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那丫頭早想的周全,門外的侍衛早被她用順手牽走了魂兒。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溜出了客棧。回眸那古典客棧中的脊瓦,嗅着那一陣陣的薰香,毅然轉過頭,急速奔向集市,一腳甩開了瓢型礙腳的靴子……
“鞋借我!”木槿搶過鞋攤上一雙不起眼的桃紅色繡花鞋,將她那精繡,雕琢玉花,綴滿金珠的鞋拋給了老闆,“我跟你換——”
“咦?姑娘,姑娘……”
穿着輕便的小繡花鞋,腳下快步奔跑,順着集市,搶了一匹馬……馬蹄飛濺奔起,快速趕赴碧波山莊……
她真的不貪婪,只需看一眼。看一眼他過的好,她轉身便走,不會過於貪婪無賴,活不起似的求得原諒。勒緊繮繩,到了碧波山莊,將馬一拋,便悄悄順着小捷徑潛入到了山莊中……
新春,白楊吐綠,柳絮依依。滿院的美景,一如從前,淡淡的熟悉,從心底找尋共鳴。曾幾何時,她便是和小七在此相親。那時,他俊美無暇,風度翩翩。而她,卻是滿眸惆悵,容貌盡毀……
那時,她挺着大肚子,帶個小球球,和他你追我躲,玩起了愛情遊戲。本以爲,她會孤老終生,卻誰料,終究,仍是被他抱入了懷。那時,她毀了容顏,他不惜以斷腿之名,來讓她平衡。
他坐上輪椅,開始扮個殘腿者。只爲了,能匹配她……他爬上後山,去摘那蒲公英花。他說,蒲公英的花語,是無法停留的愛。可他找到了奇蹟,這朵愛情之花,會常開不敗……他會緊緊地抓住花絮,緊緊地抓住她……
那時,他騙了她很多眼淚,可最後,他們很幸福。生了蓮兒,甜蜜的日子,這一生她也無法忘懷。
此時此刻,在站在此刻,看着曾經發生過諸多故事的地方。雙腳會不自覺地併攏,倚着牆根,凝視着那一木一花一草……每一根花草,都是一段回憶。每一處,都有他們一起停駐的腳步……都有他們的嬉笑怒罵聲……
雙腳不自覺的併攏,看到花昊月和桔梗一起走向涼亭,落座,互斟清茶,再一起下棋。木槿的雙手,緊緊抓住裙襬……
那時小七嗎?
那個一頭銀白髮絲,淡若邪魅,卻沒有過多天真笑顏的成熟男子,是小七嗎?那個啄品清茶,舉止投足間,盡是雍容,卻不見兩汪酒窩綻放光彩的男子,真的便是小七嗎???
偷偷倚靠在牆角,偷窺那一幕。
只依稀看到他的側面,那一頭,銀白的髮絲……
只依稀感覺,他的沉重,他的鎮定,他的成熟,他的冷淡,他的尊貴,他的邪媚,那般的陌生……
他似乎,又回到了她沒出現之前。不常常露出誘人的酒窩,不常撒嬌,不常撒賴,不讓人看透他的真心,不付出心,便不會傷心……
她的小七,又變回了七王爺。
看似無害,卻滿身危險的氣味。如甦醒的獵豹,滿身的侵略和攻擊性。他不快樂,他一點也不快樂……
木槿狠倚牆面,繡花鞋狠攆着地,將地攆出了一個個的深坑。說好,只看一眼好不好,便轉身說再見。說好了,不能自私,不能一傷傷了三個,可她,仍是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一看,一眼,又一眼……
“小七……”心中滴血般地叫他,一遍又一遍……
他憔悴了,也蒼老了。一頭的白髮,短了二十年的光陰。兩年,還有多少個兩年,夠他這般的蒼老?
他是不是,真的被她傷夠了?城臺上那一日,大雪紛飛的時候,是不是傷的真的一輩子都無法諒解?
