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然大亮,桌子上放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白粥,還有好多的小菜,我笑眯眯地舔了舔脣,再擡頭望見了楊沉。
我笑道:“相公,我怎麼趴着睡着了,你怎麼醒得這麼早?”——其實,我是怎麼睡着的,他有沒有睡下過,我都不在意,我的眼裡現在只剩下了那些可口的早點,在閃着誘人的光芒,其他的此刻都成了敷衍。楊沉蹙眉道:“你怎麼一聞到飯菜的味道就醒了,我還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的呢,你昨晚熬夜太傷身了,快點吃吧,補充點體力。”
“嗯嗯,好的!”我撩了撩袖子,便接過了他手裡的筷子,左手舀着細膩的白粥,眼角不經意瞥過了窗臺,愣住道:“誰在外面?”
窗外沒有聲音。
奇怪,我分明看見一雙雪白的小爪子扒在窗子邊上,紅漆被指甲劃了幾道的痕跡,我站起來,楊沉和馨兒也走上前來,探出窗子,一個大眼睛水靈靈的女娃兒映入了眼簾。
我詫異地喚道:“雪兒?你怎麼在這裡?”
楊沉立即從寬寬大大的窗子跳了出去,一把將雪兒抱了起來。雪兒的小臉慘白慘白的,雙目之中,好像缺了那麼一點神韻,呆滯着望着楊沉,有氣無力地從小嘴裡吐出了“哥哥”兩個字。我見着實在是心疼,忙問道:“雪兒,你沒事吧?”眼下正是清晨時分,庭院裡枝葉上的露珠還掛着,薄薄的陽光裡有那麼一絲絲的涼意。雪兒看了我一眼,嘴脣動了一下,便毫無生氣地閉上了雙眸。
楊沉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額頭,道:“怎麼燒得這麼厲害?”原來如此,這個平日裡蹦蹦跳跳淘氣得不得了的小女娃突然間這麼安靜,也只有生病這麼一個解釋了。
“相公,別磨蹭了,趕快把她抱進來在,就放在我們的牀上吧。”
楊沉點點頭,便從房門繞了進來,我趕緊囑咐馨兒去準備臉盆和乾淨的毛巾,小秦正好來找楊沉,我便打發他去院子裡頭打水了。
我一面攪幹了毛巾,指尖上淌下了冰冰涼涼的水,一面注意着牀上雪兒的狀況,輕輕嘆道:“她怎麼突然間就病成這樣了,相公,大夫在路上了嗎?要不要去告訴公公婆婆?”楊沉坐在牀沿,給雪兒掖了掖被角,道:“大夫馬上到,這事還是別告訴爹孃了,你照顧着她就好。”
楊沉興許是想着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大夫來照看一下開個方子散散熱也就罷了。我遞過毛巾,收了收袖子在書桌前坐下,撐着腦袋歪着看着他們——雪兒臉色蒼白,楊沉的動作十分輕柔。
多麼和諧的兄妹倆啊。
小秦躡手躡腳地走進來道:“大少爺,二老爺讓您去一趟。”二老爺便是他的二叔,想必是有什麼生意上的事情要和他商量吧。
楊沉站起來,擔憂地看了一眼雪兒,望向我,我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等你回來的時候,我一定還一個活蹦亂跳的雪兒給你。”他這才放心地去了,我轉過身,舀了一口的白粥,放進了嘴裡,好香啊,好甜啊,我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回味無窮。“嫂子——”“噗——”一口白粥噴了出來,宣紙上都是雪白雪白的米粒,我一邊擦着嘴角一邊狼狽地回頭,大驚道:“雪……雪兒?你不是……你……你不是……”
雪兒洋洋得意地笑道:“嫂嫂想說什麼?想說雪兒不是病了嗎?哈哈,嫂嫂真笨,你和大哥都被雪兒給騙啦!”
