的勸說:“小七,你別這樣,你這樣會讓我很難過,兒時的戲言,不能當成真的。更何況,我現在是你的皇嫂!我愛子璃,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而你,也應該冷靜一些,想一想你的身份,你一定會遇到更好的…..對了,貴妃娘娘不是在給你議親嗎?你……你怎麼能答應了親事,還三心二意呢?你應該好好去珍惜你要娶的那個女子……”
“不!”他突然變得更加惱怒起來,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冷靜自持,更再也不是那個嬉笑調皮的男子了。
“笑語,那個女子不是我想娶的,我答應了那門親事,是因爲那是母妃的意思,而且,我是爲了要忘記你,纔想要用成親,用其他的人,來讓自己麻痹,可是,我發現,沒有用!根本就沒有用……”
子霖又上前一步,激動的抓住了笑語的手臂,笑語掙扎着,眼淚就涌了上來。
這樣瘋狂的子霖,太讓她害怕了!這不是那個有些調皮、有些怯弱的小林哥哥,不是……
子霖的手非常有力,抓的她的手臂都有些痛了起來,她連忙掙扎着,想要推開他,他卻握的愈加緊了起來,眼眸也變了顏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笑語愈加害怕了起來…..
“笑語……”他聲音顫抖着,低聲喚着她的名字,身體微微前傾,笑語有些絕望了,想要喊人,又怕給他和她帶來非議,這些非議,是可以要他們的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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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霖!笑語!”一聲大喝從不遠處傳來,將笑語從絕望中拯救了出來。子霖也從瘋狂中迅速清醒,馬上鬆開了緊緊抓住笑語的手。
子璃大步跑了過來,一把將笑語拉入懷中,笑語抱住他的腰,渾身都在瑟瑟發抖。
她想要撲入他懷中大哭一場,爲她今天所受到的驚嚇,更爲辜負了子霖一片真心的酸楚。可是,她從子璃的肩膀上清楚的看到了不遠處肅然站立的田皇后和御林軍統領葉悠揚。
像是從頭到腳被潑了一盆冷水,她瞬間清醒了過來,馬上意識到,看到方纔的情形的,不僅僅是子璃,還有她的皇后婆婆,和葉大哥。
兩個男人都好說,從子璃的神色和葉悠揚擔憂的眼神中,她能夠看到善意,可是,婆婆就不行了。她的一張臉,已經氣成了鐵青色,再多的胭脂水粉、再精緻的妝容,也不能遮擋住她眼中的不滿。
子璃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和田皇后同時看到了剛剛那個糾纏不休的情形,他不敢不馬上喝止,因爲他不知道,下一步,衝動的小七,還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笑語,怎麼回事?”他低聲問,想要在田皇后走過來之前搞清狀況,誰有事,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子霖現在也清醒了,他也意識到了,這樣的場面,將會給笑語帶來什麼樣的磨難,他懊悔的想要撞頭。不行,他必須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擔下來,他不能讓田皇后誤會笑語,雖然,這樣可能會讓他身敗名裂。
笑語從子璃身上擡起頭,回頭看向子霖,她馬上明白了子霖想要做些什麼了。他,是想要承認,自己想要對自己的嫂嫂不敬,讓他自己承擔所有的懲罰。
“小七,對不起,是皇嫂不好!”在田皇后即將走近的那一刻,笑語馬上開口,將子霖的話都逼回了肚子裡。
“小七,是皇嫂不好!皇嫂不該不聽你的解釋和勸告,懷疑子璃和公主殿下,你罵皇嫂是應該的……皇嫂以後再也不會這麼小器善妒了……小七,你原諒皇嫂吧!是皇嫂多想了,不該對你出言不遜,說你只會向着你皇兄!”笑語對着子霖開口,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子霖有些愣了,還沒有反應過來,子璃已經明白笑語的意思了,忙也附和着演起了戲。
“笑語,你太過分了!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夫君?本王都說了,本王和公主沒有事沒有事,你居然又來逼問小七?本王是他的親哥哥,你這麼說他的哥哥,他罵你也是活該!走!回家!本王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你不可!女人善妒,真是兇猛如虎!你若是再逼着小七追問,本王就休了你!走,回家…..小七,你皇嫂糊塗了,你莫要和她一般見識,她若是對你說了不好聽的話,你不要介意,皇兄代她向你賠罪了!”
他們夫妻一唱一和,將責任都攬在了笑語身上,將子霖推脫的一乾二淨。是啊,笑語畢竟是田皇后的親兒媳,即便是有錯,子璃也可以說上話,將懲罰減輕或者避過。而子霖是羅貴妃的兒子,羅貴妃和田皇后又是天敵,逮着了這個機會,田皇后又豈會輕易放過他?必然會將事情鬧大,甚至鬧到皇上那裡去,讓羅貴妃下不了臺,而子霖必然也會因此而被重罰。
子霖還想說什麼,笑語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咬着牙提醒道:“不想我們都死,就閉嘴!”
