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越是簡單的話,道理越是深刻。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
墨家這幾位賢者算是完美詮釋了這句話。
換作以往跟韓紹剛剛接觸的時候,他們還能與韓紹據理力爭幾句。
雖說最後同樣會折服於韓紹軟硬皆施的‘道理’之下,可態度卻極爲鮮明。
而隨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對於韓紹的請求、或者說要求,他們是越來越張不開來嘴拒絕了。
沒辦法,他給的太多了啊!
財貨、美人這類榮華富貴的享樂就算了,他們也不稀罕。
可韓紹給他們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墨家復興的希望。
這一點,他們這些對此憧憬了一輩子的老傢伙是真的拒絕不了。
望着韓紹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背影,幾名墨家賢者嘆息一聲。
此刻他們也反應過來了。
韓紹之所以不急着造兵造甲,或許不是他不想迅速擴充實力。
只是因爲他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
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隻短槍,那墨家賢者既驚異於上面陣法符文的精妙構思,也感慨於這小東西的威力。
砰——
符文亮起的那一瞬,前方剛剛塑造成型的上好鋼板,應聲洞穿!
有此物在,造那麼多兵甲又有什麼意義?
“我算是知道咱們那位君上爲什麼非要將這東西叫作‘槍’了……”
雖無槍矛之形,卻有槍矛之銳不可當!
這玩意兒從出現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天生帶着取代槍矛這類兵器的宿命。
一旦日後大規模出現在戰場之上,甚至能夠徹底改變戰爭的模式。
當然這些並不是他們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
就像韓紹剛剛忽悠……咳,不對,是勸慰他們時說的那樣。
“你們不用顧慮太多。”
“利刃在身,有人用來做菜,可有人卻用來殺人。”
“但這殺人的罪過,卻不該讓造出這柄利刃的工匠來背。”
“孤不想與你們再爭論如何讓天下太平,孤只想告訴你們,就算未來有一天,孤用上此物……”
“一切因果、罪責也與你們無關!皆加諸孤之一身便是!”
儘管事實並不可能像這話說得這般漂亮,可某人就是有這種奇異的魔力,哪怕是顛倒黑白、混亂因果,也讓你不得不爲之信服。
想到韓紹當時說這話時的神態語氣,幾名墨家賢者很是感慨了一陣。
可隨後便頭疼起韓紹的交代起來。
事實上若只簡單地對他們手中的短槍進行仿製,這事並不複雜。
只需要對槍身上那些陣紋進行拆解、復刻就行。
但韓紹的要求卻是儘可能地壓低成本,並且達到大規模列裝的目的,這事情的複雜程度便呈幾何級上升起來。
因爲這就需要對這些陣紋進行簡化。
可偏偏這槍身陣紋構思極其精巧,一環套一環,想要對此進行簡化,又豈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該死!此物若真是一個稚童之手,老夫就將這玩意吃了!”
其中一個墨家賢者越看越頭大,甚至忍不住狠狠抓了一把本就不茂密的頭髮。
並且對韓紹的話,表達了深深的質疑。
……
其實不只是那墨家賢者懷疑,就連韓紹也有所疑慮。
畢竟就算是天才,也要講究邏輯。
在沒有足夠積累的前提下,很難超脫自身憑空造物。
‘所以……是小女娘撒謊了?’
嗯,不對!
好像小女娘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那短槍是她自己做的,只說是自己的。
倒是自己又陷入某種思維慣性跟誤區了。
仔細回想了一番孟孜那小女娘的話語,韓紹不禁替自己鬧出的烏龍,一陣啞然失笑。
不過這些只是細枝末節,不重要。
將事情丟出去後,他就不管了。
作爲甲方,回頭只需要跟乙方索要成果便是。
至於乙方爲此薅掉多少頭髮,那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情。
從幾名墨家賢者那裡離開後,韓紹帶着陳庶三人又去了一趟幾個產煤大礦。
負責此地管理此地的不是旁人,正是以涿郡陳氏爲首的一衆幽州世族高門。
養狗嘛,高壓態勢只能維持一時,不可能是長久之道。
想要他們的忠心,總要給他們一些甜頭。
這草原上的諸多礦藏便是韓紹給予他們的獎賞。
當然,只是分給他們一部分利益,不可能全部給他們,
這其中韓紹自然是拿大頭,而後便是李靖等一衆軍中將領,再然後還要分出一部分給那幫文吏。
養廉銀。
韓紹喜歡這個名字,也很樂意這麼做。
因爲既然拿了這個銀錢,日後若是出了岔子,摘他們腦袋的時候,理由就是現成的,甚至連編都不用編。
至於這些幽州世族高門生在這苦寒貧瘠之地,也是窮怕了。
面對韓紹扔給他們管理的這一處處礦藏,頗有幾分被砸得暈頭轉向的架勢。
金銀銅鐵煤這些也就算了,那些對修士有用的珍貴礦藏纔是真正價值連城。
哪怕只是一小部分,而且還要與這麼多家分潤,也足以讓他們吃得滿嘴流油了。
這是什麼?這就是戰爭紅利!
