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雍正一手執着八角燈籠,一手牽着禾青前走。
禾青身上披着一件毛氅,連着腦袋脖子也縮在裡面。夜裡太涼,耳邊陣陣風兒呼過,禾青跟着七拐八拐的,趁着轉彎纔在毛領尖上窺看一見,遙遙點燈離得很遠。
“四爺要去哪裡?”
雍正從不會亂走,依着身份也不過是記着幾個重要的宮殿,平日裡都有奴才領着的。但這萬籟俱靜的氛圍,禾青總覺得有些嚇人。雍正不言語,禾青手指勾了勾,小步快速的上前一走,“四爺是尋不着路了?”
禾青話裡盡是打趣,雍正把八角燈籠擡至眼前,藉此看了眼裡略有些慌色的禾青一眼,輕道,“這裡。”
雍正這一說,禾青這才擡頭髮覺,兩人正停在一處門前。門上掛了一扁,南山閣。禾青前後張望,卻苦於夜色太深,很是納悶,“雖是名兒清雅,地方僻靜,可四爺怎麼尋到了這處?”
“你可真是不記得了。”雍正莞爾笑道。
禾青聽得稀裡糊塗的,“什麼不記得了?”
南山閣的門是關着的,雍正卻是徑直一推,便開了。
一如地方僻靜,門道也有些太老,低聲長長的一道吱呀,雍正很分得清方向。進了門,藉着燈籠往前走着,禾青站在門口猶豫不決。少頃,雍正卻已把燈籠打開,把燭火拿出,把閣中的蠟燭都點了起來。
光是雍正跟前的案桌上,就有三盞。
雍正把手裡的燭火吹熄,放在燈籠裡,落在案桌一角。
南山閣沒什麼特別的,甚至有些過於冷清。一不是嬪妃特特指向的住所,二更不是熱鬧的東西六宮,冷清簡單的擺設也並不奇怪。雖說此地乃雍正領着她來的,只禾青很肯定雍正不該識得此地。尤其是雍正反問她的話,禾青如何也沒尋到一處熟悉的模樣,不由心裡一頓,輕聲嘟囔,“我怎麼不記得這裡?”
若是與她相干的,她如何也該有些印象。自從進宮,禾青除了養心殿和鍾粹宮,偶爾請安走動交際之外,連阿哥所都不曾踏入半步。雍正言笑晏晏,神情篤定,反叫禾青一頭霧水,不明緣由。
禾青神色太過糾結,雍正見此笑出了聲,似乎近來的冷色盡數積累到了此刻,猶如初春開花前的化雪一般,自在卻又堂皇。禾青看得怔了怔,纔在嘴裡備好的話,一時也尋不着說的時候。
“外頭風大,快把門關上。”雍正摩挲着玉扳指,轉身坐在了美人榻上。
禾青反身時,見奴才早已個個守在閣外四處。
雍正不慌不忙的將茶几上的茶具一一擺上,慢條斯理的拿着竹水提子,舀了澄澈的水至茶壺之中。禾青走近一看,覺得很是新穎,“四爺哪裡來的竹製茶具?”
竹製茶具通身翠綠,宛如還是土上□□的翠竹一般。模樣自然是乾淨清新,沒有太大的花樣和形狀,似乎看着有些僻陋不堪。只是雍正很是喜歡,“原來和你說的椰殼做不得數,爺看着精巧卻不頂用,你要是喜歡,日後就常來這裡泡茶。”
日後常來?
禾青回身打量着除了案桌,茶具,茶几和美人榻外這些乾巴巴的物什,空空無多,連點新鮮的花葉也不見。難不成四爺又覺得晉升位份的遠離太過厚重,生了後悔之意?想讓她聞弦知雅意,痛痛快快的離了鍾粹宮,退出衆人眼前?
憑着她往來無白丁,閒情雅緻的性情,倒是說得上的緣由。可四爺不耐煩了,還能替你想得如此周全,留得顏面?禾青覺得自己是瞧着四爺並非當真惱她,心裡又得意毛病,念頭暗自在心下壓了壓。禾青笑話自己,點了點頭,又搖頭,“都是四爺的心意,自然喜歡。只是四爺還未說,這個南山閣是什麼地方,怎麼不曾見過?”