她手舞足蹈地得瑟着,我一臉的黑線,環視了一眼屋子,發現馨兒早就出去了,我佯裝生氣道:“雪兒,一大清早地你就來嚇嫂子,這可不對,你看你大哥多擔心啊。”我站起身把她拉了過來,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已經沒有一點點
燙的感覺了,這是怎麼回事?雪兒揪下了我的手,道:“嫂子你真笨真笨,大哥怎麼會娶你的,我把冬日裡頭用的湯婆子放在了額頭上捂了好久,才燙燙的,大嫂連這麼一點小曲折都想不通,還怎麼當我們經商世家的長媳婦?”
好吧,我笨。
我白了她一眼,繼續吃我的早點。
小孩子什麼的最討厭了。
“大嫂,你從孃家帶的糖還有嗎?”她搬着小矮凳站了上去,摸着衣櫥上層,我頭也不擡,道:“有啊,你自己找找。”那些糖可都是我自己攢着的,想等它們都化開的時候倒些水煮沸了喝掉的,現在卻大多進了雪兒的肚肚裡。身後一尺開外傳來了雪兒的聲音:“大嫂,你家的糖和別家的不同,是怎麼做的啊?”怎麼做的?當然是外面買的了,黃府的小廝前不久去京城探親,從千禧齋給我帶回來的,天子腳下的吃食,當然是別處比不上的。心裡是這樣嘀咕着,我卻幽幽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加了好些花粉和蜂蜜進去呢。”
雪兒大呼——“大嫂,你好厲害啊。”“那是,不然怎麼能做你們經商世家的長媳婦呢。”小腿一抖一抖地得意開了,嘻嘻,拽吧。
吃完早點,窗子裡透進了一縷溫和的日光,我喚馨兒進來收拾了,自己整理了一下昨夜楊沉歸類的家規,雪兒坐在一旁看着我,手裡是一包的碎糖。
“楊家家訓第一條:勤字功夫,第一貴早起,第二貴有恆……”
“……第一貴早起,第二貴……”
唉呀,突然發現昨晚上背的都差不多忘記了,現在記起來有一點費力,啊啊啊,分明是給小姐準備的,現在卻都報應在我的身上,如果小姐不逃婚,那現在必定是她坐在這裡絞盡腦汁而我站在一旁優哉遊哉就像雪兒一樣捧着那一包碎了的糖果眨巴眨巴地嘲笑着她。
唉。
雪兒見我嘆了口氣,一本正經道:“好好背,對你有好處。”
我又白了她一眼,這是她娘教出來的吧!
“咚咚咚——”有人在敲門,但門是敞開着的,我一回頭,就看見一個容貌姣好的女子禮貌性的敲着門扉來引起我們的注意。
我問:“你是……”
女子笑道:“表嫂,我是楊敏,是孿生胎的姐姐,表嫂,舅母讓我來取祖訓,明兒個家裡有場法事,需要用。”“法事?”“表嫂莫慌,舅母一向信奉佛祖,新嫁娘進門不久,所以舅母就請杭州靈隱寺的高僧來誦經一場,也算還了當年舅母的願了。表嫂有所不知,表哥年幼之時體弱多病,舅母便前往杭州祈福,若表哥能身體強健起來,便在大婚之後孝敬佛家,虔誠供奉,如今表哥身無一疾,舅母便想實現她曾經說過的話。”
楊敏說話層次清晰,且對我這個表嫂恭敬有加,說什麼也得把祖訓給她啊。我雙手奉上了,道:“請高僧誦經是大好的事情,豈有不成全之理。我也真真地希望,楊家滿門富貴,四世和睦。”
“多謝表嫂。”等到楊敏一走,我就笑嘻嘻地對雪兒道:“雪兒,我們去玩好不好?”雪兒疑惑道:“你不是還要背家訓嗎?怎麼能出去玩?你還是好好背吧,我不想害了你被孃親罰打掃她的屋子,她的屋子裡面有好幾間暗格呢,都是供奉各路神仙的,打掃起來啊,最起碼要一整天的時間。”
我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你沒看見嗎,剛剛祖訓都被你的表姐拿走了啊,我還要背什麼?我現在啊,有的是時間陪你玩兒。”
雪兒慢悠悠地往小嘴裡塞了一塊糖,嗤笑道:“什麼法事?你還當真了?那是楊敏姐姐故意在整你呢,娘根本就沒有說要做什麼法事,楊敏姐姐把你的書都拿
走了,你沒得看了,但是兩天後娘照樣要考你,你那個時候怎麼說?說你的家訓都被楊敏姐姐借走了?如果在娘考你的前一刻鐘楊敏姐姐突然把你的家訓還回來了,你無憑無據的,怎麼說她借過去過?娘會以爲你在尋她開心,想方設法地逃避她老人家的命令。”
我突然對雪兒刮目相看了,小小年紀,卻懂得這麼多——要是她說的是真的,那……
“那我怎麼辦啊!”
