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她彷彿忽然想起什麼一般,緊張的拉着我問道,“所以你纔會跑來找我。”
深吸了一口氣,我定眼看着她,“他對我很好,至少,不會拋棄我。”
一字一句的說完,眼角卻一陣酸澀。
我爲什麼要出現在這裡,我爲什麼要來找她?十八年了,她是真的不知道我的情況,她甚至連帶走我的不是‘他們’,只是宋瑾言一個人都不知道。
我忽然覺得自己那麼可笑。
拋棄我,是因爲害怕被發現我是她的女兒,而她,也沒有半點的愧疚,因爲她對我原本就帶着恨意。
既然如此恨我,這會兒又衝出來做什麼?
我覺得想笑,卻笑不出來。
“那就好……你,還會回去的吧?”
她低聲呢喃,一幅終於可以放心了的樣子,只是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又有些低落。
我的嘴角動了幾下,始終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算了,還能說點什麼?好像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回去吧。”
我對她說,也是對自己說。
只是,我回不去了,但,也無法留下。
“你去哪裡?”
她忽然再次抓住我的手,“喬慧都給我說了,你的錢被他們搶走了……都怪我。”
慚愧的不敢看我,我卻冷笑一聲,“我有卡,沒關係。”
我有卡,只是不敢用而已。
我不知道離開之後下一步該去哪裡,我已沒有後路可退,興許隨便找個工作,能夠給一個住的地方,不至於餓死便好。
“你等着。”
她忽然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冷,冰到骨子裡的那種冷,我條件反射的就要鬆開。
我潛意識的動作然她驀然一怔,有些自卑的樣子,鬆了鬆手,轉而抓着我的手臂。另外一隻手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些錢幣來,零零碎碎,大概兩三百塊錢的樣子。
“我、我只有這麼多了……今天,今天這麼晚了,能不能明天再走?”
她小心翼翼的提議,戰戰兢兢的看着我。
我沒有去接她手中的錢幣,她的日子,恐怕比我還要糟糕。
“L市治安不好,你,你明天再走吧,我送你,送你去車站。”
她小聲的說,認定了我會離開,回到她心目中的對我還不錯的‘養父母’身邊。
“明天再走吧,今天太晚了。”
喬姐也在一旁勸我。
我看着她伸出來,還停在我面前的手,拿着錢的手上都是乾涸的血跡,順勢而下,腿上的血跡斑斑也還在。
雖然恨,雖然怨,但眼前粗粒的手上捧着的零碎紙幣,卻讓我心窩裡猛然被什麼撞擊了一下。
我還能夠清楚記得她在電話裡和初見喬姐的時候說的話,她說,我沒錢!
她是真的沒錢。
卻掏空了口袋,把自己所有的錢給我。
我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促使我最後竟然真的跟着她回了小旅館。
因爲旅館太小住不下,所以喬姐自己打車離開,走之前,拿了一千塊錢給我,我原本是不要的,我認識她不過幾個小時,她已經幫了我許多。
“算我借你的吧,什麼時候發達了,再還給我。”
喬姐說話的時候帶着幾分自嘲的味道,目
光帶着深意的看了我一陣,這才招了出租車離開。
重新回到小旅館,心情卻已經截然不同。
我不明白自己爲何要回來,或許只是被她觸動。
從牆角的暖瓶裡取了些熱水,又找老闆要了一些創可貼,老闆本來已經睡下,被我叫醒的時候氣惱的咕噥了幾句,但還是將創可貼給我了。
“我、我自己來。”
見我要給她清洗傷口,她有些尷尬,拉着我的手阻止我,不讓我動。
事實上,在宋瑾言身邊,我幾乎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平日裡都是宋瑾言照顧我,冒冒失失總是受傷的人也是我。
只有一次看到他受傷,我已經嚇傻,最後反而換他來安慰我。
那一次是我突發奇想,非要在樓頂的花園裡種綠蘿,翻土的時候不小心翻出蚯蚓來,驚得大聲呼叫。
宋瑾言在書房看書,聽到我的叫聲後急急忙忙的衝了上來,正撞上我將手中的花盆砸了出去,正好砸在他的面前,花盆頓時四分五裂,而宋瑾言因爲來不及止步,一腳便踏上了花盆的碎片,卻依舊大步的朝我跑了過來。
“怎麼了?”
他急急的抓起我的手問,一臉的驚恐。
“你的腳受傷了!”
我一邊搖頭一邊驚叫,“流血了,叔叔,你的腳流血了!”
他眉頭緊皺,確認我真的沒事兒之後纔將自己的拖鞋慢慢脫下來,鮮血已經染紅了他半隻腳丫子。
我被嚇得不行,哆嗦着不知該怎麼辦,直到他皺着眉頭讓我去樓下拿藥箱,我才反應了過來,匆匆忙忙的跑下來拿了藥箱,清洗傷口的時候卻因爲不敢下手,反而讓他疼得滿頭大汗。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急得快要哭出來,“要不我讓張東叔叔來送你去醫院吧?”
