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墨家造物遠隔數裡尚能造成城頭上那般恐怖的殺傷。
又何況此刻放平炮口,抵近直射?
要不是有反應過來的強者出手阻攔,怕是這一輪炮轟造成的死傷會更加可怕。
而就在不少衝出城門的黃天道兵有些懵神的時候,有人忽然感覺腳下隱隱生出幾分震動之感。
再擡首,本就發白的臉色越發慘白。
“不……不好!幽蠻早有準備,這……這是要趁機奪門!”
望着前方那些漸漸提起馬速,已呈山傾之勢的黑甲鐵騎,城門處的黃天軍驚呼不斷。
有反應快的,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怒吼一聲。
“今居城頭亦死,臨戰亦死,此時不死更待何時?”
“跟我衝!擋住他們!”
要論臨戰不懼死,這天下間怕是沒有多少軍隊能夠比得上黃天軍。
信仰加持之下,甚至就連鎮遼軍稍有遜色。
只是戰場之上的勝負、強弱,不是簡單不怕死,就能決定的。
此刻的城門處終究是有人心存理智。
眼看那些鎮遼鐵騎氣勢如虹、銳不可當,再看己方遭受一輪炮轟而七零八落的陣勢,短短瞬息之間便冷靜了下來。
不行!幽蠻馬勢已成,擋不住的!
萬一被他們順勢攻入城中,城中必然大亂,屆時形勢危矣!
意識到這一點,率領一衆道兵衝出城外,準備殺鎮遼軍一個措手不及的黃天軍將面色掙扎了幾瞬,終於咬牙下令道。
“諸信衆聽從本將號令!撤!”
聽到這聲軍令,不少黃天道兵有些急了。
“將軍!爲何!”
可在此危急時刻,又哪有解釋的時間?
幾乎就在軍令傳出的那一刻,那黃天軍將便毫不停歇地引兵向城中退去。
這期間造成的混亂自不待言。
等到大部分道兵重新撤回到城中後,那黃天軍將的軍令再次傳出。
“封閉城門!勿使幽蠻入城!”
聽到這話,別說是那些道兵了,就連不少將官神色都是一變。
“將軍!不可啊!咱們還有不少信衆在外面呢!”
“還請將軍暫緩關城!”
城門一關,內外相隔。
那些留在城外的黃天道兵下場不問可知。
只是對於身邊將官的求肯,那黃天軍將眼中在閃過一抹痛惜後,卻依舊漠然下令。
“傳本將令!關城!”
沒辦法,鎮遼軍明顯早有準備。
只這片刻的工夫,便已經抵近城門數百步,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很快,剛剛打開不到半刻工夫的高大城門,便再次伴隨着沉悶的聲響緩緩閉合。
而眼看這一幕的衆多黃天道兵,此刻也終於反應過來了。
“不能關門啊!俺兄弟還在外面呢!”
“求將軍莫要關門!等俺兒子進來!等俺兒子進來再關!求將軍慈悲——”
可聲聲急切、悲痛的嘶聲吶喊,依舊沒能阻止城門的漸漸閉合。
透過越來越窄的視角,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悍然衝過去阻擋鎮遼軍的赭黃身影,被撕裂、被踐踏、被屠戮……
再然後便是那些來不及撤回城中的。
眼看情況不對的他們,在求生本能地驅使下飛快後撤,想要逃回城中。
可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些身披黑甲人馬如龍的恐怖殺神,在解決了些許阻敵後,瞬息而至。
“等等!不要關門!不要關門!”
“等等俺——”
……
轟——
城門轟地一聲重重閉合。
透過兩扇巨大門扉的縫隙,甚至能看到那些黑甲鐵騎有條不紊地誅殺着那些滯留門外的赭黃身影。
驀地——
身上黑甲被鮮血浸染的鎮遼鐵騎霍然擡首,正對上門內那一道道目光。
猙獰的黑色面甲下,那一雙眼眸沒有野獸的猩紅,有的只有冰冷的沉着、以及一眼便可明悟的嘲諷與不屑。
“幽蠻,真虎狼也!”
