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八百里,葉落蕭瑟秋。滿地枯黃落葉,墜地千百斤,沉甸甸墜了腳踝。他犀利邪氣的眼眸,灼熱的視線,在她脊背後,形成暴風雨般的洗禮。
宛如被附上枷鎖,腳下逃的艱難,每一步皆有他如影隨形。逃了很遠,進了城關,奔過街道,繞過狹窄小路,恍然已到天黑……
空着肚子,餓着肚皮,一路推車走。白薯半個沒賣,肚皮扁扁的小傢伙在裡頭叫苦連天,除了倉皇而逃,一整日,顆粒未收……
夜下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擡眸星辰罕有,地頭黑頭爲坯,基本看不清腳下路的區別,只有摸黑亂撞。不知不覺的,鑽進一片詭異之處……所謂詭異,,便覺脊背冷颼颼的,似見鬼一般從心底生寒,腳底板冒汗,渾身打冷戰……
不待擡頭,“砰”撞上一具身體。然後推車,不小心便飛出去,正撞倒某樣東西,還來不及看清,已感覺那森冷獵狩的眼眸,已射出道道殺人的視線……
“糟糕!”木槿暗叫不妙,這是闖哪了?光顧着躲小七,生怕他見她這副鬼樣,結果闖了不知哪個鬼地兒。
瞠目結舌半響,她庸懶擡眸,抱歉一瞥。才猛然發現,世界真小,有緣真是路奇窄,自從半年前,從那場火海中大難不死,木槿對他的失望,便與日俱增……
如今,一見,只想後退……
見他眉黛春波,桃色滿面,似朵花般的美。和原本那豔麗絕世,洗盡芙蓉,鉛華盡退落的瀲灩容顏的戲風相比,依舊是美不減當年。
姿色,可謂是天下絕無僅有。桃花眼,勾魂攝魂,尤其在午夜,更能突顯出他那般的風情和……魅惑……
一身的黑衫,衣襟前解開幾許,她這不小心一撞,戲風手中的那好不容易粘好的半塊玉,又被撞碎在地上……
他勾起的笑,如鬼魅一般。邪惡妖嬈的,宛如遇佛殺佛,遇魔殺魔。伸出白皙修長,形似藝術家的手掌,猛然遏住木槿的頸子,“你撞壞了我的東西!”
那怒氣,透過眸子,恐怖極了。和平日的溫柔相比,現在的戲風,和魑魅魍魎一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成了真正的妖孽……
從他的眸底,她看不出半絲的溫度。只有,看向那塊碎玉時,有濃郁的哀傷。汲取上次的教訓,木槿不敢開口,也怕被認出。
一個勁搖頭,請求他鬆開……
她大哥,真的成妖孽了!在暗夜中,披頭散髮的,再美麗也成了驚悚。偷偷瞄向四周,老天爺,撞的不是地兒,撞進了墳場。
這才意識到,她的車是撞倒了一塊墓碑……而那倒下墓碑上的名字,竟然是“愛妹——木槿之墓”!
木槿滿額的黑線,繪成五線譜,畫成七音符。真不曉得,那些演電視劇的人,見墓碑上刻自個名是何表情?
總之,她很崩潰!嘴角抽了抽,半響吞嚥下口水。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衣冠冢?而且是她本尊,將她墓碑給撞倒了……
不能開口,一個勁挺着。用眼神,譴責戲風的無情。“不……”她溫吞地開口,拍了拍自個的肚皮,希冀他手下留情。
孕婦,孕婦耶,再怎麼着,孕婦也不能殺吧?那是一失兩命!長時間不見,發現她大哥不僅瘦了,而且變了,變的好恐怖。明明那般勾魂迷人的桃花眼,一張討喜到招人口水狂飈的臉,卻人不人鬼不鬼的,像極了暗夜生物……
這半年來,他過的並不好。從他的眼底,能看清疼痛和懺悔。他在悔什麼?悔她的死?還是悔當初不該,在慕容狄面前轉身離開?
木槿是怨他的,亦是失望。不過見他這副模樣,心裡也疼。當初爲了他,爲了這份難得的親情,爲了他曾經對她的好,對她的柔情萬千,對她的萬般寵溺,對她幾乎披星摘月的兄長之情,她婚禮上跑出來救他……
誰料,卻毀了這張臉?毀了她,全部的幸福! |
午夜夢迴時,她該是怨他的。可見他日漸憔悴,似人非人,離開了她,全身光環全化成了魔鬼羽翼,還捨不得……
尤其,見他剛剛好象淚痕斑斕,跪倒在墓碑前哭泣。哎,何苦呢?她死了不正好?他們的恩怨,可以毫無顧慮的解決。而她,也再不必掙扎於兩個男人之間,痛苦的不知該向着誰纔算不沒心沒肺?
