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慕容雪環抱着雙膝,微低着頭,美麗的睫毛忽閃幾下,盯着桌上那盞燈燭。幾綹黑髮垂在鬢前,蒼白的臉頰顯得格外憔悴,虛弱的身子靠在木椅之上,看來仍沒有從日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悲劇中回過神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慕容雪沒有擡頭,因爲她知道,此時來到房中的人除了師傅,別無他人。
“雪兒,”靜心師太低聲喚了一句,憐愛看着這個外表堅毅內心卻脆弱不堪的弟子,道:“孩子,事已至此,還是節哀吧,更何況你父母想必也不希望看到你這般模樣。”
“跟我說說他們的事吧。”慕容雪仍然沒有擡頭,只是低聲說道。
靜心師太嘆了一聲,在她身畔坐了下來,“你爹和你媽在當年正魔大戰時相識,那日你媽媽受傷墜崖,是你爹不顧生死,毅然隨你母親跳下萬丈深淵。在崖底,你爹爹對你母親照顧有加,即便是最親密的事也不避諱,後來,你媽媽由感激生了愛意,動了真情,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後來兩人的山盟海誓被你師公知曉,你師公斷然不允,將你媽媽逐出師門。我只道我們師姐妹再無相見之日,誰知三年後,你媽媽突然歸來,懷中還抱着一個嬰孩,那就是你了。”
慕容雪擡起頭,紅紅的眼睛不知哭了多少次,“師傅,你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不是?”
靜心師太點了點頭,“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猜了出來,那日你母親抱着你來到峨眉我就知道,所以我苦口婆心把你媽媽留了下來,哎,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不想留在自己女兒身邊的。只是,在你媽媽心中始終對本門存有愧疚啊孩子。而且你爹爹生死未知,你媽媽日夜懸心,道行也因此停滯不前,卻想不到你爹竟然被魔域捉了去,中了‘誅心咒’,成了如此模樣。”說着輕嘆一聲,言語之中極爲痛心。
“當年,你爹爹是何等的英雄!”
“可如今,也是他險些滅了咱們峨眉。”慕容雪偎依在靜心師太懷中,悠悠道。
靜心師太微微搖頭,笑道:“傻孩子,峨眉創派近千年,豈能輕易被摧毀?就算今日沒有強援,魔域妖孽也斷然不會得逞。”說到這裡,靜心師太將慕容雪鬢邊的秀髮挽至耳後,“無論如何,師傅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的,這不單單是爲了峨眉保存火種,更是我對你父母所做的承諾。”
慕容雪不由心中一熱,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而下,撲在師傅懷中悠悠哭了起來,她不再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天倫之情雖然短暫,與父母相認不過片刻便即生死相隔,甚至連讓她反應的時間也沒有便重新被奪走了。慕容雪從驚喜到失望不過瞬息之間,就像被人拋擲空中又重重摔下,那種感覺當真生不如死。她曾想過隨父母而去,離開這個複雜而充滿爭鬥的無聊世界,可是畢竟,她還有師傅,有諸位師姐,有值得她活下去的人。
燭火搖曳,在木窗上剪出二人身影,是如此的落寞淒涼。
而在另一處客房之中,雲凡昏迷不醒,識海之中卻是清醒異常,正在與玄天宗作交流,這是雲凡不爲人知獨有的能力,慾念甚至能夠脫離思維掌控與其單獨交談。
“小子,你難道就不怕我佔了你的身體,不歸還麼?”兩人躺在雲凡識海之中,由念力構造的虛幻的草地之上,望着淡藍色美麗的玄幻天空,說道。
“不怕,身體是我的,就算你佔了我的身體,在外我依然是我,而你不再是你。”
玄天宗聽着這句廢話一樣的緣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明白過來,他沒有反駁,只是覺得一股淡淡的憂傷,“是啊,千年時間,世上早已滄桑鉅變,時過境遷。物非人也非,沒有人會認識我,更不會有人記得我。”
“不,有人認識你。”
“是誰?”玄天宗怔了怔,問道。
“幽冥鬼帝。”
玄天宗驀然坐了起來,沉吟片刻,道:“不錯,也只有這位老朋友能夠記得我,想不到,到後來記着我的,竟然是我的宿敵。”
說到這裡,玄天宗突然轉過頭,呆呆的看着雲凡,眼中充滿了詫異,“先前在你體內,除了你自身經脈的元氣之外,還有一股邪煞之力,只不過暫時被某種力量鎮壓罷了,這是何故?”