城中黃天軍將下意識呢喃自語一聲。
而隨着城門外的慘呼越來越微弱,直至再無聲息。
城門內原本的嘶喊嘈雜,也漸漸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死了,都死了。
一家子信道,奉黃天。
故大賢良師高舉黃天大旗時,父子、叔侄、兄弟、鄉人皆從黃天軍。
可現在他們卻眼睜睜地看着自家血親被屠戮……
“爲什麼?將軍……”
出聲的那黃天道兵聲音不大,語氣空洞。
下令關門的黃天軍將輕闔雙眼,以此掩蓋自己的情緒,聲音漠然地迴應道。
“城中不容有失。”
寥寥數個字音給出交代後,那黃天軍將轉身便消失在城門處。
因爲修了一輩子道、又經年傳道的他,此刻竟有些笨嘴拙舌,實在說不出太多。
除此之外,眼下出城一策不成,他急着前去中軍稟告。
嗯,順便領罪……
望着主將消失的身影,剛剛親眼目睹兒子被斬的一名黃天道兵,忽然笑了。
“日日說煌煌大世,每每就是人人如龍……可吾子已死,成龍何用?”
……
本想着出其不意殺傷一番那些幽蠻,逼迫他們不敢繼續這般肆意轟擊城頭。
可最終結果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四方城門齊動,皆是鎩羽而歸。
其中南門,要不是城中反應快及時派出強者阻攔,怕是隻此一波便會被鎮遼軍殺入城中。
一時間本就有些萎靡的士氣,再次被削去一分。
只是與之前不同的是,此刻軍中那些核心高層卻格外沉得住氣。
在處置了南門守將、完成替補後,給四門守將唯一的諭令法旨就是——
守。
面對這樣的法旨,包括那名新任南門守將的四門守將彼此對視,盡皆有些無奈。
誰都知道,這看似簡單的軍令落在實處何其艱難。
可軍令就是軍令,容不得他們質疑。
故而在施了個道禮後,四門守將默然離去。
……
轟、轟、轟——
遠勝天地驚雷的轟鳴聲,彷彿沒有盡頭一般,晝夜不止。
就這樣,城頭上的黃天守軍熬過了這個太康六十一年的八月末。
整整兩日下來,城頭上呼嘯而過的虛空撕裂聲,以及隨之而來的磚石碎裂,幾乎沒有停歇過。
這造成的後果就是原本高聳嚴整的陰平城頭,一片狼藉。
曾經作爲掩體的城垛幾乎被整個轟平。
乍一看去,像是整個陰平城被生生削去一截一般。
新任南門守將照例巡視了一番城頭,目光瞥見那些蜷縮着身軀窩在角落的道兵,本想說上幾句來提振士氣。
可張了張嘴,忽然想不出詞了。
畢竟這兩天來,諸如此類的話他說得太多了,以致於此刻詞窮。
微微嘆息一聲,他正準備轉身離去,卻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隨後便是腳下一陣劇烈顫抖。
是北門!
霍然轉身望着對面的北門方向,守將面色驚疑不定了片刻,很快便有道兵神色慌亂地前來稟告。
“將……將軍!不好了!”
“北門……北門有一段城牆被轟塌了!”
高城堅牆,除非上三境的強者出手,否則就算是六境大能也不能輕易摧毀。
可現在……竟然垮塌了?
南門守將有了一瞬的愣神,等收回心神後,頓時神色急切地抓着那道兵,喝問道。
“幽蠻,可藉機入城了?”
被巨力抓得筋骨差點碎裂的道兵,強忍痛苦趕忙道。
“將軍勿憂,幽蠻並未大大舉攻城。”
沒有?
南門守將聞言,臉上閃過一抹疑惑。
“圍而不攻,這些幽蠻到底想做什麼?難不成當真要將這陰平徹底轟平?”
那墨家造物殺傷力可怕歸可怕。
可要想徹底轟平一座城,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墨家造物固然強大,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靡費甚大。
破罡弩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而眼下這墨家的新造物比破罡弩更加強大、可怕,使用起來必然消耗巨大。
他就不信了,就憑幽州這苦寒之地能支撐一日、兩日,難不成還能支撐半月、一月?
想到這裡,他心中稍稍一安。
“再堅持堅持,要不了多久,這‘轟天雷’應該就能停了。”
這墨家新造物所有人都不知其名。
只是這東西動輒有如驚雷炸響,故而以轟天雷稱之。
“等到雷聲不響,屆時真刀真槍地拼殺一番,纔是決勝之刻!”
……
九月初一,鎮遼軍依舊圍而不攻,只以‘轟天雷’肆虐陰平城頭。
初二,亦如是。
原本信心十足的南門守將沒等到鎮遼軍的炮聲停歇,卻等來了一小段城頭的垮塌。
儘管他及時出手救下了幾名在那一段城牆佈防的道兵,可事發太過突然,也僅僅如此了。
整整一曲道兵,隨之被掩埋其中。
“該死!”
這般咒罵一聲,他趕緊一面嚴令城頭守軍披甲操刀,以防鎮遼軍藉機攻城。
一面招呼人手前去挖人。
只可惜隨着一塊塊磚石被迅速搬開,映入眼簾的卻只有一片猩紅的血肉模糊。
甚至就在他們現身的這短短片刻之間,又被那‘轟天雷’帶走數人。
“將軍!再帶我們出城殺一次吧!”