木槿仰起頭,忍住“哈哈哈”的笑聲。
身子,漸漸的癱軟下去,蹲在地上,將頭埋入雙腿間,不肯擡起頭,不肯讓老天爺看到她該死的就知道哭!哭!哭!哭!都失了本色,只能這樣認命的哭!想大聲地嚎啕大哭,卻怕被聽到,只有蜷縮着像貓兒一般委屈的哭……
“小七……”
小七……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多想你?午夜夢迴時,有多少滴眼淚,纔夠我想你?要有多想你,才能用眼淚,澆灌了御花園的花?
她活着,只爲兒子和男人!
即使再難過,也要忍着,不能怯懦。
選擇死,選擇解脫,那是孬種,那是白癡,她不會去做。活着,最痛哭,也最只得,無怨也無悔……以前以爲愛是什麼?那是狗屁不通!爲了什麼曾經擁有,就鬧的死去活來,那時白癡!如今,她也成了白癡,而且越來越白癡……
用衣袖狠擦拭微腫的眼圈,鎮定神色,看向邊啄茶,邊專注下棋的花昊月。那瀑布般烏黑的髮絲,已成耀眼的銀白。除了成熟了,他的容貌卻隨歲月洗禮愈耐看了……幸好,他身邊還有桔梗。那個,對他一直不離不棄的女人……
或許,這纔是他該有的生活。逍遙做王爺,封地封城。身邊,有個紅顏知己。膝下有可愛的兒子。有個疼他的爺爺,有對他盡忠的屬下……
離開了她,他什麼都有!
可得到她,除了傷心難過,掙扎和疼痛,他什麼都沒得到。真的,什麼都沒得到。一直受盡了煎熬……
“小七……”你會怨我嗎?會恨的很久嗎?不求得諒解,只想他過的輕鬆一點……看過了,也哭過了,是時候走了!不然,戲風的兵,會直押進臨安城,毀了寸草寸木……
“砰——”
剛走出幾步,便迎面撞倒一個小丫鬟。她正拎着茶壺,打算替花昊月斟茶,正好撞了個滿懷……
“寶寶小姐?”小丫鬟忽然瞪圓了眼眸。
木槿忽然一愣!
“寶寶小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說晚上才和雲澤少爺回山莊?”小丫鬟很是好奇,擋住木槿的路,便問東問西問個不停。
木槿越是急着走,她越是攔路,那熱情的模樣,跟她發火都發不起來……木槿點了點頭,沒出聲,便擦過她的肩要逃,怕再遲了,全山莊都得發現她的存在。到時,想走,恐怕就麻煩了……
“哎,寶寶小姐……”小丫鬟忽然扯住木槿的袖口,急忙跟着問,“您這又要出山莊嗎?怎麼不見雲澤少爺?你們不是一起回來的嗎?和王爺打過招呼了嗎?王爺可叫奴婢們準備好了餐桌,打算給你們接風的!”
木槿的眉頭,一直在皺着。
這丫頭,怎麼這麼絮叨?
當小丫鬟的,貼心倒是好,可太絮叨,尤其這個節骨眼,真想一腳將她踹開。“咳咳……”木槿清咳,揮手讓她讓路。
她讓了讓路,回手又將木槿的袖口給抓了住,“可寶寶小姐,晚膳都準備好了,您要出去也和王爺打個招呼吧?”話落,那小丫鬟便要牽着木槿向花昊月那邊去……
木槿的嘴角動了動,有些無奈,斥道:“放開!”
“寶寶小姐?”
“……”
“您哭了?”小丫鬟眼精地看到木槿的眼腫了,又紅潤一片。從懷中掏出手帕,遞到木槿手心,“是不是和雲澤少爺吵架了?”
