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到公公院子裡的時候,公公和楊沉在低頭研究着紙片,藉着呼嘯的北風,楊敏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賬本會令衆人皆知。公公和楊沉的臉色一點一點地變青,一點一點地變紫。
下人看到的,是一個很大很潦草的“冤”字,但在他們眼裡,完全自動忽視了那個大字,炯炯的目光盯在了大字下面的那些小字上。
每一筆入庫的錢,從何而來,都清清楚楚地記載着。
“沉兒,你還記得錢公子嗎?”“當然記得,他去年來向爹爹提出糧行的合作,爹您拒絕了他。”
公公攥着紙片的手緩緩地握成了拳頭,青筋暴跳,他徐徐地說道:“居然有人收受賄賂,私下與錢柯亦合作交易,暗中賤賣我楊家的糧食……”
“公公。”
他們擡頭,見到是我,楊沉低沉着問了我一句——“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應該在小廚房裡好好思過嗎?怎麼,不安排人守着,你就不守規矩了?”
我走到他的跟前,拿過他手中的紙片,問道:“你們可知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哪裡來的都不關你的事,你給我回房去,天氣這麼冷,你就穿這麼單薄……”楊沉以爲我一介婦人不會知道什麼,把我推着要送我回房,我當然不肯,回頭朝公公喊道:“我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我知道是誰的,我知道誰是楊家的內鬼!”
“等等。”公公果然制止了楊沉,認真地問我道,“貞兒,你說,這些是誰的賬本?”
我正想開口,楊敏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笑道:“大舅舅,您怎麼站在冷風口啊,敏兒知道您身子骨好,但您也不能這麼不當心呀,敏兒扶您回房去。”
我眼疾手快地拍落了楊敏伸出的手,楊敏怒道:“表嫂,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你想讓大舅一直站在這裡受涼嗎?昨兒個夜裡就已經起風了,再過一陣子,天就要下雪了,你的身子金貴,也金貴不過我大舅舅你的公公。”咄咄逼人的氣勢,我承受住了楊沉探究的眼光,咬
牙切齒道:“真是欲蓋彌彰。”
“爹,這件事我會去查,貞兒,你跟我回房。”
楊沉揪着我的耳朵就走,我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死命地往回挪。其實我也知道,如果我貿然揭穿楊敏的真面目,沒有證據,公公也不一定會信。還有,賬本上的那些,光光憑楊敏一人也難辦到。
剛剛進房,楊沉就交代馨兒爲我做些吃的,馨兒福身,正要下去,被我緊緊抓住了袖管。我問她:“馨兒,你的傷好些了嗎?”
馨兒疑惑地問道:“傷?什麼傷?”
“就是昨晚的時候,你……我們從邀月臺回到房間的時候,阮香告訴我,你摔倒崴了腳,傷得不輕,還幫你跟我告了個假呢……”我的聲音漸漸地在她愈來愈疑惑的眼神中沉澱了下來。她搖搖頭道:“大少夫人,奴婢沒有崴到腳啊,奴婢昨晚跟着您跑的時候,被阮香攔了下來,她對我說,您讓我先回房休息去,沒事別出門。”
我明白了。
我怒道:“這算什麼?阮香那賤婢居然公然騙我,把我騙得團團轉!”
“你在說什麼?”楊沉拿了兩件我的換洗衣服正巧走進來,眉頭一蹙,“阮香哪裡惹到你了,她都沒和你怎麼接觸過,怎麼騙你了?你罵她賤婢?你別忘了以自己的身份該說什麼話,也別忘了阮香沒有籤賣身契,她不是我們楊家的家奴,你沒有資格這麼說她。”
我“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笑道:“是啊,我是沒有資格罵她,她現在可了不得了,她可是你楊大少爺心尖兒上的寶貝,我說誰都說不得她!”
“你——”
楊沉也是氣極,兩人相互瞪起了眼睛,馨兒在一旁看着我們,勸也勸不了,拉也拉不了。我可真是後悔同意阮香進楊家,阮香也不知道存着什麼心思,和楊敏楊黎那丫頭有的一比,如果她們三人一起聯起手來對付我,我可就要被逼上懸崖絕壁了。
三個女人一臺戲啊!好戲連臺啊!可我不是看戲的人,我是被她們圍攻的那個!
“我真搞不懂,阮香好端端地怎麼惹你了,如果你覺得她剛剛來,還不知根知底,但也不用懷疑她是壞人啊,就像你,你來楊家也沒幾天,我還不是處處護着你。”楊沉擺明了要跟我講道理,我卻更是生氣了,我大吼道:“馨兒,關門——把楊沉這個墳蛋轟出去——快關門——”
太過分了,把那個來歷不明的小蹄子和我比!和我比!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憑什麼和我比!
我忽然沉默了。
默默地走回到了牀邊,靜靜躺下。楊沉已經拂袖而去,馨兒也帶上了門,下去給我做些吃吃的了。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望着牀頂簾布的繁複花紋。我到底在氣什麼,其實楊沉說得沒錯,我是沒有資格說阮香是賤婢的,我甚至都沒有資格生氣。我是誰?我只不過是黃家買回來的一個小丫鬟,不是黃家的大小姐,要嫁給楊沉的,是小姐,不是我,不是我黃陵兒。
黃陵兒,纔是賤婢一個。
李代桃僵,偷天換日,我居然還入戲地爲了一個女子和他生氣。
我沒有資格,的的確確沒有資格,就像當初,我站在宮樓上癡迷地望着他,可望而不可及。身份懸殊,如同一道天渠,橫亙在我們之間。如果拼死去爭取,最後只是被逐出宮門、被萬人恥笑的下場。
“大少夫人,您就別生氣了,昨晚的事情奴婢也聽說了,奴婢相信您是被冤枉的,大少爺一定也是站在您這邊的,您看,他今天什麼都沒有說,您也就別爲了不相干的人生大少爺的氣了。”馨兒不知何時把一籠香噴噴熱氣騰騰的小籠包放在了桌上,語重心長地安慰我。我聞到香味,身體不受控制地豎了起來。
我走到桌邊,兩指捏起了一個包子,細細地吹了一口,咬下去,汁水回味無窮。舔舔嘴脣,我目光呆滯地說:“馨兒,聽我吩咐去做,再給她們補一刀。”
馨兒睜大了眼睛:“啊?什麼?”
補一刀。你們若是還不倒,我就跟你們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