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蘭若嬨正在後廚,戴春華可坐不住了,急急起身,順着任桐的手勢往後面看,“那邊便是後廚?”任桐不知道她意圖,點了點頭,“正是。”
“那我也去看看。”戴春華迫不及待提了長裙便往裡面去,卻被門口的兩個粗壯婆子攔住。
真沒想到一個夫人,走起路來竟這般快,任桐忙追過來,擋在她面前,委婉道:“夫人,後廚乃是店中禁地,外人不得進入的。”
“外人?”戴春華嗤笑:“怎的,我算是外人?”任桐本不是這個意思,但是遇見個難纏的,只得解釋:“這後廚正是加工糕點之處,需要整潔的環境,輕易不得讓不清洗的人進去,怕是污了糕點正色。”
戴春華聽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忙記下了,見附近便有洗手的盆子,將手往裡面伸,笑嘻嘻道:“那我洗個手,便可進去啦?”任桐十分不解,她爲何偏偏要進去,搖頭苦笑:“還是不行,您還沒有換過專用的衣服。”
啥?還要換衣服?這讓她更是糊塗,心想這蘭氏真是會耍幺蛾子,不就做個糕點嗎?至於這般折騰人,但若是不進去,她怎會心甘,心下一狠問道:“行,你說我去那裡脫衣服。”
一句話禁不住逗樂滿屋子人,戴春華也是羞紅了臉,竟一時口快說錯了嘴,剛要羞惱發火,便聽裡頭有聲音傳來,“這誰啊?要在此處脫衣服作甚?”若嬨身穿白色長袍,頭上帶着生白的圍帽,兩個看門的婆娘,忙幫着掀了簾子緩緩走出來。
見她這身打扮,戴春華似見了鬼一般,瞪大了雙眸張大嘴巴呲着牙,“你……這是做啥?”若嬨見店中有人採買,忙喚她去了單間,邀她坐在椅子上等候,自己則去換了衣衫出來。
“弟妹找我可有事?”戴春華這人跟自己從來沒啥交集,怕是這次來定是爲了店鋪的事情,若嬨已然想好對策,只要她不提出過分要求,都爭取能讓她滿意,畢竟同是一家人,生硬了不好。
戴春華也不是扭捏的,劈頭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見若嬨深思的模樣,又擔心她不同意,忙補充:“我定不影響你做生意,我去孃家地皮上去做,離這裡有幾個鎮的距離,你說可好?”
竟想的如此周全,若嬨說不好,豈不是撈個小氣獨財的名頭,笑着爲她斟上一杯花茶,“弟妹如此顧家,可是良家的福氣,只是你想做些什麼?”
“你們蛋糕鋪子裡面有得,我均是要做的。”戴春華說的理直氣壯,看來這胃口還不小呢!若嬨淺笑,也不反駁。拉着她進入鋪面的竹編櫃子。
她伸手指向那些花俏誘人的糕點,“這裡蒸糕五十八種,炒貨五味、七種共三十五樣,還有糕點十六種,烤餅小點更是日日更新,妹妹覺得你幾日可能學完?”
戴春華聽她介紹完也是犯了難,若是待她學完,都幾年的光景,還掙得哪門子錢,怕是相公都不知讓那個野老婆叼走了,看着若嬨面上沒有煩悶之色,忙問道:“要不你送我兩個廚娘可好?”
