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夫妻行至數十載,相依相伴,更見溫情。原來雍正聽聞禾青期盼他來訪,心裡止不住的歡喜,期期艾艾的把果新帶進宮門來。對比禾青一雙眼睛除了果新,什麼都裝不下的情形而言,雍正巴巴的一側做了一回陪客,見證着這一對半路的母女如何溫馨相處。
心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
這到底是稀罕他還是不稀罕他呢?
禾青見雍正沉默,從善如流的不時夾菜過去,這纔算是安撫。飯後溫飽,果新就讓嬤嬤奴才等送下去歇息。禾青奉上一盞茶,這才問道,“既是有心安排,四爺可是特意拿着我來取笑?”
兆佳氏過來,不過是讓禾青表個態。可這廂禾青願意了,雍正誰都沒有說一聲,悄不聲的就把孩子腦子洗了洗,領過來了。禾青方纔顧及果新,不曾說半句。又見果新乖巧,有些受早年影響身量嬌小,內裡反應也有些奇異,這才格外的溫和。如今一想,兆佳氏只怕也是等孩子進宮了,才知曉吧。
禾青眼裡並沒有惡意,只是看着雍正的神色幽幽的,讓人有些發涼。
雍正垂下眼瞼,淡淡道,“不喜歡?”
禾青搖了搖頭,“總覺得這個孩子,要費點功夫。”
雍正眉宇微挑,掠過一絲瞭然,“原來的時候被嚇過兩回,精神不濟,膽子也不如人。好在天性不錯,只是略多注意就是,不必太過。”
小姑娘的心尤其細膩敏感,過熱過冷的態度,都不適合。譬如禾青方纔,調侃親近,又有怡親王等原來做了準備,倒也不算太過。禾青聞言,嘴角溢出一絲苦澀,她的孩子個個都是爽快人。弘昫頂多是悶着整人,但脾氣卻是說一不二的。如今果新做了養女,倒真是有些難爲了。
至於被嚇得兩回,雍正不提,禾青也懶得問。曉得多了,難免心裡顧忌,引生憐憫。果新看出神色來,卻不是一樁好事。
雍正自認要事情交代完畢,整個人慵懶的側身倚在羅漢牀上。手裡不慌不忙,頗有韻律的撥着手腕上的佛珠,神情自在。禾青看着有些意難平,沉聲詢問,“四爺可是要歇息?”
禾青含着自己都沒掩住的怨氣,在嘴裡囫圇吐出來,甕聲甕氣的。並不尖利,更有種明明白白的孩子氣。雍正很吃這一套,恍似空澈大悟的眸子,悲憐憫人的看着禾青,嘴裡很是鄭重,“好。”
她又不是虔誠佛徒,要拜得道高僧,跟她裝什麼?禾青隨手把牀頭的引枕丟了過去,不冷不熱的指道,“四爺困了就歇着吧。”
“你不困?”雍正疑惑的看着禾青。
禾青明顯感覺自己原來懶怠的後果,身子也不如年輕時那麼自在。故而在是非諸多的宮中,閒着無事禾青除了養養花,逗逗鳥,把當年的練字丹青以及木雕的功夫拾撿起來外,禾青還養成了午後歇息的習慣。
因爲顧忌宮中,禾青也覺得沒那麼多的精力,也沒有再大刀闊斧,豪氣沖天的圈地農種。鍾粹宮看起來,不過是花草多一點,沒什麼出奇。
禾青這麼一想,睏意漸漸涌了上來。酸意在鼻尖竄動,不多時兩眼汪汪的,添了幾分軟綿。
雍正好整以暇的端了茶在嘴裡,潤了潤,方道,“睡吧。”
禾青擡眼看了雍正一眼,雍正又道,“今兒休沐。”
“休沐?”禾青眸子張了張,沒料想雍正來了這麼一句冷笑話,臉上怔了怔,驀了好笑的搖頭,“四爺既然有打算,那我先歇着了。”歇息好了,下午還要再看看果新住的地方,好壞都要關懷備至做做樣子,反正因爲原來種地的事,她閒着無事做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多關懷一個養女,頂多說是皇上寵愛一派合心罷了,倒不必避諱。
奴才早就退下,禾青施施然的就要走開,雍正左右瞧了這殿裡空蕩蕩的,不免悵然嘆了口氣。
撫養的公主不止是果新,廢太子側妃唐氏之女爲三公主,及莊親王嫡長女爲四公主,都養與皇后膝下。因爲三公主年歲大些,身份又有些特殊,故而皇上很是上心。宮中上下,都明白三公主不過幾年就要出嫁安撫。果新是五公主,比四公主小半年的歲數,脾性柔和乖巧,加之身量嬌小。三位公主正經請安齊聚的時候,顯得格外顯眼。