子璃也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趕快走,其餘的事情,都有他在。
子霖終於明白,不會有更好的方法了,只能狠了狠心,重重的撂下一句:“你們夫妻的事,以後自己收拾好,不要牽扯到我!我是看到了,可是,我依然相信六哥不是那樣的人,你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說完,便在子璃眼神的暗示下,假裝沒有看到田皇后,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子璃和笑語都鬆了一口氣。子璃心底其實已經想到他們是因爲什麼了,可是,他也相信,他的小王妃,是不會做出對他不守貞的事情來的。只是,要她來承擔罪名,他的心裡,真的很捨不得。可是,緊急關頭,哪裡還能想到更好的辦法?
母后在鳳儀宮等的不耐煩,便要他陪着一起出來迎着笑語,他明白,母后是想要向笑語打探父皇的意思。母后心有所想,便沒有帶隨從,只要他陪着,路上遇到了葉悠揚。母子二人沒有看到笑語,又知道葉悠揚和田皇后的侄女田瑩瑩即將大婚,便一路走着,一路說着成親的事宜,不想,就遠遠的聽到了斷斷續續的爭執,看到了那讓人震驚的一幕。
田皇后走近了他們身邊,葉悠揚對他們來說,也算是自己人,無需提防,也跟隨着。
“母后…..兒臣……”笑語假裝剛剛看到田皇后,怯怯的喚了一聲,便要下拜。
“你們兩個,跟我回來!”田皇后怒氣衝衝的低喝了一聲,轉身又向着自己的鳳儀宮走了回去。
“悠揚,你也過來,本宮有事要問你。”田皇后極爲喜愛自己的嫡親侄女田瑩瑩,曾經希望讓她嫁給自己的兩個兒子中的一個,可惜,她和太子年紀相差的太多,而子璃當時又掉入了白茉兒的漩渦,田瑩瑩更是早就暗暗喜歡葉悠揚,誓死非他不嫁,這種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對葉悠揚,她也是當做田家人來看待的。說起來,葉悠揚是個孤兒,十幾年前,若不是田家收養了他,他也不會有今天。他對田家的忠心,田皇后也是知道的,很多事情,也都不避諱他。
笑語有些膽怯的望了子璃一眼,子璃握了握她的手,小聲說:“別怕!”
笑語當下,便心安了一些。
跟隨着子璃和田皇后、葉悠揚進入鳳儀宮,田皇后對子璃和葉悠揚揮揮手:“你們先在外面候着,我和笑語先說幾句話。”
子璃有些不放心,低低的喚了一聲:“母后…..”
田皇后鳳眼一瞥,不怒而威,將他還未說出口的話,生生的逼了回去。
關上正殿的門,田皇后在椅中坐下,看向呆呆的、怯怯的笑語,低聲怒喝:“還不跪下?”
笑語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低聲求饒道:“母后息怒,兒臣知錯了?”
田皇后沉默了片刻,冷哼一聲,反問道:“你何錯之有?是母后錯了吧?母后就不該出現在那裡。”
笑語忙以頭伏地,叩拜道:“母后息怒,兒臣知錯,母后千萬莫氣壞了身體。兒臣知罪……”
田皇后又是一陣沉默,伸出手,擺弄着自己的護甲,突然淡淡開口:“你聽說了子璃和夏沫兒的事?”
笑語愣了片刻,點點頭,猶疑着回答:“是…..”
田皇后不動聲色,又問道:“那你怎麼看?很生氣?”
笑語本想否認,想說出她是相信子璃的,可是,她突然想起方纔和小七演的那一場戲,馬上明白自己不能承認,必須得繼續演下去。
“是!兒臣不能容忍。”她咬着牙強迫自己說出違心的話。
田皇后冷哼一聲,反問道:“且不說那是西藺的公主,就算是一個平凡的小丫頭,子璃若是喜歡,又怎麼樣?你可曾聽說過,本朝歷代哪個皇親貴胄是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沒有姬妾的?”
笑語心裡咯噔一聲,暗暗腹誹了一聲:皇后婆婆,你怎麼出爾反爾?當初和我爹議親的時候,您可是明明答應了子璃不納妾,我們才應了這門親事的!現在,聽您的意思,您是想要勸我給子璃納妾?休想!門都沒有!
