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鬱霜濃。
我一個人在房頂坐了許久,望着錦夜裡去的方向兀自出神。直到天空中飄過幾片雨雲,下起了朦朦細雨,我才站起身,整了整儀容,打算回去。不曾想一回頭就看到海棠樹的陰影裡,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影。
蘇彌?我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在那裡站了很久,渾身凝了一層寒氣,肩上和發間還沾着一片被風吹落的海棠花瓣。月光淡淡的清輝灑在他的臉上,蒼白而恍惚,墨色的瞳孔宛如一個能吞噬所有光芒的深淵。他就這麼靜靜的看着我,帶着溼氣的晨風拂過,微微牽起他的衣角,沒有血色的脣角緊緊的抿着。
我稍稍有些失神,差點把他誤認成了西宸。不過西宸不會在我露出他這樣脆弱而無助的表情,他對着我向來只有溫和與包容的微笑。
我不確定蘇彌有沒有聽到我和錦夜之間的談話,還有錦夜最後落在我脣上的那個吻。若是他看見了,那我白天說的謊言便不攻自破了。
“我竟不知原來你如此放蕩……”蘇彌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扔下這一句話,轉身便進了屋,重重將門合上。看他的表現應該沒有聽到我和錦夜的對話,否則以他的脾氣,早該叫我滾了。我本想上去寬慰他幾句,但一轉念又覺得這般也好,正斷了他對我不該有的一些念想。長痛不如短痛,猶猶豫豫反而是牽絆了他。
次日蘇彌一大早就帶了幾名小廝出去了,我跟上去被他冷言攆了回來,碰的面鼻子滿臉的灰。我尋思着這個大少爺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讓他自己鬧騰鬧騰消消怒火過一兩天就沒事了。反正有闢靈珠護着他,我也不必擔心他會遇到什麼危險。
錦夜昨夜跟我說的那件事我很是在意,今日閒暇正好過去看一看。
挽風樓在漫煙樓的對面,是揚州數一數二的一架茶樓。樓中有佈局雅緻的包間,歌舞雙絕的藝姬會在期間爲來客獻唱。不少胸無點墨的富家少爺爲了在外人面前樹立出謙謙公子的形象,時不時的都會來挽風樓附庸風雅一回,是以好好的一間茶樓,走進去便能聞到那嬌柔做作的酸儒之氣。
我現在就在挽風樓二樓的一間包廂中,緊鄰着隔壁的包廂裡則坐着錦夜和蘭旭一行人。既然錦夜都把自己的妖力斂了,我也要把靈力封印起來,免得被那位公子察覺出異樣。封了靈力,我現在就和平常人一樣,要想探知一番那位公子的魂魄,只有過去和他近距離的接觸。只是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好的法子能順理成章的進去會一會這位公子。
正苦惱着,包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我以爲是茶樓裡給客人添茶水的小廝,頭也不擡的應了一句:“進來。”
門被推開,一人走了進來,在我對面彈琵琶的琴女驀然呆住,曲聲嘎然而止。我不解的回頭,看到走進來的人姿容傾城,風華絕代,居然是本該在隔壁包廂的錦夜,不由得也愣了一下。
這也怪不得撫琴的那位姑娘沒有定力,錦夜的真身是以美貌著稱的鮫人,就算在天界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人間的姑娘瞧見了他,自然就呆成了個木頭人。
我知道錦夜來找我必是有事要與我說,便把那犯癡的姑娘遣了下去。姑娘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走了出去,剛關上門就聽她在外面很沒矜持的同旁人輕呼:“天啊!美男子——天下竟有這樣的美男子——”話一說完,便又聽到咚的一聲,我尋思着約莫是興奮得抽過去了。
錦夜像是司空見慣了一般,並未在意。我被那姑娘逗樂了,一時忘了他現在的身份,忍不住調侃了一句道:“唔,錦夜你這張臉也太妖孽了些,也不施個障眼法遮一遮……不然戴個面具也好啊。你瞧,竟把人間這些小姑娘都迷暈了過去。”
錦夜一笑,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戲謔道:“既然凡間的姑娘都被我迷倒了,那岫兒,你呢?我這張臉可是專門拿來迷惑你的……”
呃……被錦夜反將了一軍。我乾乾一笑,慌忙岔開話題,問他明明妖力被封了,怎麼還能察覺出我在隔壁。因爲我來的時候是循着錦夜的氣息來的,並不曾告訴他。
錦夜端起我身前被我喝過一口的那杯茶,抿了一小口道:“我知道你今日一定會來,便一直在窗臺邊把望着……所以你進來時,我便知道了。”錦夜頓了頓,持着杯子瞥了我一眼,繼續道:“你若是來了,尋不到由頭,必然會潛藏在我們附近觀察。我方纔在外面問了待客的小廝,我們包廂的旁邊幾間中,只有這間來的是獨身的姑娘……”
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錦夜就是錦夜,就算封了妖力,也能憑藉智慧掌控我的行跡。
“唔……你可有法子能讓我接近那位公子且不讓他起疑心?”
“法子我早就給你想好了。”錦夜淡然一笑,“昨日我就對蘭旭說約了你一同品茶,給他們奏曲助興,你直接進去便是。”
原來錦夜他早就給我安排好了,害我還早這頭扶額皺眉,苦無良策。
我有些沉悶的抱怨道:“昨晚你怎的也不告訴我?”
錦夜嘴角笑紋不減道:“我不過是想瞧瞧,你自己能想出什麼別具心裁的法子來……比如,假扮成琴女,舞姬,或者送茶水的小廝……”
這麼爛俗的法子怎麼叫別具心裁,分明實在笑話我腦袋瓜子不好使嘛!我死也不會告訴他,若是他還不來,我真的會抱着一把瑤琴進去充當琴女了。
“岫兒,你這是什麼茶?”錦夜突然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有些茫然,一本正經道:“西湖龍井啊,怎麼了?”
“唔……”錦夜皺了皺眉,臉色沉着,思索了片刻道:“隔壁泡的也是西湖龍井,爲何沒有你這兒的好喝?”
我更茫然了,不懂他的意思,正要開口問他,他卻搶先又道:“莫不是因爲岫兒你喝過了,茶香才更醇厚了?”
我老臉一紅,扔下他憤憤的出了包廂。心說這廝沒個正經,竟然敢調戲本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