“……”
“奴婢去跟王爺說一聲,別趁心亂時出山莊,天快黑了,一個人不安全的。”半晌,小丫鬟才鬆開木槿。眼見她要去報告,即使知她好心,木槿也不得不,一手刀將她打昏,放到一邊先睡個覺……
下着下着棋,花昊月的耳忽然豎起。
下意識地向那一處瞥去,只見一抹金黃色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跑開。
眯起鳳眸,瞥向那倉皇的身影,端起的茶杯,不自覺的在手心中被攥碎。破碎的碎片刺入手心,越攥越緊,越刺越深,茶液沖刷着血,盡數淌向雪白的衣衫……
“王爺,你在幹什麼?”桔梗從椅上站起,抓住花昊月的手,瞥向那個方向時,只剩空蕩蕩的一片。
花昊月一直凝視那個角落,茶杯碎片愈是碎,直到碎成粉末時,他方甘心。打開修長的手,看着血肉模糊的手心,一片一片饒有興致地拔出肉中,“這茶杯真容易碎,看樣該通知下人換了。”
“你的手……”
“不痛,沒感覺。”花昊月將碎片拔出肉中,用手帕隨便擦拭兩下,便繼續和她下棋,“對了,剛剛和你下到哪了?”
“還是先把手包紮了吧!”
“桔梗,你快變成老太婆了。”花昊月的鳳眸挑了挑,有些戲謔,也有些不滿。雙指夾着黑子,下到位置時,黑子也變成了粉末,攤到那,被風給吹颳了滿臉……
“王爺……”
“奇怪,今天的手勁好大。”他下意識地用另一手,將這隻手給控制住。將棋盤“啪”推了翻,“雲澤也該回來了,準備用膳吧!”
看着花昊月的背影,桔梗的心開始疼。
鬼都看的出,不是杯子脆弱,而是他的心在作祟。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她”回來了?
桔梗站在原地,撫住胸口,冰冷美麗的面顏上,掠過憂愁。兩年半了,王爺仍是忘不掉,無論她等多久,他的心中,永遠都是那抹不掉的殘痕……
她的等待,是不是一直是一廂情願?
“她”在王爺心中的地位,是不是真的無法取代?即使那麼恨,也要那麼愛,那又是何苦?胸口灼燒般的疼,扶住桌腳舊傷也跟着復發……這般愛一輩子,她無悔。可卻不忍,王爺也跟她一般,體味這番痛楚。愛他,是不是該代替他,去把那個女人搶回來,哪怕搶回來人,搶不回來心……
“寶寶小姐?”又有人錯認了。
木槿迅速操起手刀,又打昏一個。這次,似乎並不順利,剛擡起頭,一個小肉球便撞上她雙腿。小東西,還很不自覺的,將雙手環住她的腿,擡起小腦袋問,“寶寶阿姨,你爲什麼打昏她?”
“是、是你?”
“她惹你了哦?”
“不是!”木槿吞嚥了口口水,撫了撫那小雪蓮的頭,尷尬回道:“她太累了,我讓她好好休息。小傢伙,對了,你爲什麼在這兒?”
“寶寶阿姨,你傻啦哦?”
“你叫……”
“我是小蓮兒哦,花雪蓮哇!”小雪蓮納悶地揉了揉幾根頭髮,不解寶寶阿姨爲何變傻了?還傻了兩次?剛欲開口問,木槿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撫着他的胖乎乎的小臉蛋,盯着他黝黑骨碌的大眼睛,眼淚便又止不住的流下來……
“寶寶阿姨,你哭嘍?”小雪蓮伸手接了接她的眼淚疙瘩,嘟起小嘴,在她睫毛邊吹吹,“是不是也想孃親了?跟蓮兒學哦,想娘,就吹吹。想娘就多吹吹,吹吹就不哭啦!”他的小嘴,在木槿的眼邊吹氣,那眼淚珠滾的更快,蓮兒……她的蓮兒……真的是她的寶貝兒子,已經長的這麼大了……
“蓮兒……”木槿顫着紅脣,撫遍他的小臉,“你真乖!”
“蓮兒不乖哦,我很調皮。阿姨,不要哭啦,蓮兒給你吹吹,不要哭哦。”小雪蓮手忙腳亂地邊吹邊勸,和他爹的反應一模一樣……她離開時,他只有那麼小,還沒有斷奶。如今,會喊爹,會喊娘,也會哄她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