這連續幾天下來,一批批道兵被補充上城頭,可這城頭之上卻彷彿一張怎麼填也填不滿的深淵巨口,將他們吞噬其中。
說話那道兵算是氣運不凡,竟是生生挺了過來。
可誰都知道,這運氣總有用完的一刻。
也許是下一瞬,一小塊崩裂飛濺的碎石就能要了他的命。
當然最主要的是這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實在太過折磨人的神志。
再這樣下去,那道兵就怕自己也會跟昨日的那人一樣,癲狂大叫一聲直接跳下高聳的城頭,將自己摔個粉身碎骨。
聽到這話,南門守將沉默了一陣。
又擡眼看了那垮塌的城牆一眼,最終還是有了決定。
“你們且等着,本將去請法旨。”
再這樣下去,確實不行。
就算這城牆撐得住,這些城頭上的士卒信衆也撐不下去了。
出去殺上一次,不論勝敗,至少也能延緩一下那轟天雷的繼續轟擊。
而就在他斟酌着措辭,想着怎麼請下法旨的時候,卻沒想到中軍那些將主甚至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便道。
“想去就去吧,勿使幽蠻入城就行。”
……
同樣也已經無法忍受的其他三門守將,在經過南門守將的一番求肯後,稍稍猶豫便也去中軍求了法旨、軍令。
而得到的答覆也是一樣。
“勿使幽蠻入城。”
不明白中軍爲什麼要反覆強調這個的他們,也顧不得多想。
在得到法旨應允後,幾乎沒有任何的停留,當即招來麾下道兵,選擇了再一次出城迎敵。
與之前的毫無準備不同,這一次的他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再加上被折磨得近乎精神崩潰的道兵,此刻腦子裡只有迫切想要發泄的強烈渴求。
所以在打開城門後,看到那一排墨家造物耀起符文金光時,並沒有多少慌亂。
“散開!”
吸取了上次出門,由於陣型太過密集而造成大量死傷的教訓。
這一次的他們剛出城門便迅速鋪開。
並且其中的強者也早已蓄勢凝神,只待那陣驚雷炸響便及時出手予以攔截。
事實上這一套做法,確實是行之有效的。
縱然那些黃天強者並未能夠攔下所有,餘下的那些依舊造成了可怕的殺傷。
以致於後續踏出城門的道兵幾乎是踩着滑膩的血泥,迎着被震碎的血霧衝出城門。
尚未臨陣整個人便被血色染紅了身上赭黃,化作了血人。
“衝!那轟天雷的發射有時間間隔!”
“快!不要給他們蓄勢的機會!”
就這樣,有如開閘潮水一般的無數赭黃身影,向着前方堵路的鎮遼軍淹沒而去。
“記住!殺人其次!務必先摧毀那些轟天雷!”
沒有了那轟天雷,局勢立時便是逆轉!
這些幽州蠻子想要拿下這陰平城,就得拿命填!
屆時攻守之勢異也,就是他們出上一口惡氣的時候了!
“殺!”
只是就在黃天軍以爲那些鎮遼鐵騎要衝過來與自己廝殺的時候,對面卻是傳來一聲淡淡聲音。
“撤。”
話音落下,只見那些操弄‘轟天雷’的鎮遼士卒一拍腰間,那些看起來就笨重無比的墨家造物便瞬間消失不見。
“儲物錦囊?”
誰也沒想到鎮遼軍竟然奢侈到將珍貴至極的儲物錦囊配發給了這些微末小卒,一時間竟有些傻眼。
而這時,那些神機營的炮手已經快速翻身上馬,而後身形隱沒於那些鎮遼鐵騎的陣型之中,一溜煙向遠處奔去。
這麼一看,那數萬鐵騎似乎竟成了那些微末小卒的護衛一般。
而眼看那些折磨了他們數日的狗東西,與那些鎮遼鐵騎一道遠去,身後的一衆黃天軍頓時急眼。
“狗賊!休走!納命來!”
就這樣有如遛狗般一追一逃間,有黃天軍將很快就覺察到了不對勁,隨即驚呼一聲。
“不好!他們這是要故技重施!”
馬戰素來有一絕技,或爲回馬槍、或爲拖刀計。
招式雖然老土,卻頗爲行之有效。
就如此刻一般,這邊黃天軍剛剛反應過來。
前方原本奔逃的鎮遼鐵騎,驟然調撥馬首,而後冷喝一聲。
“鎮遼軍!”
“衝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