戲風見她小腹,非但未放開,反而扼的愈無情。“你知道,你剛剛撞碎了什麼?”
木槿搖搖頭,不要吖……
“那是她留給我的回憶!!!”
“呃……”
“你撞倒了她墓碑!!!”撞壞了那塊玉,犯了所有大無赦的罪狀。即使是孕婦,他也沒多餘的慈悲心。戲風的嘴角,漸漸勾起邪惡之笑,宛如撒旦般,美的窒息,亦幽冷異常。爲何有這麼一個不知死活的女人,撞碎了心底所有的依戀?
殺了她的意念,如此強烈!
她撞倒他的墓碑,他索性將她……悄悄的,埋入其中……那殺氣騰騰,眉目閻羅的模樣,嚇呆了木槿。
他不是,真爲了墓碑,要殺她吧?
不是真要把她的真身,塞進墓碑裡,名副其實吧?掙扎了兩下,見那血色妖嬈,美的殺人的男子,猶豫是否該掀開黑紗保命???
“咳咳……”
“怕了嗎?”他笑問,妖嬈如斯,“怕了,便不該來這片墓地,不該毀了槿兒剩給我最後的回憶!”
殺人,猶如螞蟻,他已習慣。爲了奪權,爲了恨,他不怕作孽。除了那個女人,他從未覺得身處黑暗中,有何不好?是她,讓他看到了第一縷陽光,是她,讓他明白,世間還有真情,比血緣更真的情……
是她,傻呼呼的對他好,對他也好,腹背受敵,卻笑若朝陽。是她,笨到成親時,卻爲了大哥跑出來受死。
是她……是她,一次次刺傷他,卻又一次次替他治癒。他那麼疼她,那麼愛她,甚至連“愛”字,都不敢告訴她,怕驚了她。如此小心翼翼,卻還是害死了她……十指嵌入,淚痕比血落的更快……
看着滿眸狼籍,忽然覺得,心陡然空落。當眼角不經意滑落淚珠時,他才發現,他比想象的更想她……
木槿咳了咳,黑夜中,見他哭的那麼慘,心底愈疼。默默的哭泣,在午夜獨自的懺悔,她大概能體會那種錐心的疼痛。即使怨過他,可還是不自覺伸出手指,撫上他眼角,用嘴脣比個脣語——別哭!
她還活着!活的有點慘,有點狼狽,但有了小寶寶!撫着他眼角,低眉不語,只希冀他們個個都活的好,別再被那些凡塵瑣事栓的喘不過氣。戲風的手,漸漸鬆了下來,也許,爲那雙暖和的手……
“你很聰明。”戲風忽然魅骨一笑,伸手探向她小腹,她的舉措,確實逮住了他的弱點,叫他驟然取消葬了她的念頭。
依稀,嗅到了槿兒的味道。感覺,那雙溫暖的手,撫平淚痕,暖了心田。譏諷勾起脣瓣,轉過身,一抹似笑非笑劃過嘴角……“可以走了。”他蹲在墓碑邊,跪倒下身,雙手捧着土,一點點的將墓碑重新扶起來。
蹲下身子,將那碎玉,一片片的組合,拖入手心。漸漸走近前,伸開手,抓起戲風的手,挪了進去。玉即使碎了,碎痕仍在,亦難消除,但那半塊玉,卻被組合的完好無缺,撐入手心時,是完事的半顆心……
戲風靜靜凝視着手心,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依稀記得,初次送她時,他騙她,戲謔而又認真地栓住了她。
她將玉遞迴給他的剎那,那般的心碎,銘心刻骨。看着玉被整和,便好比一個活生生的槿兒站在他眼前,用手心,小心翼翼地捧起,貼向臉頰,餘溫中盡是想念……
“槿兒……” |
單膝跪倒,吻着碎玉,傷一點一滴加深。見他捧着玉哭,木槿在身後,眼圈泛紅,靜靜守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戲風才恍然從傷感的情緒中漸漸緩過神。“你還沒走?”轉眉一看,木槿還挺個大肚子,在身後見他將眼淚流乾……
木槿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你看見我哭了?”
木槿又點了點頭,他哭的,她都不忍心走。她大哥,怎麼那麼可恨,卻又那麼可憐,真是沒轍……
“你知道除了她,看見我哭的人,都要死嗎?”
