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不好,你們快看!”
玉門關外,三五成羣的二十餘騎遠遠的望見關城前鐵騎滾滾而來,本來鬆弛的表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其中一位斥候隊長在通過捲起的沙塵觀察到來騎竟有最少六千以上時更是驚得直咽吐沫:
“莫非是漢軍的主力來了??”
“這怎麼可能?!”
“他們涼州的叛亂這就平定了嗎?”
衆騎頓時大驚失色。
他們是車師前後諸部共同派出的探騎,雖然分裂後的車師六國各有齷齪,但首當其衝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他們是必須最關注漢軍動向的人。
於是乎,他們暫時放下了各自的矛盾,一起蹲守在玉門關外不遠的地方,遙遙觀察。
當見到西域諸國的使者們狼狽而出的時候,他們還在暗自嘲笑,幸災樂禍那些人碰一鼻子灰。
但現在見到漢軍轉眼間就開始大軍出動,而且直奔自己這邊,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太快了!”
“必須馬上回報王上他們,叫大傢伙早做準備!”
在一位經驗老道的斥候隊長的催促下,如夢方醒的諸斥候頓時回頭狂奔。
漢軍的行動比他們最嚴峻的預計都要快上許多,倘若讓他們就這麼殺到城下,那恐怕就要大事不妙了。
於是乎,這些探騎們是拼了命的催鞭狂奔,想要儘早一點將消息傳遞回去。
所幸,比起那些漢人,他們更加的熟悉這邊的地形,騎乘的馬匹也都是上乘的探馬,只要儘快趕到一個三十里外的哨站,點燃烽火,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到時就可以速速開溜了。
然而,他們卻沒想到,當自己一路火急火燎的趕到哨站,卻發現本該守備森嚴的哨所竟然一片死寂。
“見鬼了,人呢?!”
首先趕到的車師後國的斥候隊長罵罵咧咧:
“你們前部的兵就這素質?天還沒黑人就沒了?”
“這怎麼可能?!”
前國的斥候隊長當即反駁,看着那個翻身下馬,往哨站裡邊衝邊喊的幾個斥候兵士,大聲提醒:
“這不對勁,都小心一點。”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陣弓弦之聲響起,數支箭矢破空而來,瞬間將衝在最前的幾名斥候射成了刺蝟!
“不好!有埋伏!”
“快找掩護!”
車師前國的斥候隊長大吼一聲,然而這根本就是扯淡。
幾乎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回過神來,這裡到哪去找什麼掩護?
此地哨站建在玉門關西北三十里外,北山腳下的疏勒河旁。
此地周邊黃沙漫漫,不說光禿禿一片吧,最多也就是有些許低矮的灌木,根本掩護不了什麼。
那高高的哨塔立在這裡,上面偷襲的兵士從容放箭,又一輪射擊下來,慌亂的斥候們頓時又丟下了數具屍體。
剛剛還在罵罵咧咧的後國的斥候隊長,還想仗着蠻勇,帶着幾個兵士衝到哨塔裡面跟偷襲者硬拼一把,結果進去以後直接被亂刀砍死。
臨死之前,他瞪着血紅的眼睛,看到襲擊者竟是一羣身着漢甲的戰士後,眼中只剩下一片驚恐。
漢軍爲何會提前他們出現在這裡?沒人能再告訴他答案。
但是他們的死也不是沒有價值,起碼外面剩下的那十幾個斥候總算知道這座哨站沒救了,留在這裡死路一條。
之前沒有下馬的人直接拔馬就走,下了馬的人則倉皇狂奔,翻身上馬就逃。
在身後咻咻的箭矢下的追擊下,他們一路狂奔,逃向下一處哨站,希望把這要命的軍情傳遞出去。
但是顯然,有備而來的突襲者們不會再給這些人機會。
在他們剛剛繞過遠處哨塔,覺得自己暫時安全了的時候,前方的山坡上突然又衝下來數十名騎士。
當先一人手持長槍,面如冠玉,彪腹狼腰,正是西涼錦馬超是也。
“完了!”