好在果新規矩聽話,恭恭敬敬不多話也挑不出錯來。皇后見了忍不住多看兩眼,禾青嘆了口氣,只覺得任重道遠。
晨昏定省散了,年氏飄飄然的要去看自己如今的獨子。李氏心神不寧,並不多注意這些。反正公主沒有太過的干係,宋氏見她可憐,忍不住想親近些,果新巴巴的眨着一雙眼,卻躲在了禾青的身後。
宋氏不由笑道,“這孩子倒是和你親。”
“這就叫緣分。”耿氏笑着做了結論。
果新的乖巧,都是身邊人提前招呼好的,但當真讓她一個生面孔的人熟絡,實在是有些爲難。禾青笑着手指勾了勾,一隻肉手軟乎乎的塞了進來。禾青心滿意足的笑出了聲,低頭溫柔的看了果新一眼,“姑娘家本來就金貴,生人面前內秀一點,總沒有錯。”
“這倒也是。”耿氏聞言也覺得很有道理,看着臉上四平八穩的宋氏,再瞧一張臉上盡是花的禾青,忍俊不禁的道,“那等下回,再跟小姑娘親近了。”
果新不見得當真多親近禾青,只是這個環境多少讓孩子有所抉擇罷了。內秀的姑娘,雖說要有所推動,但也不能太過冒進,反而驚了孩子。
耿氏不輕不慢的說着,禾青滿意的點了頭,“也成。”
宋氏脣瓣抿了抿,原來她還想着養大了弘晝,如今也能換一個,偶爾逗逗也不錯。不成料想出師未捷身先死,開頭就吃了閉門羹,心裡還真有些失望。
禾青瞧不慣宋氏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瞪了眼,又很是得意的拉着手邊的小姑娘,往回走。走至十來步,纔想起來,“果新要不要做轎攆?”
大人一步頂的上果新兩步,小丫頭如今都是這兩年吃起來的嬰兒肥,身子虛着呢。禾青有些懊惱的看了三兒一眼,手上卻讓果新手指碰了碰,懂事道,“不用了。”
禾青輕挑眉,“西宮走到東宮遠着呢,你走得了?”
果新歪了歪頭,肯定道,“剛纔做轎攆錯過了兩道院子,果新想看。”
皇宮之中新奇精緻的東西向來不稀罕,但是果新既然有這個意思,禾青自然也願意,遂不再糾結,道,“好,等果新走不動了,再坐轎攆吧。”
“果新不坐!”禾青玩笑話一止,果新便肯定道。
果新看起來就是五六歲的孩子,玲瓏可愛,禾青充分的享受了慈母乖女的待遇,正是興致頗高的時候。果新這麼強硬的話,禾青聽了只是撫着果新的小兩把頭,道,“好,果新不坐。”
宋氏巴巴的看着兩人身影嫋嫋離去,回頭瞧着耿氏有些堵心的嘟囔,“真是重女輕友。”
“人家正稀罕着呢,要你顯寶?”耿氏嗔了宋氏一眼,轉身走了。
那廂弘昰收到風聲,說十三叔的幼女成了自己的妹妹,不由得來了興致。屁顛屁顛的趕到鍾粹宮去,卻聽奴才說禾青領着果新優哉遊哉的的逛着御花園,很是得意,一時半會只怕回不來。自己畢竟是是十幾歲的阿哥了,也不能在後宮裡亂竄,聞言只能敗興而歸。
等果新累急了,闔着眼在禾青在懷裡睡下,這才叫了轎攆來,回宮去。
禾青把果新就安置在自己的牀榻上,起身更衣的時候,楊氏便上前回稟,“六爺方纔來給主子請安,見五公主不在,便送了一些玩意兒過來,說晚膳前過來。”
年氏那處橫豎不對眼,弘昰這孩子也沒見過比他小的弟妹。如今正大光明的給他一個妹妹,上前來親近表示是應該的。禾青滿意弘昰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有些好奇,“都送了什麼?”
“都是些花球,小人之類的。”
禾青有些意外,“這小子還算可以。”若是普通關係,弘昰只怕就從抄蕩的家產裡隨手撿兩個都是有可能的,畢竟那東西都是親貴私物,多的都是精緻珍貴,也有一番價值。
楊氏瞭然的跟着回道,“六爺說公主的東西自然要費心一些,只是今日倉促,只能叫人在街道上買了送來,等日後有機會再正經補上。”
弘昰是要正經的認下這個妹妹,姿態顧慮也很足。禾青沒想到弘昰這麼懂事,倒有些出神的想起早些年的事情。比如,朝曦當年巴巴的守着弘昰出世後出嫁,可惜兩姐弟沒有機會相處,以至於在弘昰的記憶裡,朝曦的印象十分淺薄。
遺憾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