“啥?”不待若嬨反映過來,身側的彩雲先是炸了廟,秀眉倒豎站到她面前,“三夫人的意思是不是缺個管賬的,賣貨的,看門的,若實在都缺不如將這鋪子都送你得了。”
任桐也是憤憤不平,但總比娘子穩重些,忙壓制住彩雲火氣,“夫人們說話,你讒的哪門子言,再說了鋪上爲了保密配方,那些廚娘可都是簽了死契,怎麼可能送人,盡是你鹹吃蘿蔔淡操心。”
彩雲受憋,氣得伸手想錘他,但身旁有夫人和外人在,她終是忍了又忍,憤憤站在若嬨身後,默不作聲。戴春華見着一男一女,陽奉陰違也聽出個一二,知道要人是不行了,忙腆着臉嬌笑道:“若嬨你看我學藝行不行?”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就是時間緊任務重,弟妹能學得來?”若嬨滿臉關心不似作假,戴春華見有門,忙點頭勢表決心:“使得,使得,我在家中便會做下糕點,應該算是有些悟性的。再說我學了,也比別人學了強不是,最起碼不用擔心方子外泄。”
戴春華雖然貪心,但腦子還算好使,若嬨見她說方子不外流,自然放心不少,讓彩雲帶着她下去換了身廚娘的衣服,親自帶到後廚去見見世面。
前頭的偌大空間已然讓她吃驚不小,沒想到後頭更是雄擴,竟有七八間房子通開那麼大,廚娘就有十來人,忙碌碼放的小廝更是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烤箱煎盤更是不知多少。
鼻尖嗅着滿屋子飄香,讓人如墜美味瑤池,又擔心分神落下,戴春華緊緊趕着若嬨,寸步不離心下記住她說的每一句話。彩雲剛剛還憤憤的模樣,倒是讓她的村樣逗得笑不籠嘴,任桐在她身後沒少捅咕,她才控制住,沒有笑場。
若嬨這邊說的口乾舌燥,見徒弟還算上心,便一忍再忍,終於見沒啥可說的,才啞着嗓子下去喝茶,問戴春華是否同去,她自是搖頭,便將她交給任桐和彩雲照應着。
彩雲那裡肯,硬是跟着若嬨後頭跑了,將這個大包袱很不仗義轉手給自家相公,任桐心中哀嘆,這若是個沒出閣的小娘子,看你還推不推給我?定是要哭鬧跟着的。
哀嘆歸哀嘆,活計照樣幹,任桐很專業以及敬業地帶領着,戴春華熟悉糕點的各個流程,以及製作要領,忌諱。剛剛還信心滿滿的任桐很快被戴春華戰敗,誰知道她竟然蠢到如此地步,就連豬/毛做的油刷子都要問個明白。
任桐哀嘆無語,只說那是鋪上賣的,隨手可得,她這才放過,去看另外物事,竟多數問的都是抑鬱到任桐撞牆的問題,不回答顯得自己高傲,目中無人。
若是回答了,任桐感覺自己的智商都掉分,正所謂不恥下答,他決定忍着,最後到忍無可忍,放任自流。
戴春華忽見按臺上各式小動物、花朵圖案的特質模具,一時間被吸引了眼球,剛要伸手去摸,不出意外被木條抽了手。
打她的婆娘兇得狠,瞪大了眼怒道:“誰管理的廚娘,這般放肆,竟用髒手去摸模具?”
戴春華自認也不是等閒之輩,死瞪了她一眼,指着那些花俏的模具“怎的,木頭噶噠一塊,還用手摸不得了?”
徐婆子因性情潑辣做事較真,被東家特特請來做管事,專門修理那些個不講衛生的廚娘,就是若嬨都要給她三分薄面,竟也被敲過手掌,連聲都不敢吱下。
想她徐婆子何等風光的人物,今個竟遇見這麼個不講禮數的廚娘,她怎會不氣,掄起木條子又要抽打,任桐剛纔還想着看熱鬧,見要動真格的忙上前,向徐婆子作揖,“徐姑姑,這位是夫人的弟妹,特來這裡學藝的。”
誰人不知徐婆子的較真個性,她管你是天皇老子,見戴春華那得意神色,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弟妹怎得?我連夫人都敢抽打,還懼怕她?”
任桐嘻笑點頭,“當然打得,打得,只她是個新來的不懂得規矩,您教導一二,若是再犯,便由你處置。”戴春華聽她說連若嬨都打得,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懼色,賠笑道:“小婦人剛剛多有冒犯,請姑姑海涵,但是不知爲何這些模具手摸不得?”
見她彬彬有禮起來,徐婆子也不跟她計較,道:“這些模具是成型只用,若是染了污物,不僅影響糕點外觀,還落個不乾淨的名頭,試問誰還敢賣我們蘭氏鋪子的糕點?”