“天亡我也!”
“漢人是什麼時候繞到咱們後面來了?!”
馬超等人以高衝低,有備而來,馬力充沛,一經出現車師國諸斥候就發出了絕望的吶喊。
“稟大將軍,我等幸不辱命,賊國斥候全軍覆滅也!”
黃昏時分,哨站前馬超與閻行雙雙抱拳。
在這血色殘陽下,兩人從容向蘇曜覆命。
“拿下了這些前哨,進攻主動權已盡在掌握矣。”賈詡撫須讚道。
若說往西走,塔里木盆地的區域漢軍確實不怎麼清楚的話,那往西北去車師還有往西南去樓蘭的路大漢早就已經摸的很熟悉了。
就更別提車師國這個幾乎就在玉門關眼前不遠的前沿哨所了。
於是乎,就在蘇曜於玉門關接見西域諸國使者,吸引了無數目光的時候,他也早已悄悄佈局,提前一天晚上安排馬超和閻行二人,率領小股精騎,渡過疏勒河繞行過來,摸掉了這處車師國的前哨,就是爲了把那些一直監視他們的斥候一網打盡。
接下來,蘇曜的大軍便一路星夜疾馳,向着車師前國的國都交河城(今吐魯番市西郊)撲去。
數日後,交河城,車師前國國都。
“王上,不好了!”
“探馬來報,今晨突然有一支近萬人的騎軍直殺過來,現已在東門十里之外。”
“他們,他們自稱是大漢唐王的部將,叫咱們開門迎駕.”
“什麼?!漢軍來了?!”
車師前國國王安思延猛地從王座上站起,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緊緊抓住扶手,驚恐的嘶吼:
“怎麼會這麼快?!”
“玉門關的探子都是吃乾飯的麼?!”
“爲何讓人兵臨城下才來回報?!”
殿內衆臣面面相覷,無人敢應。
安思延急的來回踱步,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王上,大事不妙啊。”
丞相烏德魯顫聲提議:
“漢軍來勢洶洶,咱們人單力薄的,要不還是開城.”
“開城?不,不行!絕對不行!”
安思延猛地轉身,渾濁的眼中透着股倔強:
“摩虎羅那個混蛋把老國王囚禁在浮圖城裡,咱們若是不戰而降,先王必會遭他毒手!”
聽了安思延的話,諸臣全都沉默了。
安思延怕老國王遭毒手?
怎麼可能!
他恐怕怕的是哪個老國王被放了回來,丟了自己的位置。
雖然具體情況諸位大臣並不是很清楚,但先王當年兵敗被擒一直有傳言就是安思延背後動的手腳。
此人乃是先王外甥,負責統領禁軍,壓根就不是正統的王位繼承人。
但是藉着先王兵敗被擒的風波,安思延在國內是搞風搞雨。
不但先王嫡子莫名暴斃,其他有繼承和宣稱權的各大家族也被各種波及清洗,最後在一通眼花繚亂的操作後,他自己登上了王位,執掌國政大權。
如今他唯一的顧慮就是那個前任的老國王,而顯然後國掌權的摩虎羅也是深知這一點,每每要挾勒索,隱隱凌駕於昔日正統的前國之上。
就在不久前,摩虎羅也是專門派了使者,向他陳明利害,表示其得位不正,不要妄想能當牆頭草投靠漢軍。對此,安思延也是深以爲然。
大漢在西域諸國行廢立之事那是常有的事情,他如今在國內反對者可不少,一旦讓漢軍掌控了局勢,萬一廢了他的王位,他幾十年的努力不就都白瞎了嗎?
於是,爲了手中的權力,安思延當即下令緊閉城門,全城戒備,同時派出快馬,立刻向浮圖城那邊報信,緊急求援。
“可是王上,遠水不救近渴”一位老臣猶豫道,“漢軍來勢洶洶,咱們恐怕.”