木槿抖了抖肩,倒退一步。
不是吧?到這個地步,還打算喪盡天良?到底是誰,才能把她大哥,從這個罪惡的深淵中果斷扯出來?微嘆一口,要多遠躲他多遠,真怕他一掌劈下來,像對待寶寶那般,劈個失憶啥的……
“啞巴?”戲風那誘惑磁性,如金石滾沙的嗓音,伴着夜晚靜靜流動的風,令人心底溜過夢幻之感。
木槿點點頭,裝啞巴也好,開口怕露餡……
“我也曾經是個瞎子!”戲風淡淡開了口,將培土堆砌起墓碑。當年,若不是那場血殺,奪了政權,苦了他,某人一手乾坤,瞞天過海。不是將他推下懸崖,戳瞎了眼眸,囚禁入暗室15年,他也絕不會恨的如此徹底,殺的這般無情……
見戲風在那堆她的墓碑,木槿有種被詛咒的感覺。晚風習習,整個是墳地,颯颯的冷風吹的直咧嘴。別開頭,不想被詛咒,木槿走向車邊,推起小車。
卻不料,風大車週一邊,一個不小心,便軲轆攆過墓碑。不巧堆起的墓碑,又叫車給撞了倒……“啊……”木槿頓時呆若木雞!
“墓碑……”剛剛建立起的好感,被徹底摧毀。戲風的眼眸,將她千刀萬剮了。“我和你……有仇嗎?”
木槿忙搖頭,沒仇,沒仇,就是看那墓碑不爽……
“你……”戲風的拳,到木槿的額頭前停滯了住,“滾——”
“啊……”
“給你喘氣的機會,從我的視野中迅速消失!”第一見戲風發火,木槿看的瞠目結舌。轉過身,偷偷瞄一眼,慌忙就逃。大肚婆走路不方便,跑的急腳下一絆,便跌倒了下去。“靠,倒黴!”
她小聲嘟噥一句,起身很費勁。卻發現戲風還在那扶墓碑,而她,徹底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不由感嘆一句,哎,寶寶,這年代,活人不如死人有地位呀!!!
死人,還有個墓碑,還有人心疼,還有人想。活的人,連個人扶都沒有,就麻煩你爭氣點,少踹兩腳吧!!!若說戲風有情,是真有情,她曾經親眼見證他的好。若說無情,是太無情,眼睜睜見孕婦跌倒,扶也不扶,任她自生自滅,隨便死活……還好,福大命大,一路跌撞暈倒半途中……
醒來時,躺在硬邦邦的牀鋪上。
肚子中傳來一陣真的絞痛,皺了皺眉,才發現老頭早端一碗熱乎乎的湯遞到木槿跟前,“把湯喝了。”
“爺爺……”揉了揉太陽穴,丫的,肚子咋這痛?
“喝了,肚子就不痛了。”
“不是墮胎藥吧?”木槿翻翻眼皮,將碗裡的藥喝了。爺爺在那翻個眼皮,和她相處長了,和她的言行舉止也像了……
“爺爺你把我擡回來的?”
“除了我,還有誰?”
“你不是周伯通吧?”見他老當益壯,六七十歲,飛走自如,還能扛個人不喘氣奔回來。木槿真懷疑,是遇到了個老怪物……
“我,楊過……”
“你楊過他爺,哎呀,肚子真他孃的疼。”疼時,忍不住罵句髒話。爺爺“啪”給她一記暴慄,將碗收走,“疼也活該!大肚子還到處惹禍,萬一我小祖孫掉了,老頭我饒不了你,聽到了沒?”
“啊……” |
“小祖孫沒出生前,你給我好好活着,別有個差錯!”爺爺在那徑自的沉浸於有祖孫的喜悅中,哈,造孽一輩子,未料到晚上,沒入棺材,反而給孫媳兒當奶公。對她,本是從討厭,誅殺,到如今的容忍。
小七5歲那年詐死,直到如今,他在外飄了多少年已記不清。這次回來卻陰差陽錯救了個她。一直有聽蕭王府傳聞,這個丫頭,又能闖禍,又粗魯,又粗線條,又是脾氣糟糕常氣壞他兒子。
他是爲了她肚子裡那個小祖孫,才勉強救她。本想救了她,待她生產,再殺了她,保他小祖孫即可。誰料,這處着處着,便發現,這丫頭也有討喜之處……
譬如,重感情。又如,心地善良,堅強,像沙漠中的仙人掌,透着那種堅韌不拔的銳氣。不自覺的,便討了他歡心……
不愧是叫木槿,這木槿花的堅韌,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一般女子,燒燬了容顏,還能活成這樣,已算是奇蹟!他花府老太爺,從不算個好人,對待影響小七的女人,剷除是最好的法子。可如今,日日見她的笑臉,已捨不得再拆散他們……哎,這丫頭,真摯,單純,單純呀!!!
