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烏壓壓的一片厚雲,天際潑墨般窒息的大雨總算緩了下來。淅淅瀝瀝的小雨如風飄灑,天色漸漸打亮。夾着點點白雪,對應着天,白亮的有點刺眼。
推着窗櫺打開,禾青深深吸了口氣,滿滿的草香撲鼻而來。空氣中清新空氣更讓禾青覺得是舒暢涼快,低頭就是一角鮮嫩草地掃了出來,小道邊濺起了污泥。邊上大片的亮白,很是奪人。
後頭起了動靜,禾青轉頭,一看正是娟兒捧着面盆放下,帶着點聲音。
娟兒見禾青扭頭看她,笑着見安。
禾青捏着手巾,打溼後敷在臉上,而後就着皂莢細細的洗漱潔淨。早膳端了上來,禾青匆匆用過,這纔打起有了閒暇功夫,外頭早已把前一夜的狼藉收撿乾淨。大晨起,進進出出竟也不少人。窗櫺上貼着的大紅剪紙,襯着來往人身上那嶄新的衣裳,十分喜慶。
到底是宮女,心裡總有些小姑娘的心思。屋裡屋外,宮女都避開一些規矩,儘量打點自己。前幾天成兒和着幾個宮女嘀咕着庭院裡頭的紅兒,約莫着再開豔了就要剪去做胭脂。如今打眼一看,粉色嬌嫩,血紅嫣然的各自掛在上頭,小朵小朵的煞是可人。比着昨晚挑燈看的,要絕豔多了。
這麼對着,禾青轉頭瞧着自己亮敞的內屋,心頭打算等有時候自己剪點花裝點。
“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禾青來了正殿,站在皇上前頭,大大方方的行了個大禮。
皇上叫起,見禾青面色紅潤,眼裡盈盈笑着。頭上還多壓了一簇的幾朵紅梅,不由一笑,“昨兒散了,我都聽你們還在頑,可見是歡喜了。”
“承蒙皇上恩典。”禾青抿脣。
新年頭一日,多點花兒也沒什麼。反正宮中上下多少宮女都是這樣的,她今日也是跟着喜慶罷了。再說今日禾青也沒出乾清宮,因而一羣宮女中也不打眼。
各位阿哥請安,禾青看着魏珠領着進來,側過身子。
皇上一一見面,一一說話,場面很是和氣一派。禾青退在一邊,接過了茶房遞來的茶水。魏珠端着給了大阿哥,禾青端着去了太子爺一邊,給四阿哥的時候,對着雙瞳,禾青只覺得心頭潤開來,秀氣的笑了笑。
四阿哥一怔,低頭抿了口茶。
十四阿哥是最小的,坐在上頭晃着兩條小腿兒。看到禾青遞來一碗奶茶,咧嘴露着潔白的牙齒,笑的很喜慶。禾青見之,會以一笑。
早起大雪大雨的,似乎是個好徵兆。太子爺領着頭請安,恭賀新年安泰,皇上很是歡喜。太子爺沒有嫡福晉,但是有個極受寵的的側福晉,但上上下下都無所出。皇上想着孫輩稀少,催了兩聲,尤其是大阿哥。
大阿哥敬重嫡福晉,很是寵愛。府中上下唯有嫡福晉有過兩女,如今還懷着一胎,惠妃娘娘很是期盼能有個阿哥,尤其是太子爺無所出的時候,若是大阿哥有了長孫,皇上又該是如何的歡喜?
皇上對着大阿哥說着,又讓人賞了東西給太子爺側福晉,還有大阿哥嫡福晉。
說到小的,皇上不免看向了最後面那個小十四。十四阿哥晃手,從椅子上爬下來,“汗阿瑪,十四已經會背三字經了。”
“哦?”皇上崇尚漢學,和一般人一樣,聽十四阿哥竟然會三字經,很是滿意挑起眉頭。
十四阿哥人小鬼大,看皇上有興致,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的開始背了起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頭頭是道,沒有一絲磕碰的順暢。皇上點頭,“小十四不錯,可曉得這其中的什麼意思?”
十四阿哥低頭,略顯羞澀,“十四不懂。”
不過幾歲的孩子,急起來說話都不定順的。如今能咬文嚼字背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若是還懂,德妃未免太下功夫了。
皇上意料之中,幾個阿哥看着小不點的弟弟,也沒有太大的思緒。反之四阿哥也轉過頭去,看着十四阿哥滿意的點頭。事後,十四阿哥帶着人捧了好些東西回去。禾青換班的時候,卻看着成兒送來一對鐲子,是十四阿哥送來的。
十四阿哥領着東西的時候,禾青正當差。十四阿哥心眼裡明白自己不能上去送,乾脆就讓人送到禾青的寢殿來,這裡頭沒有皇上德妃等的意思,禾青接到手裡萬般歡喜。只覺得十四阿哥過了年,越發大了懂事了。以往那些讓她發醜的事兒,怕也沒了吧?
