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和弘昫的心,無疑是驕貴的。
禾青眼神落在兩個純真的臉上,方纔朝曦的神色,爲了上學多是推託,弘昫更是一種交代完工的姿態。這樣不可取的態度,並兩個孩子自小生來幾乎無挫,甚至是父母皆疼愛。尤其是朝曦,弘昫總有四貝勒管教,禾青對比自然要對女兒多披拂。
弘昫的寵愛,從來都沒有減弱朝曦所得的。朝曦在太后皇上跟前都上躥下跳,小小的心裡,並沒有太大太清晰的概念。也不清楚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的道理。性子養成了,難免日後要惹出禍端。
禾青自然不能放任這個苗頭的出現。
朝曦和弘昫只當是額吉一時感性,兩人懵懵懂懂的聽着,耳邊盡是禾青柔中帶鋼的話語,竟是重重的,記在了心裡。興許多年明事後,輾轉記起也該有千般感慨。
這一刻,禾青也明白了四貝勒嚴苛之下的好處。
心知道理,總不如如今的心悸。禾青想着皇上那比四貝勒還要喜怒不定的性子,思量朝曦那點小伎倆,手下竟忍不住的緊了緊。以至於孩子的手,又紅又青。禾青緊了一陣又放開手,故而兩孩子都沒有言語。只是後來歇息時叫奴才悄然抹藥,禾青這才知曉。
禾青苦笑不已,她得過且過的,如今反是把孩子的性子養的太嬌。大阿哥知規導矩,卻不是少年孩氣的模樣,也無不好。
妙鶴堂的奴才發現,這一回格格回府後,似乎有些失寵了。
武側福晉按着往日格格的作業嚴苛,晨起讀書,用過早膳後又主動的教幾何。若是格格不情願,那就是琴棋書畫,彎弓騎射都可選其一。晌午歇息後,讓格格習字,背書。夜裡再一同猜字謎,幾日下來過得尤其充實。
如此反覆,連着四福晉也發現了東院的動靜。由此,更有些震驚。這個整日裡吃吃笑着做好人,做不懂的武側福晉,竟是個善文善武的能人。三阿哥回府後,夜裡也情願聽朝曦的偶爾抱怨,再一同猜字謎,對對子。
朝曦心裡親近禾青,怎麼也不能當真抱怨。只是如今沒了禾青的鬆快,她不得不把自己栓緊實。父母之命,不得不從。禾青往日裡待她有多好,如今也是一同。只是待的方式不妥,朝曦小脾氣自然有,可是禾青深知其皮毛伎倆,不等施展便已無情打壓。
四貝勒瞧過朝曦苦巴巴的習字,連他進來都不曾發覺的認真。好笑的轉頭去了廊邊,禾青正坐在屋外的廊上,四貝勒上前摸着禾青的額頭,一本正經的又摸了自己的,蹙緊眉頭,“既然沒燒沒病,這三兒折騰完了,又何苦折騰朝曦?”
三兒在一側聽着,雙目嗔怒的斜視一旁,敢情主子尋她折騰就是應該。若是折騰朝曦,還是因爲她被折騰的不夠配合?
四貝勒淡淡的說,三兒難免聽着有些不平。禾青卻是一怔,被四貝勒這幅較真的模樣逗樂了,“只有你父女情深,我就不心疼她了?”
禾青說罷,睨着四貝勒很是不渝,“就許你待她較真,我較真還成了錯?”
“你猛地栓緊,仔細她性子生了逆骨。”四貝勒倒是不以爲然。
禾青一頓,四五歲的孩子,正是小時候定脾氣的時候。生了逆骨的小孩,鬧得家中翻天覆地的,她也聽過。禾青半響搖了頭,揉着額角,輕呼一口氣,“我原就想這幾日做個樣子,等往日定下了,我也好拴着她脾氣。”
沒理由一個甩手慣的慈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的。朝曦看似累,但在宮中的日子,比這還要累。好歹這幾日朝曦的陪讀沒有因了她,被師傅打手板。晨起不用抹黑起身,見了人總不至於都要下來行禮,彎下身子。因而,朝曦只是可嘆回府偷不得懶,但拘謹起來少了眉宇之間的桀驁,也並非不是壞事。
四貝勒廊板上,看着禾青若有所思,抿着脣勸了一句,“這幾日鬆乏些,這些叫她去了書房,自有爺說去。”
你方唱罷,我方登臺。四貝勒早就在此等候了吧?禾青瞧着四貝勒,驀地笑開,很是無奈。她想着法子,卻忘了這裡原就有個嚴父,何苦讓她一個人拉弦開臺?偏她急起來成了榆木腦袋,讓四貝勒等不及了,還自己主動的開了口。
禾青恍然大悟,四貝勒卻是瞧着裡屋的朝曦。
朝曦聽了動靜,側頭見是阿瑪,笑着就要行禮卻被四貝勒搖頭,笑着安撫下。朝曦乖乖的點頭,又低頭習字。
其實,慈母的作用,反而是最大的。
四貝勒琢磨着朝曦的模樣,指肚摩挲着扳指,他今日纔去了上書房看了各位弟弟,子侄。又跟着一同騎射,勾着手上的老繭微癢,“可是孩子說了什麼?”