蘭氏鋪子?戴春華面上露出璨笑,心中記下了,謝過徐婆子,“受教了。”
經過這一波,她倒是安穩了許多,輕易不用手去摸,話卻越發多,不是問這個,就是要那個,恨不得將她相中的物事,統統搬回自己店中。
任桐忍無可忍,問了句:“三夫人,你看我這個管事怎樣?要不也送到你店鋪裡面去?”
戴春華一聽喜極,忙點頭“行啊!任管事需要多少銀兩月錢,我這就與大嫂說去。”任桐登時被氣個倒仰,這叫什麼人啊!
氣得他牛飲了一壺茶,嗓子卻還是發乾,想支給別人又擔心出亂子,只能忍着。幸好戴春華只是裝傻充愣,知道這管事心高氣傲不待見自個,便過去與各個廚娘小聲聊天。
想旁敲側擊她可是打錯了算盤,那些廚娘口上帶着白布,說話都是含糊的,如同啞巴一般,害得戴春華還要回去尋任桐。
任桐休息了陣子,帶她來到一張按臺上,上面擺放着新出爐的芙蓉糕,桂花糕,棗糕,綠豆糕,微酸麪包,蛋糕等二十餘款糕點。
指點給她看:“這些糕點便是你現下要掌握的,那些個娘子爲不噴濺出口水,不會與你說話,你只要看便是了,待她們忙完,夫人自會安排個小房間,讓她們單獨教你。”
這算是什麼教學?只看就行,戴春華十分不滿,但這已經是任管事的極限。人在屋檐下她只能忍得,跟着那些廚娘,一個流程一個流程的看,身邊還跟了個盯梢的徐婆子,聞聽她手中啪啪木條響,嚇得人心頭髮顫,終於挺過了午時。
所有管事廚娘都忙完了,下去吃飯。原本若嬨在店中與衆廚娘吃飯便可,如今家中有高堂,怎麼也要回去準備準備,便帶着戴春華坐車回了府中。
若嬨親手去操辦午餐,戴氏卻是被油煙以及濃重的香甜味道,薰得胃中酸水翻滾,真沒想到這好聞的味道,吸入久了竟這般噁心。
怪不得那烤房要設有那麼多通風口,戴春華這麼想着,忙用紙筆,將今日所學記下。躺在綿軟舒適的軟塌上,絲毫沒有在起來的動力。
前廳飯菜準備妥當,卻遲遲不見自家娘子,良田耐不住面子,親自喚她來吃飯,卻聞到她身上有陣陣蛋奶香,問她又說懶得動不吃,料想她學藝是假,定是去蛋糕鋪子偷食,卻不給自己帶回來。想想都氣不打一處來,便回傳秉明父母,說她吃過了,不想吃飯。
若嬨知道她累,便欲要身邊的春兒去送飯,戴氏想發火卻是自己的侄女,嘀嘀咕咕罵了幾句聽不清的,讓若嬨不要理她了事。
吃過飯,若嬨便叫人支會戴春華,說要一起去蛋糕鋪子,問她還去不去。戴春華剛剛不餓,可現在卻是餓得很,又遲遲不見自家相公來送飯吃,卻等了夏兒來叫出門去蛋糕鋪子。
想了想去那裡什麼吃食都有,便笑盈盈跟着去了。哪知道下午便是實踐課,五個閒下來的廚娘,親自帶着她去了小廚房,有師傅教學,她那裡還顧得上吃,空着肚子便跟了過去,先是活水揉麪,均是力氣活,才揉了兩下便大汗淋漓,手掌無力叫苦連天的。
王廚娘見她這幅模樣,搖頭無奈去知會若嬨,“夫人,這樣的嬌貴夫人怕是做了不廚娘的。”若嬨是真想想幫她,看着王廚娘微微一笑:“都是從學藝那會子過來的,等順手了就好,我現在和麪還不甚地道呢!”