雲凡向來交友貴在坦誠相待,毫不隱瞞,或許這便是許多人願意與他結交的原因吧。雲凡當下將蚩尤之血一五一十對玄天宗說了出來。那玄天宗聽着他的遭遇,又是驚歎,又是惋惜,又是憤怒,眉頭越皺越緊,片刻之後,突然道:“浮生苑是什麼東西?玄虛子又是誰?你那師傅白長風又是什麼東西?他們說的話簡直就是放屁,這力量在你體內,想用便用,有何不可?”
他一連串問了這幾個問題,自然不是想讓雲凡向他解釋,而是憤怒於如此強橫的力量被鎮壓在體內得不到釋放,一來暴殄天物,二來一旦有一日蚩尤之血爆發,後果不堪設想。就像一灣不斷積水卻從不釋放的水庫,一旦堤壩無法承受水庫的壓力,決堤之後,方圓千里都將會是一片汪洋。
然而,雲凡顯然不希望玄天宗對他這些朋友和師傅有何不滿甚至謾罵,“玄大哥,你我有八拜之交,我當你是朋友,他們同樣是我的朋友,有誰敢對你出言不遜或者有何不敬,我二話不說給他兩大耳摑子,但是,我也不希望聽到有什麼對他們不好的話。”
玄天宗霍然起身,照着雲凡腦袋便是一巴掌,“臭小子,你知道我們有八拜之交,還敢這麼跟我說話?”
雲凡不由大怒,站了起來,怒意如潮,雙目如火,凝望着玄天宗,道:“哼,那也不行,這些人對我有恩,我聽不得任何無禮言語。就像是你,如果有人敢對你無禮,我自然不答應,就算搭上性命,我一樣會討個說法。我就是這樣的人,嫉惡如仇,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
玄天宗看着他倔強而仍有些青澀的臉龐,不由心中一蕩,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視兄弟如手足,兩肋插刀在所不辭,濛濛之中,自己竟然與這少年是如此之像,難道這也是天意麼?
看着玄天宗沉默不語,重新在那虛幻的草地之上,坐了下來,仰頭望着沒有太陽高懸卻依然明亮的淡藍色天空,雲凡嘆了一聲,“大哥,或許那幾位前輩的話與你所見不同,但是我相信他們畢竟是爲我好,以我現在的實力,無論如何也是控制不住蚩尤之血的力量的。”
玄天宗沒有作聲,只是淡淡道:“這股力量乃是以怨念殺意爲食,你日前初遇什麼狗屁郎君雖然沒有利用這股力量,但是,無形之中你的恨意,殺念已然透過你的念力思維被這股邪煞之力吸收了,長此以往,就算你強力壓制,終究會有破體而出的一天,那時形神俱毀,,縱然大羅神仙,也難保你性命。”
雲凡淡然一笑,“就算是那樣,我也不後悔,我相信一切自有天意。”
玄天宗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惋惜,“物極必反,倘若壓制的太過,一旦發作,便不好收拾了。也許,他們是想讓你儘早驅除蚩尤之血吧,卻沒料到會反噬如此之快,已經不能單純以天地元氣驅除了。”
雲淡風輕,識海之中,一切皆爲虛幻。不過,在這裡,雲凡才能感到前所未有的祥和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