“爺爺……”木槿的手,在他眼前晃悠,“你發什麼呆?”
“單純!”
“什麼單純?”
他頓了頓,捋了捋花白鬍須,揶揄地問,“今兒是不是出去會情郎了?”
“呃?”
“有沒有抱抱?有沒有親親?”
木槿一翻眼皮,撇了撇嘴斥道:“你這個老不羞,以我這種長相……跟誰抱?跟誰親?我就倒黴來着!”遇到小七時有點穿幫,驚險過度。遇到大哥時,哎,更慘,推倒兩次墓碑,差點被烏龍喀嚓掉……
“有機會爲何不抱也不親?你當尼姑呀?”
“爺爺……”
“爺爺告訴你。”他偷偷湊近前,附在木槿耳邊,“逮住時機,來個認祖歸宗,你這長相如何,天生的?不是燒半倆臉,爺爺疼你,給你做主,找個神醫換層皮,絕對能再現美顏……”
“啊?”
“不信?”花老太爺將臉湊近前,叫木槿來摸,“來,你摸摸,你好好摸摸,瞧爺爺這皮膚多好。想當初,我要病死那會兒,就是有個老朋友,替我換了層皮,將毒給除盡了。瞧瞧,多光滑,羨慕吧?”
如今的花老太爺,和當年倒不同。多年的心計城府,到晚年時開始有些退減。有點,老頑童的性質……
“真有神醫,能醫好我這恐怖的臉?”
“能……”
“在哪?”
“不知道。”花老太爺聳聳肩,回頭補一句,令木槿猛翻白眼的話。“十幾年沒見了,不知那老怪物溜哪去了?不過,你放心,爺爺給你做主,你生下小祖孫,我保證給你找到他治好臉傷。”
“爺爺你保證的事,兌現過沒?”木槿“撲通”往牀上一倒,兩眼一摸黑,從開始認識他,他保證的,幾乎全黃牛。不指望了,醫的她好幸,醫不好她命……這燒灼的宛如堆砌山般的醜陋,伴她半年,習慣了這份兒沉甸……
“我不兌現,還有我乖孫子呀!”花老太爺忽然笑眯眯湊過來,流裡流氣的,年輕時保證也是個邪男……
“你乖孫子,誰呀?”
“你猜……”
“豬頭,睡覺!”木槿將眼睛一閉,不和他扯談。老頑童,沒正經,日復一日的摧殘她,見她孕婦好欺負,哼哼。花老太爺忽然興致來了,也不想瞞她,既然認了準孫媳兒,乾脆攤牌算了……
“起牀,起牀,來跟我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做運動。”
“爺爺——”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他的精神很好,可可憐了木槿,竄起身來,氣的面紅耳赤,鼓兩腮咬牙切齒。“爺爺,大半夜的,你也不怕扭到胯骨肘子!!!”
“你晚上吃多了,得運動……”
“我已經死了,小事唸經,大事燒香,沒事別折騰我了,謝謝。”真受不了了,咋越品越覺得他像某個人?半響,他一把將她扯起來,“別把我小祖孫養成大胖墩,和爺爺一起運動,左右左右,左左右右……”
“爺爺——”木槿氣絕,仰天長嘆,她造的是什麼孽?
“不想知道我乖孫子是誰了?” |
“沒興趣!!!”
“倘若是你有興趣的人呢?”
“難不成是我家小七?”木槿隨口嘟噥一句,花老太爺忽然笑開花般,跟着木槿顯擺,甚大聲的自報家門。“我乖孫子,就是那美貌與智慧並重,邪氣又可愛,俊俏又乖巧,孝順的全天下獨一無二的……”
“拜託,話別說一半,堵的想自殺!”木槿翻翻眼皮,本是不以爲然,可轉瞬聽到那三個字時,“噌”從牀上跳了起來……
“花昊月!”
“啥?”
“花昊月,你的小七,我乖孫子,我小祖孫的親爹!有興趣了吧?驚到了吧?半年爺爺沒白叫吧?瞪什麼眼?我說真的!爺爺我有證據的,不信可以拷問我。”見木槿一副見鬼的模樣,花老太爺又補道,“別怕,我不給你告訴我乖孫子,我也怕他見你,他不介意,你傷心。所以呢,爺爺幫你找那老怪物治臉,哈哈哈,真好,有活兒了……”
木槿“砰”向牀鋪上一栽,滿臉的鐵青!天哪,夢吧?不是真的吧?小七他爺爺……小師傅,寶寶,誰來陪她一起,遭這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