“誰讓你笨,楊敏姐姐哄你說有法事,你能親眼看到嗎?她至多最後說一句弄錯了或者說在別處舉辦了總之不讓你親眼瞧見,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你的懲罰卻還在前面等着你呢。”雪兒說着,走到我的衣櫥裡抽出了一個湯婆子,灌了熱水,放在額頭上,小臉一下子紅紅的。“就你這種笨蛋,還想做我們經商世家的長媳婦……”她一副“你無可救藥”的鄙夷表情,慢慢地爬到了牀上躺下了。“你怎麼剛剛不說啊,現在才說?”“你剛剛又沒有問我。”
我可憐兮兮地追到她的旁邊,問道:“雪兒,那嫂嫂現在該怎麼辦啊?”
雪兒嘟了嘟小嘴:“關鍵時候纔想到我啊?晚了!”於是,不再理我了。“雪兒……好雪兒……你告訴我啊……告訴我我就給你吃糖……好多好吃的糖……”
她突然一愣,左手手心裡緊緊抓着的糖果都塞到了我的懷裡,右手裡的湯婆子趕緊塞到了被窩裡,眼睛一閉。
全部動作乾脆利落。
楊沉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看見雪兒臉色通紅的,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他一下子瞥向了我,問道:“怎麼回事!怎麼不給她繼續敷毛巾了?你不是說等我回來的時候會給我一個活蹦亂跳的雪兒的嗎?”
我當場石化。
雪兒剛剛還是活蹦亂跳的啊!
他的身後是一個年邁的大夫,在桌上放下了藥箱,走過來道:“大少夫人,請您讓一讓,讓老夫給四小姐把把脈。”我尷尬地讓到了一邊,在楊沉責備的眼神中低下了頭,大夫靠近雪兒的手的時候,雪兒避開了,朝我伸了伸手,對楊沉道:“大哥,大嫂不給我吃糖……還……她還故意在我旁邊吃給我看……大嫂……你……你好壞啊……”
天雷滾滾。
我在心裡淚流滿面——這個孩子絕對是做後宮妃嬪的料子啊,楊沉你趕快把她送進宮裡吧,別辜負了啊。雪兒啊,自始至終,這個糖我都沒有咬一口啊,連舔一下都沒有啊,你還真是會說話啊。
楊沉“哼”了一聲,我眼皮子都不敢擡了。
我輕輕道:“大夫,快些給雪兒看病吧,讓她好起來纔是最重要的。”大夫道:“放心吧,大少夫人,四小姐自小身子有恙都是老夫診治的,從來沒有過任何的差池,還請大少爺大少夫人放心。”“鄭大夫看病,我們自然是沒有什麼不放心的。”楊沉道。
這個鄭大夫不說這一句還好,一說,我就知道他會幫着雪兒了,雪兒從小到大的病都是他看的,那他肯定早就被雪兒賄賂成了自己人了……
我不忍再看下去了,便悄悄地溜了出去,走之前,無意中看見了雪兒由於強忍着狂笑而微微抽搐的嘴角。
靠,老孃敗在這麼一個小破孩子身上。
我氣呼呼地走到了外面的院子裡坐着,這個楊家的人果然個個都不能小瞧啊,看似老實的楊勫,爲了一顆夜明珠偷雞摸狗,天真可愛的雪兒面具之下是一顆惡魔的心,還有楊敏,正大光明地騙走了她的家訓……她的妹妹楊黎肯定也是個壞人。還有楊沉,楊沉纔是最壞的壞人,幫着大家來欺負她。
再也不要理他了。
再也不要,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