他搖頭,伸手來揉我的頭髮,“不疼,可以再重一點,洗乾淨把創口貼貼上就可以了。”
傷口不大,但有些深,我不敢下重手,最後勉強清洗之後將創可貼給貼了上去。
結果,第二天他的傷口便發炎了,被張東帶着去醫院重新包紮,還故意讓張東瞞着不準告訴我,但還是被我發現了。
他明知道我沒有清洗好傷口,卻不想我擔心,因爲我看他受傷了,硬是逼着他在家裡休息,不讓他出門。
而他,就強忍着腳上的痛,陪着我在家裡待了一下午,硬是撐到第二天才去醫院。
而這些,都是我威逼利誘了許久,張東才告訴我的,知道之後,我內疚的要死,噘着嘴問他明知道傷口沒清洗好,爲什麼不說。
他卻捏了捏我的鼻頭說,“因爲我不想去醫院啊,你不知道吧,其實叔叔也害怕去醫院。”
一切彷彿還在昨天,又彷彿就在眼前,然而一眨眼,卻已經那麼遙遠。
小心翼翼的清洗着她受傷的手掌,又將她腿上的傷口也清理好,好在傷口都不算特別的嚴重,除了手上這一處,其餘的地方應該都不要緊。
“明天得去醫院處理一下。”
手上的傷口因爲比較深,也有些長,我貼了三張創可貼才勉強將傷口保護起來。
“不,不用了。”
她低聲說道,始終不敢看我的樣子。
我大概能夠知道她在想什麼,自己收了水和盆,又將屋子裡亂七八糟的垃圾都收進垃圾桶,
將窗戶拉開,讓外面的空氣流通進來。
屋子裡因爲長時間不通風,泡麪、酒味……全都混合在一起,讓我難以適應。
將這一切折騰完的時候,已經快要三點。
時間,還是她告訴我的,我做這一切的時候,她便坐在牀沿上看我,不插手,也不說話,只是看着我。
“三點了,你,你休息一下吧。”
她依舊小聲的和我說話,和之前看到的她判若兩人,看着我的眼神情緒複雜,寫滿了愧疚、自卑,還有一些遲疑。
每一次和我說話,她都彷彿是下了許久的決心,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屋子裡已經被我收拾的差不多了,而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做過這些事情了,收拾的時候有些笨拙,不大的房間,收拾了一個多小時纔好。
我在她的身旁坐下,對她,還是有種本能的抗拒。
對我來說,她終究還是一個陌生人。
“你休息一下吧,折騰了這麼久。”
她說得小心翼翼,我和着衣服在一邊躺下,真的很累,更餓,毫無睡意,只是我若不躺下,她恐怕會一直這樣小心翼翼的勸着我該休息了。
我躺下,卻沒有說話,她遲疑了一陣,問我是不是可以把燈關了。
我閉上眼假裝睡着,她這才小心翼翼的將燈關上,又摸着黑,將窗戶關上,這纔在我身邊躺下,只是,小心的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猛然的睜開眼,我根本沒有睡意,尤其是在這樣陌生的環境中,身邊還躺着這樣一個身份關係都特殊的陌生人。
都說,忙碌的時候,什麼都忘了,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什麼都記得。忙起來的時候,覺得自己什麼都有了,停下來,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
忙忙碌碌的這幾個小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彷彿所有的不愉快都忘了,而現在停下來,卻纔發現,自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離開江城,已經18個小時了,離開他,也已經18個小時,從離開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失去了所有。
十八個小時!
我在黑暗中赫然瞪大雙眼。
從江城,到巴黎,如果飛機不晚點,這個時候我應該已經在巴黎纔對!
布朗特沒有接到我,此刻是不是已經打給宋瑾言了?
他會不會已經急壞了……
一定嚇壞了,一定在瘋狂的撥打我的電話,四處尋找我!
他一定會很着急的!
我忽然有點後悔,發給他的郵件我爲什麼要設置成24個小時!
從現在開始,還有6個小時,他才能夠收到我的郵件,知道我離開了江城。而這六個小時,他會多着急,多恐慌?
我不敢想,卻又忍不住要想,腦子裡不斷浮現出他一臉着急,暴跳如雷的樣子,我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他眼底的擔憂和絕望。
怎麼辦……
我着急的在心中想着。
我爲什麼要那麼自私,設置郵件時間的時候,只想着要多給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卻忘了去想中間的時間差,忘了去想這幾個小時,他將在如何的忐忑不安中度過。
他或許會以爲我出事了,以爲我遇到了壞人,以爲是樑頌又將我帶走……
我還能清晰記得那一次他因爲樑頌將我帶到度假村便徹底失控的樣子,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