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亮受傷頗重,顧同知還是讓人請了醫生來診治,並非動了惻隱之心,而是不想讓他在行刑之前死在牢裡。
腰斬棄市,無人收屍,才能解顧府心頭之恨。
他見有人來看他,眼皮都沒擡一下,他早就想過可能會有這麼一天,能拉個千金小姐的一生陪葬,他也沒白活。
林泳思命人帶了好酒好菜,給他擺了一桌,顧亮倒沒客氣,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你可認識淮安城裡放印子錢的羅宏輝?”李聞溪得到林泳思的首肯,上前問道。
“不認識,聽說過。”顧亮夾起一塊肘子咬了一口,才慢悠悠回道:“羅爺的大名,淮安地頭上混的,誰人不知。”他不缺錢,沒借過印子錢,與羅宏輝沒打過交道。
“他於三年前,齊升遇害前後,落水淹死了。”
“齊升是誰?哦,對,我哥私宅隔壁那個倒黴鬼。他要是不多管閒事,也許現在還活着。”顧亮對殺人一事反應平平,彷彿他不是劃斷了一個人的脖子,只是殺了只雞。
“他並非你所殺?”
“你不是說他落水淹死的嗎?關我何事?”顧亮不耐煩地擺擺手:“我殺的我都說了,別的人不關我的事,這肘子火候欠些,有些塞牙,不好吃。”
顧亮說話時神情坦然,不像有所隱瞞,李聞溪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不覺得失望,她向林泳思提出想去走訪一下平安大街最後看到羅宏輝的人。
平安大街魚龍混雜,那裡邊生存的人,無論妓子還是監場,個頂個都是人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了得。
恐怕李聞溪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搞不定,他小小山陽書吏的身份更不夠看,恐怕問不出什麼。
林泳思主動提出陪他一起去,爲了安全起見,還叫馬聰帶上幾個人手一同前往。
因紀凌雲兄弟二人的迴歸,紀懷恩幾次碰了不冷不熱的軟釘子,憋了一肚子氣,正找出氣桶呢。
林泳思因與紀凌雲走得很近,被紀懷恩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利用上下級關係已經打了兩次麻煩了,他都巧妙化解,未傷分毫,這就讓紀懷恩更不爽了。
羅宏輝案這次不破也得破,不然有這麼個藉口在,總能讓紀懷恩當成撒氣的地方,怪讓人心煩的。
“喲,幾位爺裡邊請”春熙樓的龜公見一衆人身着官服就進來了,顯然不是來找樂子的,忙滿臉堆笑招呼:“咱們樓裡的管事宋媽媽馬上就下來,諸位爺稍等。”
宋媽媽是個年過四旬,依然看得出年輕時嫵媚之姿,雙眼都透着精明的老鴇,她人還沒來,笑聲先傳出來了:“我說今兒一大早怎麼有喜鵲喳喳叫,原來是貴客來了。小六子怎的還不看茶?”
候在一旁的龜公連忙下去端茶去了,廳裡只剩幾人與老鴇。因還未到營業時間,樓裡的姑娘多數並沒起牀,很是安靜。
“本官此次前來,還是爲三年前的舊事。”
宋媽媽一張臉上的笑淡了幾分,心道一聲晦氣,都三年了,他們樓裡的姑娘都不知換了幾茬,羅宏輝還陰魂不散呢。
“不瞞官爺,當年接待羅爺的兩位姑娘,如今早就不在我們樓裡做了,她們從良後去了江寧,斷聯許久了。”
“那便由你來說吧,當初發生了什麼?羅宏輝幾時來的,又是幾時離開的?”
“他是夜裡子時初刻來的,顯然心情不太好,黑着張臉,一進門理都沒理我,就叫喊着讓桃紅來作陪。”
“你說奇怪不奇怪,桃紅長得並不好看,在我們樓裡只能算三等,羅爺偏偏次次都來尋她。”
“桃紅那日身子不適,不能接客,奴便私自給他安排了兩個最漂亮的姑娘,沒想到,羅爺一人給了一巴掌,把兩位姑娘都打懵了,哭着跑的。”
“奴見形勢不對,連忙上前去勸,羅爺肯定是喝多了,不認人,他抓着奴的手,當時嘴裡還罵着,你這小賤人,老子現在有錢有勢,你還敢看不起老子?以爲死了就能逃嗎?等老子把你全家都送下去陪你之類的混話。”
“奴嚇壞了,知道羅爺的性子,真是能幹出殺人全家的事的,連忙叫龜公來送他回房休息,但他不願,打了去扶他的龜公,自己搖搖晃晃走了。”
“既活生生出了我們樓門,之後發生的事,便與老奴無關了。奴也沒想到,他會死啊。”
“你親耳聽到,他當時說,要全家下去陪你?”
“親耳聽到的,老奴可不敢瞎說。”
“桃紅可還在樓裡?”
“在呢,她在後院漿洗,當個粗使。”
“叫人過來。”
桃紅確實姿色平平,沒有過人之處。
“羅宏輝是你的常客?”李聞溪問。
桃紅聞言抖了抖,囁嚅道:“是。”
“你在害怕什麼?”雖說平民百姓見到官差有些緊張很正常,但桃紅顯然已經超出有些緊張的範疇,她臉色蒼白,雙手不自由地抱緊小臂,一副防衛的姿態。
“沒,沒害怕什麼。”她側過身去,眼神躲閃。
“小娘們還不老實!”馬聰上前一步,動作有些粗魯,無意中將桃紅的手拉開,露出捲起的衣袖下的皮膚。
那上面有傷,縱橫交錯的舊傷。
桃紅嚇得不敢動彈,馬聰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以爲桃紅是個不老實的,心裡有鬼纔會緊張,現下看來,似乎是他會錯了意。
“宋媽媽,她身上的傷怎麼來的?”怪不得好好一個樓裡賣了身的姑娘,不在前面接客,會淪爲最低等的洗衣女。
哪怕桃紅姿色平平,也比隨便買個奴僕要值錢些,她年紀又不大,且還有的是利用價值呢。
原來是因爲,桃紅身上有傷。
“這、這、這些傷,是羅爺弄的,他有些特殊癖好,喜歡打人。”
桃紅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天知道三年前,她在聽說羅爺死的時候,有多高興,哪怕現在每日從早到晚漿洗不停,累得像狗一樣,她也覺得踏實,終於沒有人再虐打她了。
“他說奴婢長得像拋棄他的賤人,每每來尋奴婢時,必定一頓毒打,罵奴婢水性楊花,嫌貧愛富。最嚴重的一次,奴婢三天都沒起來牀,差點就一命嗚呼了。嗚嗚嗚”明明她也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要被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