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的書房裡傳出了一聲聲的嚴厲的責罵,還有拍桌子的聲音,偶爾有一個女聲急促地辯解兩聲。我在書房外面問公公的貼身小廝小李道:“發生什麼事兒了?誰在裡面?”
小李神秘兮兮道:“大少夫人,您可別說出去,是表小姐在裡面。表小姐好像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被老爺發現了,老爺現在正在氣頭上呢,要是大少夫人有事找老爺,小的勸您還是過會兒再來吧,可別撞在老爺的氣頭上。”“表小姐?你是說楊敏?還是楊黎?”我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
“是楊敏小姐。”
楊敏的字跡,和賬本上的一模一樣。原本我也不能斷定賬本上的字肯定是她寫的,但當雪兒偷出來的一大疊宣紙映入我的眼簾的時候,我幾乎可以毫不猶豫地下結論了。那麼清秀的小楷,如出一轍。
告辭了小李,我笑嘻嘻地走上了長廊。哼,我看你狂,你們姐妹倆處處看我不過,還陷害我,我看你們這次怎麼翻身。我正得意地邁着輕快的步子,琢磨着和雪兒怎麼慶祝的時候,我的笑容突然僵硬了……因爲……我迎面碰見了婆婆……
心裡小小地掙扎了一番,我走上兩步笑道:“婆婆,真巧,在這兒碰上您了。”
婆婆疑惑地睥睨了我一眼,問:“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應該在小廚房裡思過嗎?”呀,我都忘了,當單放把我帶出小廚房的時候,我都完全把這回事兒拋在了腦後,怎麼辦,我總不能直接說我忘了您老人家的懲罰了吧?“婆婆,兒媳是……兒媳是出來看看雪兒的,兒媳本來就打算看完雪兒馬上回去思過的呢,呵呵呵……”
也不知道她吃不吃我這一套。
“阮香。”婆婆喚了一聲,婆婆身後低着頭的四個婢女中,竟然走出了阮香。“阮香,告訴大少夫人,她從小廚房出來幾日了?阮香看着我,笑道:“大少夫人,您出小廚房,已經兩日了,如果您以爲您是剛剛纔出來,打算去看四小姐的,那您,可就糊塗了。”
什麼啊,原來婆婆早就知道了我是什麼時候出來的,估計是摸清楚了我的行蹤故意在這裡堵着我的吧!這個阮香,什麼時候
跟着婆婆混了,以前還怕她受委屈,特意調到我的房中,可人家不甘心啊,一心要爬高枝兒,都巴結起了婆婆。
我只能勉強笑道:“婆婆,那兒媳,這就回去。”
我夾着尾巴逃走了,嗚嗚,又要回到那個四處漏風的地方去了,天馬上要下雪了,這個惡婆婆也真狠心。我嘀嘀咕咕地走着,走過單放的院子的時候,停了一下。
單放。
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在眼角徘徊,我攏了攏衣袖,低頭回到了小廚房。剛剛進去的時候,我就愣住了。
“你們怎麼在這兒?”我使勁擦了擦眼睛——楊沉,單放,他們兩兄弟居然在我的小黑屋子裡面烤紅薯。我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楊沉道:“我就知道,兜兜轉轉了一圈,你還是會被娘趕到這裡來的。”“那你還不想想辦法還我清白啊?”我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想整天揹負着一個紅杏出牆的罪名過日子啊。
單放咳嗽了一聲。我感覺他是故意的。我便訕訕笑說:“二弟怎麼也來了?”
他舉起了手中插着紅薯的杆子,湊近鼻尖聞了一聞,沒有看我一眼,彷彿自言自語道:“大嫂不愧是後宮走出來的人物,隨便一兩下,就把楊敏的狐狸尾巴給揪出來了。”
我一愣。
後宮走出來的人物。
“二弟在說什麼,大嫂有的只是一些小聰明,我也不想去探究楊敏到底做了些什麼,她是怎麼做的,我只是把她暴露給公公看,所有的事情等公公裁決就是了。”我很是心虛,幸虧楊沉在專心地烤他那個灰灰的小紅薯,沒有仔細聽我們講話,要不然,我怎麼跟他解釋爲什麼單放會說我是從後宮裡走出來的人物。
單放啊單放,你是想害死我嗎?害死我也別這麼害啊……
我去戳了戳楊沉,說:“幫我拿些被子、枕頭、凳子、鍋碗瓢盆,讓馨兒多做點吃的拿過來。”“好,那要不要再多拿幾件衣服來?再派幾個婢女來幫你做飯疊被洗衣服?”
我的雙眼頓時亮光閃閃的:“嗯嗯嗯嗯!那最好不過了,楊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什麼事情都想那麼周到。”
他白了我一眼:“你想多了。”“啥?”“貞兒,你來這裡是來思過的,要是讓娘知道你在這兒吃喝玩樂那麼開心,說不定她會讓你在這兒待上個十年八載的。”
真討厭,原來是哄我的。我不開心地彎下了嘴脣,說:“我不想一個人孤孤零零地在這裡過夜,你知不知道,這裡的晚上有多麼的恐怖,角落落裡可能還有老鼠在啃東西發出‘吱吱吱’的聲音,還有外面撲打進來的冷風,外面好黑,好黑,我看不到光亮,好恐怖……”
想到那個晚上,我的身子不自覺地蜷縮成了一團。
楊沉說:“還好啦,晚上的時候,外面比裡面冷多了,你知足吧。”他說什麼?外面比裡面,晚上冷多了?原來,那天晚上,他真的在外面守了我一夜……
他不是很生氣我與人“暗通款曲”嗎?
正想着的時候,一隻熱氣騰騰的紅薯就遞到了我的眼前,我擡頭,看見了單放眼裡涌動的深情碧波。他自然而然地把烤好的東西給我吃,在他眼裡,我就是他的女人。
我雙手接過,硬着頭皮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記得,一年前,我被皇上下令關在了地牢之中的時候,也是這麼冰冷的季節。那個時候的我,身心俱疲,在地牢中等死,忽然有一天,一個獄卒給我帶來了幾個熱氣騰騰的紅薯,對我說:“女史大人,這是單將軍託小的帶來給您的。”我望見紅薯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如同在死寂的天地之間追逐到了一絲的希望,一絲的溫暖。我笑落了淚,對獄卒道:“替我謝謝他……”
如今,他再一次親手爲我烤紅薯,卻是在這樣的身份設置之下。我眼睫輕顫,刻意不去想那些擾人心絃的塵封往事。我側過身去,楊沉還在專心地給他的小紅薯翻着身。
感覺到我的注視,他擡起臉,臉頰上不知何時多了幾抹黑色。他笑道:“二弟說你喜歡吃紅薯,我一定會學會怎麼烤的,以後天天烤給你吃。”
忽然之間,三個人都沉默了。
單放知道我最喜歡吃烤紅薯……楊沉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單放一眼。我們都各自背過身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