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風雨悽悽,瀟瀟如晦,萬里魔之沙漠,靜謐樓蘭殘國,除了雨聲和淡淡嘆息聲,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原來是他!”
對於此人,雲凡雖然在中州只見過一次卻是至今記憶猶新,張一宏前輩對此人更是讚歎有加,言語之中極爲痛惜。
“小師弟天縱奇才,悟性極高,本應是本門掌門之不二人選,卻不料後來誤入歧途,走上了不歸路。”
雲凡茫然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看着萬千雨絲從天而降,片刻之後,似有所悟,“也許,這便是他所追求的道吧!”
素一亭聞言,不由一怔,看着一臉平靜的雲凡,驀地嘴角輕揚,欣慰的點了點頭,“師兄說的沒錯,你的確很像小師弟。”
雲凡淺然一笑,不置可否,直接將身子倚在溼冷的欄杆上,然後將手深入冰冷黑暗的雨夜,道:“如果,我沒有控制蚩尤之血,或者說被蚩尤之血佔據靈識,會怎樣?”
素一亭沒有看他,平靜的說道:“入魔。”
雲凡似乎對這個結果沒有太大的反應,“所以許多人包括我師傅白長風,讓我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使用這股力量,是麼?”
素一亭微微搖頭,“不,白長風是不想你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先前我看你與花風信鬥法,已然能夠輕鬆調用這股力量,雖然蚩尤之血尚未完全覺醒,但是所表現出的殺伐暴戾之氣已然讓你性情隱隱有所改變,只是你暫時不知罷了。”
雲凡低頭撫摸手指上那枚陽戍之戒,感受着戒指所傳來的淡淡中正陽和之氣,陷入了沉思,“若不是這所謂的至邪之物,我恐怕早已死了千百次了,哪裡還能站在這裡跟你扯淡。”
“那你的意思是不要讓我再用蚩尤之血的力量?”雲凡反問道。
“不,我是希望你能夠控制蚩尤之血。”
“這可是個艱鉅的任務!”雲凡顯然有些爲難,“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相信你!”素一亭不知何時也倚靠在石欄之上,臉上頗有戲謔詼諧之意,雲凡心中那文雅而頗具風度的形象不由大打折扣。
“這句話說的好不由心,”雲凡不由苦笑,向雨夜望了一眼,喃喃道:“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素一亭沒有說話,只是十分疼愛的看着雲凡,就像當年看着自己的小師弟一般,“你知道師兄爲什麼將如此重任託付與你嗎?”
雲凡想了片刻,搖了搖頭,“不要說是相信我。”
“呵呵,”素一亭爲之一笑,淡淡道:“師兄一向看人極準,他說從你身上看到了修真世界的光明,甚至將這個混亂的修真世界重新制定規則如此重任也寄託在你身上。師兄所言,你骨骼雖不清奇,資質也非萬中無一,卻有一種堅韌不拔之志,身負大才,日後絕非池中之物,而我,向來對師兄的話深信不疑,因爲師兄有窺視天機之能。”
“啊?”雲凡顯然吃了一驚,面露迷茫之色,緩緩搖首道:“可是我出身並非高貴,身世也不離其,更從沒有想過要改變什麼,亦沒有普渡衆生的慈悲心懷,便如我雖然修道,卻不是我真正想要的。與其進入這個修真世界,我倒是希望能夠安安心心做一個砍柴獵人,找一個不漂亮也不怎麼難看的女子做媳婦,生一對兒女,當女兒長大嫁人,兒子也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我便不在砍柴打獵,整天躺在山坡草地之上曬曬太陽,吹吹小曲兒。”
素一亭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着他,見他神情變換,仰着頭伸入雨中,任由雨滴打在臉上,是如此的安詳與平靜。
許久,素一亭才道:“可是,這些是不可能出現的,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你體內有蚩尤之血,這就是天意,你身負重責,這也是天意,你始終都要捲入修真世界這道洪流之中,逃也逃不掉,冥冥之中這就是天意。”
雲凡顯然對這些打來打去,爭來爭去的世道有些厭煩,他甚至曾經想過不再找黑白郎君報仇。黑白郎君身屬魔道,殺人無數,視人命如草芥,可自從被白長風引入修真一途,雲凡也開始殺人,儘管那些人要取他的性命,可是畢竟也是生命。
而且,當日三妙山,天狐的預言猶如晴天霹靂,時常在他耳邊炸響,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會因他而改變?若是這樣,他大可以隱世不出,免去這場浩劫。不知多少次,雲凡都想放棄,和南宮燕一起歸隱,不再報仇,不再插手世間之事,可是一件接着一件,一樁連着一樁,他想抽身都難。
現在,素一亭深夜與他如此交談,更讓他心生恐懼,這些人既然能夠窺探天機,爲什麼不肯指點他,爲什麼不能在他迷茫困惑之時指引道路?
“可是,我現在連我究竟想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如此不成器,又如何能夠成爲你口中所謂的‘非池中之物’?”
許久,素一亭神色平靜的看着雲凡,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年輕人,你以爲自己想不清楚這個問題便是不成器嗎,以我看來,恰恰相反,你能去想這個問題,便是你遠勝這世間他人之處了。”
雲凡不由愕然,“什麼?”
素一亭淡淡一笑,說道:“樓蘭之慘狀,想必你曾親眼所見,這些人本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身在此處,他們只有死路一條,可是爲什麼他們不選擇離開,反而苟且偷生在此,縱然苦惱,即便死亡也要堅守?”
雲凡不由一怔,緩緩搖頭,卻見素一亭臉上突然露出哀傷之色,繼續道:“因爲他們只是爲了活着而活着,他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如你這般去苦惱去反思自己爲何活者的人,萬中無一。”
雲凡微微蹙眉,只覺得素一亭言語中殊無道理,卻又似乎暗含大道理,令他捉摸不透,又無法反駁。
素一亭長嘆一聲,又道:“可是,沒有這些人,世界終歸是要滅亡的。塑造世界的是聖人,改變世界的是偉人,而真正推動世界發展的則是這些所謂的普通人,這也是我們保護他們的原因。倘若讓一個修真者放棄自己的修行去結婚生孩子,你以爲這樣的機率會有多大?”
雲凡不由垂首深思,片刻之後,再次向素一亭俯身下拜,深深一揖,“謝前輩指點!”
素一亭微笑點頭:“人活一世所爲何來,須得你自己體悟纔是,我今日所說不過一家之言,或可點撥與你,但終究不是你自己心中所想,而你所追求的道,正當你自己去上下而求索,這一點沒有任何人可代替。”
雲凡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素一亭扭頭看了一眼依然滂沱的雨夜,緩緩起身,“好了,時間不早,還是早些休息吧!”
雲凡微微點頭,拱手行了一禮。然而待素一亭即將沒入黑暗之中時,雲凡突然問道:“前輩,自蚩尤之血聞世,可有人真正能夠控制此物?”
素一亭驀地一停,似是在思索,片刻之後,說道:“好像有過。”
雲凡不由一喜,“前輩可知那人是誰?”
素一亭微一沉吟,說出了讓雲凡瞬間石化的一句話,“我遊歷天下,好像有一個傳說似的前輩高人,曾控制過蚩尤之血,至於那人名字,呃……好像是叫玄天宗。”
風雨如嘯,寒意如潮,漫天雨滴彷彿化作了滔天巨浪,霎時間將雲凡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