低着頭,眼珠骨碌碌轉着,她思量了一下,不能再裝下去了,再裝下去,明兒六王府裡該十里醋香了。
“回母后,兒臣最初聽說的時候,是挺生氣的。因爲兒臣嫁入六王府之前,曾經說過,子璃不納妾,兒臣纔會嫁。爹爹當時告訴兒臣,母后是一口答應了的!可是,如今子璃出爾反爾,不守承諾,傳出去,丟的可是皇家的顏面。兒臣嫁入了皇家,必然要保全皇家的顏面,自然不能容忍此等流言蜚語瘋傳,必須查清源頭,將這些閒話遏制。母后,您說兒臣該不該生氣,難道兒臣就應該任由流言中傷子璃嗎?”笑語若是說起道理來,也是嘴不饒人的。
田皇后心中理虧,又不甘心,一心想要說服她,卻反被她搶白了幾句,當下更加惱怒。
“光天化日之下,和自己的小叔子拉拉扯扯、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你可知道,這皇宮內院,明裡暗裡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你循規蹈矩還有人想要揪着你的錯,你若是不守規矩,就更不用說了。輕則落得滿身穢言,重則害了身家性命。你一人有事倒還罷了,弄不好,還會牽連親人和族人。這皇宮裡每一步,都有吃人的陷阱,你不小心,成嗎?”田皇后的火氣上來了,口氣也重了起來:“今兒幸虧是母后看到了,若是給別人看到了,你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對了,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田皇后這麼一說,笑語也有些後怕,她雖然口氣重了些,話也難聽,卻字字句句都是實話。
“回母后,兒臣聽說了那晚子璃和夏沫兒的事,心裡不快,又不想和子璃吵架,便想找人問個清楚。今兒遇上了七弟,便藉機問了他幾句。因爲不想讓人聽到,便躲到了一側。誰知道,七弟不肯說,還讓我不要胡亂懷疑子璃,兒臣氣惱,便說他是向着子璃,不肯對兒臣說實話,還……還說他…..總之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他惱了,威脅兒臣要拉着兒臣去找子璃告狀,兒臣便掙扎,就在這時,您和子璃就過來了。”笑語一邊說着,一邊背上都冒出了汗來。
她說的情形倒也和田皇后看到的能夠對上,田皇后也沒有起疑心,只是愈加氣惱她的小氣。
“母后還是那句話,男人哪個沒有三妻四妾的?就說是你父皇吧!這後宮裡多少女人?母后若是也和你一樣,早就氣死了;再說雲卿家吧!還不是娶了三位夫人……”
“可是,孃親不快樂,因爲爹爹違背了他的承諾;那麼,母后您快樂嗎?和這麼多女人分享同一個愛人,您真的快樂嗎?”笑語一急之下,脫口而出。
田皇后心中像是被什麼擊打了一下,瞬間陷入了呆滯。
快樂?這個詞,離她好遙遠啊!是啊,她曾經也快樂過,因爲,曾經有一個人對她說:舒妤,我要你永遠在我的身邊,做最快樂的人!因爲有你,我也是最快樂的人……
此去經年,歲月滄桑只是一轉眼之間,多少曾經的山盟海誓,都已化作雲煙飄散。那時情濃許下了一輩子的誓言,青山作證、碧水爲媒,可是,終究敵不過現實的殘忍。勞燕分飛、肝腸寸斷,那只有夢裡才能見到的容顏,如今,又在天的哪一方?
田皇后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臺前,靜靜的凝望着窗前的一尊碩大的玉蘭花雕,沉默了良久。
她的心像是被抽空了,撕心裂肺一樣的痛。這個小丫頭,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打碎了她所有堅強的僞裝,讓她突然間就有落淚的衝動。
小丫頭還年輕,知道守護自己在乎的感情。可是,她卻又不是她。她也想要守護,可是,這種守護,只能是守着心底一個被封鎖的角落,不讓任何人走近,不讓任何人打開。她早已過了最衝動的年紀,這一刻,卻再也壓抑不下心底濃濃的酸楚。
我曾經愛過的那個人,爲了我而遠走天涯的那個人,被我傷害最深的那個人,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那個人,你,到底在哪裡?你還在這個世間嗎?還是已經離開,去另一個塵世裡等我?
田舒妤整個人突然就癱軟了下來,雙手顫抖的扶住了妝臺,強自讓自己站着,又無力的對笑語揮揮手:“去外面等着,快點!”
笑語戰戰兢兢的站起身,迅速向外跑去,也顧不得仔細看一看田皇后怎麼了。
笑語跑出了門,田舒妤跌跌撞撞的跑入內室,撲倒在錦被上,將臉埋入錦被,痛哭失聲。幾十年的委屈,幾十年的痛楚,幾十年不能癒合的傷疤,深深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就這樣被小姑娘輕飄飄的一句話,全都揭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