“閉嘴!”安思延厲聲打斷,“我前國雖不大,但也有精兵五千,區區不過萬騎,只要咱們堅定守住,等到後國他們和烏孫與鮮卑的援軍到了,我軍必勝!”
“看來這安思延是準備頑抗到底了?”
漢軍營地,蘇曜聽到使者的答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你們又怎麼看呢?準備陪這個僞王一起,玉石俱焚嗎?”
那使者聽到蘇曜直呼其國主爲僞王,本就已經做好赴死準備的他立即伸着脖子駁斥:
“兀那漢將,你毫不知禮!”
“安思延陛下乃我車師國正統君王,豈容爾如此污衊!我車師勇士寧可戰死沙場,與城俱亡,也絕不”
他的話語還未說完,突然一聲清脆的鈴鐺聲自旁邊的帳簾後傳來。
隨着簾帳掀開,一陣香風撲面而來,與此同時的,兩張絕美的容顏映入使者的眼簾,直接讓那車師國使者看呆了眼睛,張着大嘴,一個字都續不下去了。
不過,比起美貌,真正讓這使者震驚的則是那兩位少女的長相。
“王妃?”
“怎麼會?”
使者顫抖着張口,就像見到了鬼: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王妃應該早就死了!”
“是的,姑姑早就死了,被那個篡位的逆賊所害!”阿麗莎咬着牙回答。
“姑姑?”
使者回過神來,又看到了緊接着進來的阿羅佐,突然神情緊張的追問:
“是誰,你們究竟是誰?”
接下來的一切就很簡單了。
蘇曜一言不發的看着衆人相認。
雖然胡姬姐妹他們並非先王血脈和直系繼承人。
但車斯家族乃是車師國最早的王室,不但一直與前王室聯姻,而且歷史上國內每每出現動盪,車斯家族就常有復辟成功的案例。
而且巧了,其中有近一半以上還都是漢庭主導。
每回當車師國的現王室不老實,勾結異國搞事的時候,漢庭得勢後就會兵臨城下,廢了舊王,然後把車斯家族的人扶上王位,美其名曰興滅繼絕,然後大肆宣揚。
要知道,在漢家的思想下,興滅繼絕乃是無上的功德,比滅國還要厲害,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
《論語·堯曰》就有云:“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而《漢書》也提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必興滅繼絕,修廢舉逸,然後天下歸仁,四方之政行焉。”
就連後世的《新唐書》中在說:“自古受命之君,必興滅繼絕,崇德報功。故存人之國,大於救人之災;立人之後,重於封人之墓。”
也就是在這種思想下,在早中期的時代即便王朝更迭,一般也不會動輒族滅,而是會找來前王室的人給予王侯名號,贈予封邑,祭祀宗廟,以示尊敬,顯示本朝所承繼統緒,標明正統地位,也就是傳統的二王三恪制度是也。
也因此,興滅繼絕之事,就是每一個深受漢家思想薰陶之人都非常喜歡乾的事情,用來彰顯其仁德。
而拜大漢這麼一通操作下去,車斯家族家族在車師國的聲望很高隱隱帶着點神性,一般即便有篡位者得手後,就算再忌憚,恨得牙癢癢,輕易也不敢冒着全國反對和大漢的怒火,給人整滅族了,而是選擇與其通婚聯姻
也就是說論血統遠近和宣稱資格,車斯家族的這三個後裔比那個搞大清洗的篡位者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所以當年安思延篡國後對胡姬姐妹等幾人也只是幽禁起來好好養着。
最後還是看大漢真是徹底不行了,國內也逐漸穩定,然後他才大着膽子,找了支膽大的粟特奴隸商隊,把這姐弟仨悄悄打包賣了,眼不見心靜。
至於爲什麼不搞死?