禾青如此一想,打算下回十四阿哥來自己親自伺候好。
康熙二十九年夏,皇上出征前幾下選秀完了。除了幾個皇親王爺或是大臣等人賜婚,還有一些秀女尚未定下。如今年節,家裡人一個個都帶了進宮,皇上去慈寧宮等總要見到一些。便是禾青,也曉得這些人急起她們的婚嫁大事了。
正月初六,後宮中章佳氏敏貴人育下十五公主。
平妃正十月懷胎,毓慶宮中的李側福晉近來交往頻繁,太子也去過幾回。
皇上得了閒,底下一個密貴人來了幾次,禾青很有印象。這位貴人是知縣之女,雖說是漢人,品級也不高。但在德妃的寵愛中,這個密貴人也漸漸的吃下一塊,偶爾皇上寵幸兩回,若是得了皇阿哥,那就再好不過了。
也興許因此,私底下還和禾青示好,禾青摸不準也懶得參合,只管裝糊塗。
皇上並沒有要晉升的心思,便是如今得了一子兩女的敏貴人也如此,何況是密貴人。禾青避開了,卻不知密貴人的干係反而拉到了樑九功手裡,兩三下下來,密貴人的風頭很盛。
禾青看着手頭上一張張畫像,鑲白旗太常寺卿之女馮佳氏,正黃旗協領之女舒穆祿氏都是面容姣好的,有幾個面容平平的,禾青閒着無事仔細一打量,也看出其中蹊蹺。皇上見過留牌子的秀女又怎麼會差到哪兒?底下那都是銀子錢的事兒,打通好了,那就是再奪目的天仙也不過爾爾。
說到底,都是權勢最好。
若說到這個,想來烏拉那拉氏是個很好的。四阿哥那樣彆扭的性子,也不曉得兩人磨合着又該如何?
“武侍奉,”魏珠瞪眼,“皇上喚你。”
禾青一怔,迎着皇上那雙黝黑的鳳眼,臉上一哂。皇上好笑,“看來武侍奉看了之後,心裡頭也有計量了?”
“回皇上,奴才只看得這個好看,那個漂亮,眼睛都挑花了。”禾青抿嘴,低頭看着被自己攤在榻上滿滿當當的畫像,更覺得臉紅。
魏珠卻是端着筆墨紙硯過來,皇上放下了筆墨,很是清閒,“姑娘家仔細,你就端看着覺得那些姑娘更好?”
皇上這回是要給上下的兩個大臣,選好嫡福晉和側福晉的,論起來都是極好,但只是琢磨其中姑娘家的品行,誰更好罷了。禾青福身,筆頭研着墨水,想了想寫下了舒穆祿氏,及一個面容平平的葉赫那拉氏,“奴才眼界只在眼下,若是小家子氣了,還請皇上莫笑。”
禾青還沒說完,皇上看着這兩個名字,嘴角就勾了起來。眉頭挑起,“倒也不小氣。”
禾青無言。
只看着皇上滿意的讓魏珠幫着弄聖旨,書寫好了就讓人下去下旨了。那一會兒,禾青只覺得半個身子都發麻,回憶自己圈畫的那兩個人,禾青嚇得額頭都冒汗了。她心裡怕自己做了壞事,可想皇上下旨,必定有過思量,但又怕那兩個大臣若是妻妾不合,敢問還有多少積攢路錢的日子?
禾青心裡發虛,心裡頭卻又莫名的歡喜,這會子她似乎無意間做了一個比她阿瑪還要了不得事兒。即便實際與她無關,但她卻是一整天的,都很是精神。
皇上歡喜起來,剛把大臣的婚事苦惱完,翻着那些請安的奏摺,見之許多添丁口的大喜事。並在河南,竟有一個女子一胎四子。皇上曾下令,若是一胎四女無賞,一胎四子卻截然不同。皇上興致勃勃的硃批,讓底下人回過去,他要等着下面官員的具體彙報。
這樣的大喜事,大清可從來沒有過,便是雙胎也沒有。這樣鳳毛麟角的好事,皇上看着嘴巴勾了又勾,臉上神情一鬆,很是精神歡喜,似乎是自己得了這四個孫子似的。
禾青唏噓,一胎四子,而後一家子領着官糧也都夠了。
關懷了外人的,皇上急切起自己的。不顧又開始繁忙政事的排了時間,更多的走動後宮。一回四阿哥去給德妃請安,問過了婚事之後,皇上突地問向了禾青,“武侍奉生辰還有多久?”
禾青那會子正看着十四阿哥出神,被皇上猛地一問,只能乖覺迴應,“還有半月。”敢問,皇上你怎麼知道的?
心裡後面那句話,禾青憋着沒有問出來。側過臉,只感覺前頭迎來一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