“怎麼沒見過?當年你不就是走到這裡,尋不着回去的路了?”雍正擡眼,隨意的看了禾青一眼。言語輕風淡雅的,只嘴角隱着戲謔的笑意。
禾青不能視若無睹,卻不得不當作不見,反而不肯聽雍正胡說八道的胡亂點頭,腦子裡卻是泥漿似得,扭成了一團麻花。
雍正伸出手來,在禾青頭上狠狠地一敲,“回神。”
“四爺怕是記錯了。”禾青摸着頭,道。
雍正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是你才入宮第二年,頒金節。”
滿族算日子都是虛着算,禾青想她二十九年入宮,自覺地往後一推,面容一滯。若是算着頒金節,她倒記得那年因自己知曉留的宮中爲奴不長,但去意不明,正是惶然。心中輾轉一些情意,迫於身份名節,又恐自己往後日夜思屬很不痛快,故而對着四爺心中都是暗自歡喜又抑不住的愁緒。
那日戴姑姑見她素裝,略作打扮。又有小路子出面引她去,遇到了靜候她的四爺。四爺說她穿的薄,約束卻隱約親暱。讓她暖了手,又順勢送了香珠,藉着醒酒的名頭更讓她跟着走走,事後她才確定自己是要做四爺的人。這一回想,禾青竟是處處細緻都想了起來,神情也漸漸輕柔起來。
畢竟雍正爲了避諱皇考,連着寢殿都變換了,設宴的地方也有所不同。但那些後面小路小院很少走動,禾青想不起來也不奇怪,畢竟只是那次夜裡偶爾走過,哪記得住?
雍正很是滿意,隨着禾青的神色,面上帶着喜色,“後來聽聞,你回去後罵了爺許久?”
“怎麼會?”禾青連忙搖頭,她哪裡敢張口罵阿哥?
“心裡罵了。”雍正眉頭跳了一下。
雖然時隔長遠,但是依着自己的性子,在心裡面謾罵幾句是肯定的。禾青心中肯定的道,眼珠子卻是遊移四下,不自覺的有些心虛,“聖祖聖明,御下極嚴,怎敢如此。”
怎敢又不是不會。雍正腹誹,含笑點頭,“那倒是爺想岔了。”
禾青抿脣矜持的勾着嘴角,半響纔回過味來,“四爺怎麼尋到了這裡?”當初雍正領着奴才說走就走,徒留她一人,無奈求的這閣中奴才,送她一程才得以尋到出路。自此之後,再無來過。便是有心,卻也忘了如何尋得。
總算是問到點上了。雍正如釋重負的看着禾青,眸中明明白白的表露感嘆。
禾青也覺得今兒有些不着調,遂只是硬着頭皮只做不知。
雍正手裡捻着一根茶針,無所用心的擡頭打量着閣中,就如方纔的禾青一般,看起來對於這一處也並不是很熟悉,“這一處早年就已空置,前些日子尋了出來,叫人收拾乾淨。雖是荒了些,卻也是避暑佳地,你若是還要什麼,叫奴才佈置就是。”
“避暑?”禾青聽到這兩個字,腦門一下子清醒了。
“宮中需你操持,你性子實在急不得,又不願在小輩前露色。索性寬敞,連坐幾處都是冷清的地兒,你若是想改了做荷稥居,也可。”茶針在雍正的手裡彎翹,扭轉的不成形狀。說的話,更是尤其輕巧。
禾青自然不能信說改了做荷稥居的話,一來這樣改天換地太過麻煩,顯得過於奢侈享受;二來費人力錢財,自己拿錢太過顯擺,拿國庫的錢則是中飽私囊。無論哪一個,都是給雍正抹黑且不說,原來是寵她的行徑,也很容易在雍正的心裡,當真添了一筆不渝。
只是心意已足,禾青也真不用勉強半分,便露出感動的神色。脣瓣囁嚅兩下,終是笑着應道,“大刀闊斧的談不上,好在這一處沒什麼格局,既然是歇息納涼,那就打通了放兩張美人榻就是。”
你我各一張,便是最好。
雍正聞言好笑,“掌管後宮的皇貴妃比爺還小氣,給你錢財也不肯多置辦一些。”
“如何小氣了?大不了就是做幾個簾子,將格外的花草佈置清爽。便是四爺來了,往美人榻上一趟,哪裡不暢快?有什麼缺的,再叫人添不就是了。”禾青很是乾脆簡單,順手還指了閣中的案桌,“那張臺子就往裡面放去,或是寫字看書,清淨更好。”
“且說給你,你自己佈置就是。只要往後不頂門攔人,自沒人說你。”
開水燒的咕嚕嚕的吹泡,禾青提起茶壺,對着自下而上的衝下熱水。茶針滾滾,一口氣衝散舒張,茶水漸綠。禾青把茶水剔了這道,這才正經泡起了茶。
禾青泡的全神貫注,一張臉緊緊盯着手裡的幾道茶具,神情凝固一般。雍正漸漸地倚着座椅,身子一歪,一手撐着額頭,道,“你這幾日倒是躲得緊。”
“四爺對人冷得很,難免心裡有些顧慮。”禾青嫣然一笑,很是大方的道。
雍正頜首,接過禾青遞來的茶碗,握在手裡。慢條斯理,更有些慢騰騰的啓脣,“你在宮中只要保證後宮無事,自然一如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