在此前提之下,若有一天韓紹要興大兵,這些根基深耕在幽州的本土大族高門只會舉雙手贊成,又怎麼可能在暗地裡掣肘、甚至裡通外人?
一旦形成慣性,怕是就算韓紹想停下來,他們也不答應。
“周家主,這草原的風吹得可還習慣?”
垂眼瞥了一眼近乎諂媚湊上前來的交縣周氏的家主,韓紹笑着調侃道。
仗着與涿郡陳氏交好,族中旁支又出了周玄這個秘書郎,周家主在韓紹面前倒也不至於太過拘謹,言笑晏晏地迴應道。
“回君上,確實與咱幽州有些區別。”
“剛來時,還有些不習慣,但現在只覺痛快!”
韓紹聞言,輕哦一聲。
“怎麼個痛快法?”
周氏家主深深一揖,面色誠懇且鄭重道。
“託君上的福,若是換到過去,周某就算是想吹這草原的風,也只會小心翼翼,哪敢這般肆意?”
“如今每每思來,周某都恨不得要爲君上馬踏草原、直搗龍城之豐功偉績高歌一曲!”
當真是吃的好,說的好。
換到過去,這些世族高門對韓紹有敬畏,卻絕不至於這般不顧臉面地阿諛。
韓紹哈哈一笑。
“周家主會說話,只在這草原吹風未免太屈才了,當加些擔子,這樣吧——”
說着,韓紹稍稍一頓,轉而對身邊神色有些尷尬的陳庶道。
“你在龍城那邊也需要人幫襯,回頭要是周家主不嫌棄,先給你打打下手吧。”
聽到韓紹這般安排,陳庶愣了一下,然後有些遲疑道。
“周家主好歹也是交縣周氏的當家人,給臣打下手,會不會太屈才了?”
時隔半年,剛到龍城的韓紹對他這半年作爲有些不滿,他是能夠感覺到的。
現在突然讓這周氏橫插一槓子,這無疑加重了陳庶的危機感。
畢竟一旦自己一事無成被灰溜溜地趕回去,縱然有呂彥這個女婿在,自己這輩子也別想再有什麼成就了。
而對於陳庶的心不甘情不願,周氏家主卻彷彿沒有發覺一般,忙不迭便道。
“不委屈!不委屈!”
“周某早就想給君上效力,只恐才薄力微,不入君上法眼!貿然自薦,讓君上不喜!”
“今得君上信重,喜不自禁,又豈會在乎其他?”
說着,不給陳庶再次開口的機會,趕忙對着韓紹納頭便拜。
“臣,周昀,拜見君上!”
行過君臣之禮,一切已成定局。
縱然陳庶心中百般不情願,卻也只能擠出笑意上前恭喜,順勢表達了一番日後二人砥礪前行、一起爲君上盡忠的美好願景。
韓紹看着和諧相親的一幕,嘴角泛起一抹滿意的輕笑。
隨後便直接略過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只能算是小插曲的事情,轉而在一羣人的簇擁之下四處轉了轉。
期間,韓紹看着那些滿臉黑灰的蠻族忙碌的身影,腳步微頓。
出言叫住一人,淡淡問道。
“你很怕孤?”
被問到的那人身形瑟縮了一下,可面對韓紹的威壓他避無可避,最終撲通一聲匍匐在地。
用彆扭生硬的雍語迴應道。
“回……回貴人,罪奴曾……曾有幸遠遠見過貴人……”
那一日的冠軍城頭上,這雍人貴胄一步踏出,便已經居於高天之上。
然後便是烏丸九大真仙隕落如雨。
再然後就連……就連可汗也……
跪伏在地上的身影瑟瑟發抖,不斷求饒道。
“罪奴知罪!知罪!乞……乞活!乞活!”
乞活?
這兩個字讓韓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當初他們數百殘軍倉惶突圍的一幕,眼中戾氣一閃而過。
可片刻之後,便被溫和的笑意所取代。
他甚至不顧那罪奴身上的髒污,親自上前將之攙扶起身。
“起來吧,孤不殺你。”
望着對方將信將疑的恐懼眼神,韓紹笑意不減告訴他。
“戰爭結束了,以後你我兩族都不用再死人了。”
“好好幹活,等你的罪贖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我還能回家?