那隻能說這個時代的人大多都有些迷信,或者說是一種敬畏之心,在崇尚佛教的車師國,即便是殺人無數的安思延也害怕自己絕前王血脈後引來什麼可怕的詛咒。
不過,血統是一方面,真正讓使者動搖的其實還要數他口中的那位王妃,也就是前任國王的老婆,胡姬姐妹的姑姑。
那個女人曾經被譽爲車師國最美的女子,而且人美心善,在國內做了很多好事,比老國王還要更得國民人心。
結果,可惜的是紅顏薄命,不但其一雙兒女俱被安思延所害,本人還被幽在宮中,據說不堪其辱最後自盡投井了。
那使者本來就曾受過王妃恩惠,當年也是爲此長吁短嘆了許久,最終一切塵埃落定後以爲早已看開一切。
但是胡姬姐妹的出現顯然撕開了他心中的傷疤,往昔交河城內那一幕幕血腥的場景不斷在他腦中回映。
安思延是靠着幾乎是殺盡了一切宣稱者登基的,本身正統性就有很大缺陷,如今大漢又把車斯家族的人帶了回來,那麼顯然他統治的根基就將出現劇烈的動搖。
而在想明白這一切後,使者反水了。
“什麼?!”
“你說大漢找來了車斯家族的人?”
“他們居然沒有死絕?”
交河城,丞相府邸。
烏德魯丞相聽聞使者帶回來的消息後整個人都傻掉了。
本來他還在想着,這個使者傳完信後跑自己這來幹嘛,沒想到給他帶來了一個這麼勁爆的消息。
“是是的。“使者跪伏在地,聲音顫抖,“那對姐妹長得和王妃一模一樣,還有那個少年,從眉宇間看定然是車斯家族的血脈無疑!“
烏德魯面色陰晴不定,在廳中來回踱步。
突然,他猛地轉身:“此事還有誰知道?“
“只有.只有小人一人。“使者額頭抵地,“小人知道事關重大,不敢聲張。“
烏德魯深吸口氣:“很好,你做得很好。“
顯然,使者是見丞相今日勸國王開城投降,知他是投降派的,於是立刻把這個要命的消息急報丞相。
雖然這烏德魯沒有多少兵權,但此人在國內也是樹大根深,十幾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有他相助必能事半功倍,搞不好,漢軍兵不血刃的入城也未可知也。
如此一來,自己也算報答了王妃昔日的恩義吧。
就在使者放下心中大石的時候,烏德魯拍了拍手,叫來了兩個守衛:
“送咱們這位功臣速速下去休息。”
烏德魯眼中精光一閃:
“記住,讓他好好的休息,直到永遠。”
“什麼?!”
使者驚恐地擡頭,剛想逃跑,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那侍衛一左一右架起他的同時,一把匕首已悄無聲息地刺入他的後心。
這位忠誠又有情義的使者,就這樣在丞相府中送了性命,沒來得急把這天大的消息送出。
看着使者癱軟的屍體被拖走,烏德魯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口中喃喃自語:“車斯家族.車斯家族你們可真能活呀。”
忽然間,烏德魯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血色之夜。
那使者還是天真了,他在安思延手下當十幾年丞相,能是什麼好人?
當年安思延秘密殺戮王室和車斯家族的人是,他就是背後真正的操刀手。
甚至,就連賣掉阿麗莎姐弟的奴隸商人都是他親自找來的。
直到現在,他都忘不了王妃最後那絕望的眼神,還有幼年阿麗莎姐妹們無助的哭喊。
他是想投降,但如果是車斯家族的人回來掌權,那他不是鐵死翹翹了?
“不行,必須立刻稟報王上!“
烏德魯匆匆換上朝服,正要出門,卻見管家慌慌張張地跑來:
“丞相!不好了!東門守將阿史那突然打開城門,放漢軍入城了!“
“什麼?!”
“阿史那不是陛下親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