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合歡樓,鏡湖旁邊的妖衆大多已經散去。
夜風細細,燈火闌珊,只有鏡湖的湖面上,合歡樓的倒影依舊光色約綽。
被風吹落的櫻花瓣零零散散的鋪在地面上,宛如一羣飛過滄山泱水的蝶兒,舞盡了生命中全部的美麗,訴說着一場繁華過後的哀涼。
擺渡的老翁抱着一隻酒葫蘆,滿臉酡紅的歪在船篷裡,醉得七葷八素,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我和西宸略施小術從鏡湖中央飛到岸邊,各自懷着心思,一前一後的往照影殿的方向走。
這趟合歡樓來的很是無趣,香豔的春景沒有看到不說,還遇到了個堵心的紫鳳。西宸帶我來這裡的目的其實不難猜到,他只是想讓我這個王后日後做得令衆妖心服口服一些。但是他越費這些心思,我的心裡就越覺得難安。
“岫兒……”西宸沉默了一會兒,正要說話,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嚶嚶的低泣聲,悽悽婉婉,好不瘮人。我和西宸對望了一眼,擰了擰眉問:“你們妖界也有冤死的亡魂麼?”
西宸搖頭:“她哭得雖然很像枉死鬼,但未必不是我們妖界的臣民。”
我瞭然的點頭,想了想提議道:“怎麼說你也是妖界的魅君,既然遇上了,總該過去看看。那女妖若是有什麼冤情,你藉着身份的便利幫她一幫也不是什麼難事。”
西宸沒有意見,想也不想就拖着我過去了。我們兩個人循着那哭聲走到了一處亭臺前面。
亭臺是臨溪而建的,雕龍畫鳳,花柳掩映。四角飛檐上掛了幾盞寫着大大一個奠的白色燈籠,幽幽的綠光浮在半空,平添了幾分陰森。亭子的周圍圈了一簾輕紗,淡淡月色中,但見那白色的紗幔被風牽起邊角,輕飄飄的翻卷着,些許柔美些許詭異。
哭聲就是從紗幔中間傳來的,抑抑揚揚,斷斷續續,直到我們踏上臺階,才聽那哭泣的女子啞着嗓子低喝了一句:“誰?”
我正打算撩開紗幔的手頓了頓,稍稍醞釀了一番,言簡意賅道:“我與大哥夜間出遊賞月,回來時聽到此處有哀婉的哭泣聲,心生疑惑,便想來看看姑娘有什麼難處,在下和大哥能否幫得上忙。”
“噢——”裡面的女子連忙止住了哭聲,聲音因爲長時間的哭泣,還有些沙啞:“兩位請進。”
我道了一個禮,伸手要去掀那紗幔,卻被西宸搶先了一步。
“小心一點。”西宸牽着我的手,在我耳邊暗語了一句。我點點頭,握緊了他的手心。
那個女子的真身是一隻千年竹妖,長得杏臉桃腮,秀美倩巧,很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此刻她正穿着一身大紅嫁衣,跌坐在亭中的一張草蓆上,雙目紅腫,臉色蒼白,懷裡抱着一隻同樣穿着喜袍的蛇妖的屍體。
我粗粗看了一下,那蛇妖的修爲不錯,少說也在萬年以上,幻化出來的人形很是美觀。只可惜他此時面白如雪,指尖泛紫,一雙眼睛睜得像兩個大核桃,顯然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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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和西宸開口詢問,那邊竹妖便掩着淚,傷痛不已的向我們哭訴:“奴家的夫君命苦哇,還未來得及與奴家成親,便死在了家中……夫家的親友都說是奴家剋死了夫君,硬要趕奴家出門。奴家……奴家萬般無奈,趁着夫家的親友不防,才盜出了夫君的屍首……夫君他即便是死了,奴家此生也非他不嫁。”
竹妖這份至死不渝的忠貞叫我覺得欽佩不已,只是若那蛇妖真心愛她,定是不忍心見她在妖界孤獨千年。於是走上前一步,好言相勸道:“你夫君若是泉下有知,瞧見你這般爲他傷情,定然放心不下,不願投胎轉世。倘若執念太深,還會徘徊在冥界忘川河中,永生永世不能輪迴,墮爲魔道。你若是真心願他好,便快快收住眼淚,尋個風水寶地,妥妥的將他葬了罷。”
竹妖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撫着那蛇妖的臉頰,含着淚,慘淡的笑了笑說:“姑娘說出這番話來,定然是沒有與心愛之人生離死別過。倘若轉世輪迴一定要摒棄前塵往事,忘憂忘情,奴家甘願沉在忘川河中,記住他的一顰一笑,永世沉淪。”
我怔了怔,一時無言。
她說的沒錯,我的確是沒有和誰有過那麼刻骨銘心的生死之戀。當初幫錦夜擋下那一掌,我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就被擊碎了魂魄,落入了下界,靈識有幾千年的時間都是混沌不清的。和西宸在凡間的事,返回天界過忘鄉臺的時候,也被我抹去得一乾二淨。若不是他後來找到了我,只怕我永遠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西宸的存在。
聽了竹妖的這一番話,我突然有些感觸,當初西宸在忘川河裡等了我五千年之久,懷着的,是不是和竹妖一樣的心思。而我在飛昇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忘記,是不是說明,和西宸在一起的那段往事對我來說並不深刻,或者說是不堪回首的?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西宸一眼,見他正微皺着眉望着那蛇妖的屍體,心中不解,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這是……”我萬分吃驚,正要脫口,西宸卻拉緊我的手製止了。我看他的臉色難得的肅穆,瞭然了幾分,驟然住口。
“怎麼了,姑娘?”竹妖擡頭,不解的問。
我儘量擺出自然的神色,平和道:“沒事,我只是在想,你的夫君的妖力這麼高深,怎麼會突然死在家中,這其中可能有些蹊蹺。”
“這一點,奴家也想到了。”竹妖心下悽然,淡淡的道:“只是奴家的夫君死得突然,夫家的親友都一口咬定是奴家剋死了夫君。奴家便是想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自己一個清白,也無門無路啊。”
我點了點頭,又道:“你夫君是修煉了萬年的蛇妖,屍身很容易被鬼魅盯上,我還是奉勸姑娘一句,早早的讓他入土爲安罷。”
“謝姑娘一番好意,奴家今晚和夫君成了親,自會將他好生安葬。”竹妖垂首向我們行了一禮。
我還了一禮,然後和西宸步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