聽到韓紹這話,那淪爲罪奴的昔日草原勇士眼中先是一喜,而後卻是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家?戰敗了的勇士,還會有家嗎?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前這雍人貴胄確實不會殺他,因爲對方在說完這話後,就已經轉身走了。
這無疑也佐證了對方剛剛那番話的真實性。
所以……以後真的不用再死人嗎?
或許曾經的他也曾爲南下劫掠熱血沸騰過,可當他見識過南人的可怕,親眼見過那一路壘城頭的屍山血海後,他就只想活着。
叩首,不斷地叩首。
說不上是因爲劫後餘生,還是……感動?
腦海中對那位雍人貴胄再次深刻了幾分的昔日草原勇士,匍匐在地上發出一陣意味不明地嗚咽。
“回頭給他當個管事。”
正帶着衆人四處晃盪的韓紹,衝周昀吩咐一聲。
周昀雖然不解,卻不敢怠慢,趕忙應喏。
知道他並未理解自己用意的韓紹,心中嘆息一聲,只能藉機給他上上課。
不過由於有鐵木阿骨打和阿保機在場,這些話只能通過神念傳達。
而隨着周昀漸漸瞪大了雙眼,露出豁然開朗的神色,韓紹這才結束了這一次的短暫授課。
“好好做事,你交縣周氏能出周玄這樣的人才,自有獨到之處。”
“機會孤給你,能走到哪一步是你們的事。”
“孤的意思,你可明白?”
一個旁支庶出,能有機會去往神都爲吏。
周玄本身的才幹和能力固然是一部分,但韓紹看到的卻是這看似不起眼的交縣周氏,與這世間的絕大多數世族高門確實有些不一樣。
而作爲交縣周氏的一家之主,這周昀也定然有點東西。
……
與那些墨家賢者、弟子所在那片礦區不同。
這些由世族高門管理的礦藏,裡面大多都是昔日的草原披甲人。
對於這些曾經的披甲人,韓紹只會加緊收束他們的狗鏈子,又豈會蠢到給他們同等的待遇?
修爲封禁不說,一應手段在不激起他們反抗的前提下,更是毫不手軟。
仁慈?
對於擁有這樣想法的人,韓紹甚至連送他們一個呵呵的興趣都欠奉。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需要代價的。
做錯了事情,卻得不到應有的懲罰,那纔是對罪惡的縱容。
又或者……擁有這樣想法的人,本身就站在了惡的一方,所以纔會對真正良善一方的反擊,橫加指摘?
就這樣簡單走過一遍後,韓紹見這些曾經的所謂勇士還算乖順後,想了想還是道。
“留着他們還有用,也不用逼迫太緊。”
要是都死光了,誰給他幹活?
見周昀點頭稱喏,韓紹目光俯瞰着眼前這片廣袤到近乎無邊際的草原,有些頭疼地感慨道。
“缺人啊!”
想要聚勢、成勢,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可偏偏他根基所在的幽州,自古以來就是一方地廣人稀的地界。
想要靠幽州彌補草原的缺口,徹底從事實上將幽州和草原連成一片,至少在短時間內是個不現實的事情。
總不能全都靠草原這點人吧?
且不說這些蠻族各方面都不如雍人,又經過始畢和他韓某人一正一反的連番霍霍,僅剩的這點人根本就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就算這裡人夠,韓紹也不太敢多用。
否則日後事情幹成了,功勞算誰的?
落到某些人眼中,也容易成爲把柄和污點。
而就在韓紹這般有感而發的時候,剛剛正式上了韓紹這條船的周昀,趕忙附和道。
“是啊,過去還不覺得。”
“現在真正跟着君上出來做事,方知百姓之貴。”
黎庶百姓,這在不少世族高門眼中不過螻蟻草芥。
草菅人命,那叫個事?
不服?
一郡之郡望,大多有七境真仙坐鎮。
一縣之主宰,亦有中三境。
離這些‘神仙’太近,就是此方世界尋常百姓最大的悲哀。
過去的周昀身爲世族高門一員,同樣不會對此有太深感受。
可現在卻是不同了。
說完這話,他忽然話鋒一轉,頗爲感慨地嘆息道。
“哎,說起來,咱們這裡到處缺人,可偏偏這天下間的其他地方,卻是一茬一茬的死。”
“南方八州之地一亂,別說那些普通百姓了,就算是實力差上一些的小家小門,也是朝不保夕。”
“周某聽說……哎,那叫一個慘!”
聽到周昀這話,身邊其他人還不覺得有什麼,韓紹卻是陡然眸光一亮。
妙啊!
呸!不對!
百姓黎庶居於水深火熱之中,韓某大雍忠良也,怎麼能旁觀坐視?
解生民於危難倒懸,勢在必行!
“派人!立即派人南下!”
“去替孤南下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