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黑暗而寒冷。
四面八方都是精怪妖鬼,海潮般不見邊際,他們羣魔亂舞,發出桀桀可怖的聲音,垂涎地覬覦着蕭寶鏡和商病酒。
蕭寶鏡緊緊攥住商病酒的衣袖,驚懼地環顧四周。
樹妖不比其他肉食性妖怪,樹妖在整個妖族都是出了名的法力低微,一千年前她都沒能修煉出強大的法力,一千年後就更別指望了!
許是飢餓難耐,羣妖開始發出不耐煩的嘶吼。
蕭寶鏡別在腰間的那盞紅燈籠忽閃忽閃,最後竟是徹底熄滅。
這給了羣妖極大的鼓舞,他們竟不顧山鬼手繩的震懾,前赴後繼地襲向蕭寶鏡!
陰冷的空氣裡瀰漫着腐臭味。
蕭寶鏡抱住腦袋,嚷嚷:“賣貨郎你貨簍裡裝什麼不好,怎麼偏偏就裝了個招妖幡?!你好歹幫我寫個使用說明書啊誰知道那是招妖幡啊!啊啊啊啊啊咱們都要被吃掉了!”
一隻怪鳥呼嘯着俯衝而來,在被山鬼手繩炸成粉末的剎那,鋒利的爪子也同時勾開了手繩。
紅色手繩緩緩飄落在蕭寶鏡的裙裾上。
萬籟俱寂。
蕭寶鏡:“……”
良久,她衝周圍發呆的羣妖們露出一個微笑:“正所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句話還沒說完,羣妖沸騰,尖嘯着襲向她!
黑色海潮翻涌奔騰!
這處泥坑成了海潮中心的漩渦,撲上來的羣妖匯聚在泥坑上方,猶如一個巨大的圓球!
蕭寶鏡再次抱住腦袋:“賣貨郎!”
少年睡得死沉。
蕭寶鏡急得不行,突然心思一動,高聲大喊:“商九!商九!”
少女的聲音清脆如銀鈴,帶着十萬分的急切。
穿透重重光陰,炸響在橘子樹下打盹兒的稚嫩少年耳畔。
夢境裡,少年吃得飽飽,懶洋洋地枕着尾巴臥睡在最喜歡的橘子樹下。
春光燦爛橘花甘香,阿兄含笑從不遠處走來,他身旁的知蘊公主提着竹籃,溫柔地告訴他又給他帶了御膳房的烤雞,招呼他快點起來吃雞。
商九,商九……
已經有一千年,不曾再有人喚過他的本名。
一朵橘子花落在少年的面頰上。
纖長細密的睫羽輕輕顫抖,像是蝴蝶掙扎着從蛹裡張開羽翼。
商病酒緩緩睜開了眼。
蕭寶鏡已經做好被吃掉的準備了。
她抱着腦袋,卻久久沒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疼痛。
她試探着睜開眼。
道袍獸耳的少年單膝跪地,眉眼彎彎地看着她。
一條蓬鬆龐大的尾巴自他身後浮現,尾巴尖染着古老而漂亮的硃紅色花紋,只一個橫掃,就將妄圖涌上來的精怪妖鬼全部掃了出去!
黑色犬影在他正上方浮現。
如山海般龐大,如日月星辰般永恆而美麗。
來自上古妖獸的恐怖威壓釋放在這片荒原上,黑色的招妖幡獵獵翻飛,昭告着所有生靈,這片土地的帝王重新回來了。
以泥坑爲中心,黑色的浪潮急劇翻涌,羣妖弒殺殘酷的本心敵不過天然的血脈壓制,他們爭先恐後地跪倒在地,迎接新王的歸來。
商病酒起身打了個呵欠,把手遞給蕭寶鏡:“起來。”
蕭寶鏡仰起臉看他。
少女白嫩嬌豔的小臉上滿是灰塵,圓杏眼烏潤呆怔,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少年。
她試探着,將手放進少年的掌心。
紛涌的記憶卻再次出現——
她和商病酒,在荒原上度過了整整一千年。
少年正是長身體的幼獸,他太餓了,幾乎吞吃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精怪妖鬼。
他們四處尋找食物,蕭寶鏡被迫連根拔起,跟着他們橫穿整座荒原。
不知餓了多少年,那些狐狸臉的分身越發瘋癲,他們不僅吞吃妖鬼,甚至連花草樹皮都要吞吃乾淨,所過之處猶如蝗蟲過境,搜刮得乾乾淨淨!
可他仍舊不滿足。
婪褸的目光最是貪婪。
他整日盯着她,既想和她玩耍,可他的天性卻又想將她吞吃入腹。
直到那日,妖鬼長城的方向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
彼時經過一千年的風吹日曬,妖鬼長城上的陣法本就削減了大半力量,人族的一部分子民聽聞長城以北封印着術法強大的邪神,於是爲了從邪神這裡換取好處,不惜耗費重金請來上百名降妖師們,欲要毀掉了長城上的封印。
降妖師們抓耳撓腮翻遍古籍,最後決定聯手結陣。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結的究竟是什麼陣法,反正最後引來了很多天雷。
天雷劈在妖鬼長城上,封印倒是被衝散了,只是不見邪神出來,倒是逃出來了其他許多妖鬼,嚇得降妖師們四散奔逃。
無數天雷匯聚在永夜之地,引起了黑洞般的漩渦。
漩渦閃爍着藍白火光,久久漂浮在半空,彷彿只要靠近就會被狠狠吸進去。
蕭寶鏡被迫跟着商病酒等人往南走。
“好餓,我好餓……”
“小公主,我好餓啊!”
婪褸走在隊伍的最後方。
他身後還跟着無數白森森的骨架,全是他吃掉的妖鬼,可他仍舊叫囂着飢餓。
他死死盯着被大家簇擁在中間的那棵橘子樹,心底的貪婪和慾望被半空中的漩渦放大。
大家都要趕往妖鬼長城以南。
大家有許多個,可是小公主只有一個。
到時候怎麼分呢?
貪婪作祟。
他突然化身犬獸,張開血盆大口,不管不顧地咬向蕭寶鏡!
只要吞吃了她,她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不準碰她!”
其他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些狐狸臉的少年全都化作犬獸,憤怒地弓起脊背,嗷嗚着撕咬在一塊兒,活像是大型聚狗鬥毆現場!
蕭寶鏡:“……”
別人一輩子也難得碰見一個瘋子!
可她一碰見就是一羣!
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她還不如死在一千年前!
她抱住腦袋想要逃跑,卻被婪褸活生生吞吃掉半截身子!
“她是我的!吃進肚子裡就是我的!”
蕭寶鏡呼吸急促。
眼見四周狗叫聲此起彼伏,到處都是一張張血盆大口,她乾脆屏息凝神,把精神力全部注入到一顆小小的橘子裡——
她拋棄軀幹和枝椏,趁着他們鬥毆之際就地一滾,藏進了泥巴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