“誰人能與您比,我們這些窮婦若不是夫人,那裡有得今天這麼風光日子。”王廚娘對若嬨頗爲感激,聽她自嘲的話很是不滿意,也知夫人是真心想幫那妯娌,忙表決心:“夫人請放心,我定能將她磨練出來,不辱夫人教誨苦心。”
“那就好!”若嬨親自去櫃面上挑選幾款糕點,甜湯裝入食藍中,遞給王廚娘,“我那弟妹,今中午沒有吃過東西,怕是現在也該餓了,送與她吃,若是不夠再來取。”
都說妯娌難爲,若是都似自家主子這般,還有何難爲。王廚娘爲能有這麼好的主子,而慶幸,提着食藍笑着出去了。回到小廚房便交給戴春華。
將食藍中糕點分給幾位廚娘,剩下的糕點她都沒有吃完,可見若嬨給拿的很多,就是怕她中途累着餓了。她兀自嘆了一口氣,心裡異常暖融融的,想着以前對若嬨諸多抱怨,以及在戴氏那裡常常下舌挑撥,後悔不已。
從午時一直忙碌到入夜時分,戴春華終於領略和麪要領,得了王娘子的首肯,她笑盈盈出了小廚房門,便見若嬨正在大廳內等候她一起歸家,那種溫暖的感覺讓人無法言語,戴春華滿眼感激呼之欲出,卻有些尷尬來到若嬨身邊,“嫂子還未歸家?可是累壞了。”
若嬨伸手抹去她頰上粉面,“嫂子還好,倒是你累壞了吧?”戴春華忙搖頭,“不累,到很是開心。”春兒取過披風爲若嬨披上,戴春華換好外套與她歸家,若嬨在路上跟她講了些開店要領,她銘記於心,愈發感激起來。
戴氏送走了外孫良丘,去學堂就學,又嫌良鳳每日裡哭哭啼啼煩人,便張羅着歸家,良老爹也實在是惦念着家中地裡的活計,又擔心車蘭獨自在家,不好好給二兒子做飯,生生餓瘦了,也一再嚷着要歸家。
私莊上的糧食到了屯倉的時候,良沐再無時間陪伴二老,只好送了銀錢派了馬車送他們回去。戴春華雖學個皮毛,但是做上幾樣糕點,還是搓搓有餘。
她又一心想惦念開鋪子,也隨着二老回去商議,良田軟磨硬泡了良沐許久,仍是沒得到留下的機會,無奈之下只有依了戴春華一起會孃家那頭開蛋糕鋪子。
良家人前腳剛走,良沐便急急去了幾個莊上,準備囤糧事宜。然若嬨卻再次忙碌起來,自她家開了家宴,相熟的幾位夫人便接二連三宴請賓朋,鬧得若嬨整日裡沒有時間去店面照料,反而遊走於宴席之間。
吃過了白家的藥草滋補宴席,又來陳家的珍饈盛宴,崔家的山珍野味宴席,真真是一家高過一家,讓若嬨心嘆幸好自家是最前頭的,不然這般攀比,可受不了。
輪番酒宴下來,若嬨感覺臉都圓潤了幾分,不過卻填空了沒有良沐的孤寂日子。對鏡梳妝捏花黃,換上金色錦緞白底夾裙,軟底繡花鞋,冬兒將日落紅的披風從後送上,披與若嬨肩頭,禁不住讚歎:“夫人今日真美。”
“胡說,往日夫人便不美了。”夏兒逗得冬兒紅了臉。冬兒嘟着嘴巴,討巧:“人家夫人今日就是美,而且要最美,不然何夫人的宴席上怎麼搶到風頭?”
聽及此,若嬨臉色不由暗淡幾分,今日是縣令夫人何氏開家宴,雲集各路商賈官員,出挑便不是搶風頭,而是閒着沒事玩是非,“春兒換幾件平常些的衣服。”她說着便往下脫。
夏兒不懂就裡,忙攔住若嬨:“夫人莫要生氣,我和冬兒不吵嘴了。”若嬨淡笑:“不是介意你們吵嘴,而是穿的太過招搖不好。”
春兒聽出話中隱含,思慮再三取出條海藍色繡蘭大裙,嫩白色夾銀短襖,青灰色羊絨過頭披風,送到若嬨面前,“話是如此,但夫人莫要太過寒酸,讓何夫人豈不是沒了臉面。”
若嬨明瞭點頭,看了這套衣衫到甚是滿意,讓夏兒和冬兒幫襯着穿戴,分配春兒和秋兒去準備送給何氏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