“朝曦上躥下跳,難免少了那份君側的穩重。皇上近來尋她歡喜,總教她學,她回來卻是苦惱的很,總想着躲開最好,言詞更是隨意。”這讓人如何能放得下心,禾青知道朝曦在弘暉跟前的模樣,多半也這麼說過。
太后在背後撐腰,這小妮子反而有些不知高低了。四貝勒點點頭,既然是這樣,那他有必要去寧壽宮說上一聲。
禾青心裡鬆了口氣,還不等再說半句,卻見一個奴才由着小風子領着進來了。禾青瞧着眼生,沉默的端着茶吃了半口。
“四爺金安,側福晉金安。”
四貝勒應了一聲,這奴才也跟着沉默的不知如何開口。禾青見他寡言,只能自己問道,“有何事?”
“李格格今早起身有異,等到方纔嬤嬤叫奴才過來,說是發動了。”這奴才說的一板一眼的,格外的清楚。聽在禾青的耳邊,卻說不出的怪異。
無關,這奴才竟是沒看出絲毫的喜色?
四貝勒見此,自然也發覺了。對於李氏這一胎,更是說不出的不喜,連自己通傳的奴才都這副神色,還能讓旁人有什麼期盼?何況,這奴才說的,也沒什麼太過驚異的事,故而四貝勒只道一聲知道了,便讓她退下。
禾青這些日子忙着自己,早已不顧李氏的事宜。只聽聞這一胎養的不錯,想來很得李氏的期盼,應該是無礙的。
“好了,我進去瞧瞧。”四貝勒起身,禾青眼見着身側伴着一個奴才,該是得了話,轉頭就出去了。
禾青也跟着起身,既然有四貝勒在,那她也不用站在這裡。春夏見此叫銅兒過來,把小臺子上的東西都收拾了。鏡兒幫着拾撿凳椅,三兒順勢攙扶禾青走開,春夏留下。
三兒見禾青似心有所想,沉默的走了一路,停在了牆角的魚塘邊上。禾青叫了邊一個面生的奴才去拿魚食來,三兒眼見着奴才都被支開,心裡一動,“主子,李格格這一回,莫不是有難?”
“倒不是。”禾青搖頭,她摘了一朵枝椏上的葉子,手一鬆飄飄搖搖,無根吹曳落在了水面上。小魚兒追着上前,擺着魚尾,張着嘴巴,以爲是禾青給她吃的,葉子幾下就被水花捶打,雖非沉下,卻已被水花打溼乾淨。
禾青笑着,指了那葉子,“你瞧,這就是李氏。”
三兒狐疑的歪了頭,又看了禾青,“主子知道是誰?”
禾青搖頭,“我又不會卜算,哪裡知道這個。”
“那主子,好似知曉李格格似得。”
禾青莞爾,她又搖頭,“不知道。”
她只是對四福晉,對李氏,對宋氏的恩怨有所瞭解。這一回遭殃的是李氏,出謀劃策的是宋氏,無意出手卻是四福晉。並非是宋氏聰慧,只是她埋伏太久,讓人有些忘記,不會叫的狗才是最狠的。
宋氏手下有限,她不可能出手,她小心謹慎,雖太過小氣,但也足夠挑撥一二。讓四福晉和李氏的恩怨,再加一分。
李氏十月懷胎,眼見着就要母憑子貴。即便母家助力單薄,但她如此就有兩子一女,少不得四貝勒再重視一分,四福晉如何能忍得?宋氏要做的,不過是趁着滿心滿眼都是弘暉的四福晉相信。
相信李氏懷的是四阿哥,做的是側福晉的夢,享的是四貝勒的寵。
此計,便足矣。
禾青莞爾,難怪近來她總覺得忙得很,忙得都忘了宋氏帶着吉官來時,那副心悅的模樣,那是發自肺腑,不曾見過的輕快。宋氏不是沒有算計她的意思,但到底沒有害她,只是拿她遮掩罷了,禾青無端感慨,卻是難免心裡生起了對宋氏的堤防和疏冷。
不論李氏這一回胎是否不妥,可宋氏這回斗膽借刀殺人,就該是歹毒。孩子何其無辜,她恨李氏卻遲遲不願下手。她非耐心笑着,等到李氏懷胎十月,等着孩子出世那一刻才肯情願揮手落到。
水花不大,不過順水推舟。只她放葉落水的罪手,終是沾上不該有的血紅,滿是肅殺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