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緩慢的向前踱着步,向坐在地上的種緯靠近了一點,用它那又長又寬的大腦門向種緯靠了過來。種緯感覺到了黑風的善意,自然而然的擡起了手,拂上了黑風那碩大的頭顱。
就在這一瞬間,種緯忽然感覺自己想哭!種緯只記得自己從記事起,小到大都沒有哭過,無論是有什麼委屈和不快,他都努力把那些負面的情緒,壓制在心底。那是因爲自己一直有一個夢,爲了這個夢他什麼都可以承受。
可如今,這個夢就在他的眼前破碎掉了,就像一個在陽光下的肥皂泡兒。哪怕看起來是那麼的五光十色,但突然之間它就那麼消失了,讓自己的心緒再也無可依託。這個夢寄託了自己從小到大的理想,如今就這麼消失了,這又怎麼不令他悲從中來?
用手拂着黑風的頭頸,面對着這個無言的朋友,種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正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爽朗有吆喝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小子跑這兒躲清閒來了。怪不得黑風一出營門就不讓我牽了,非往這兒跑呢!原來它知道你在這兒呢!”
來人正是騎兵連連長唐勇!
一看到唐勇過來,本來種緯幾乎就要被情緒擊垮的心防一下子又堅固了起來,種緯可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哭鼻子的軟弱一面。
“唐連長,您怎麼過來了?”種緯趕緊站起身來,跟唐勇打着招呼道。
“什麼唐連長,完嘍!領章帽徽都已經摘了,現在已經是一個老百姓了!”唐勇說話的時候臉上雖然帶着笑,那笑容卻有些苦澀。
“怎麼?您的手續已經辦完了麼?”種緯這才注意到,唐勇的領章和帽徽都已經沒了他趕緊問道。
“是啊!這不是新任李團長來了麼?我們這邊剩下的那些人的手續也全辦完了。昨天領導跟我談的話,正式脫的軍裝。今天在營裡再呆一天,今天下午有車來接我們這批人,到時候連人帶馬一起走。”唐勇對種緯解釋道。
“您這就算正式轉業了?”種緯一聽唐勇的這番話,頗有點同病相憐的問了一句道。
“是啊!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地方誰又能呆一輩子!現在時間到了,我也該過自己的日子去了。”唐勇有些落寞,卻又有幾分豪氣的道:坐,咱們坐下聊!
“你這都要走了?怎麼還出來放馬啊?”種緯拉過黑風的馬頭,拍了拍黑風的脖頸對黑風道:“去吃草吧!”
本來種緯就是嘗試着說一聲而已,誰知道他說完這句話,黑風還真的向苜蓿花田走了過去,美美的吃起了草來。
“嘿!這傢伙!我養了它好幾年了,都沒有我手裡這麼順溜過。你就騎了它一會,給它鬧了一回,它就聽你的了。這傢伙,真是……”看到黑風如此聽種緯的話,唐勇有些忌妒的酸了一句道。當然這句話就是開玩笑而已,他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正題上。
“這就要走啦!帶它再來吃點這兒新鮮的苜蓿,以後它再想吃可就吃不着了。”唐連長感嘆道,也不知道他是在爲黑風感嘆,還是在爲自己的命運感嘆:“這傢伙來這兒也五年了,一轉眼都七歲了,也算是青壯年的馬了。”
“那您呢?您這轉業之後去哪兒?”種緯問道。
“跟它走!”唐連長指了指正在苜蓿花叢裡大嚼的黑風道:“剩下的這批馬是最好的一批,人家那邊的馬場早就看上了。之前藉着善後的藉口,我這一直吊着他們的胃口呢!這不現在事兒都辦完了,人家那邊給開出的條件也還行,我們這些人就別太給臉不要臉了。”唐勇衝種緯笑了笑道。
“都去嗎?原來騎兵連的那些人?”種緯有些關心的問道。
“沒都去!人家當然還是挑最好的,最機靈的。不過這也去了大半兒吧!我這個連長人家是最想要的,過去就給安了個什麼管理經理的銜兒,待遇還不錯。比我老家那個鄉鎮小場子給的錢可多太多了,而且還同意把家屬帶過去。這條件就算相當不錯了!就算那兒是京城郊區,可那也是京城啊!”說到這些的時候,唐勇的臉上倒是沒有一點的不滿或不快的情緒,反倒有幾分心安理得的釋然神情。
兩人天馬行空的聊了一陣,唐勇卻突然話題一轉,聊起了種緯自己。
“你怎麼回事兒啊?又有什麼開解不了的事兒?”唐勇衝種緯笑着開口問道。
“沒事兒,就是有些煩心的事兒!”種緯隨口敷衍道,他並不想將他和新任李團長的對話告訴唐勇。倒不是不信任對方,而是他實在沒法把自己的經歷告訴這位已經很快就要離開軍營的轉業軍官。
“嘿嘿……”唐勇衝種緯露出了一種詭異的笑容道:“你這傢伙沒事總到這兒來,這離騎兵連又近,有的時候在整理馬廄的時候,都能看見你一個人在這兒呆着。這幾年光我就遇上了不下五次,其他的兵們也遇上過你好幾次。有些兵們還問我你爲什麼總往這兒跑,我就告訴他們,兵王可不是那麼好當的,高處不勝寒吶!”
種緯萬萬沒想到,自己習慣到靶山這一帶散心的習慣居然被唐連長和騎兵連的人發現了,禁不住有些暗暗發窘。
“你呀!我也當了這麼多年連長了,什麼樣的兵沒見過?好兵、強兵、屌兵、孬兵、窩囊兵、邋遢兵……什麼樣的兵沒見過?可我發現吶,那些活得不痛快的,過的不如意的,倒是那些對自己要求高的。”唐勇用推心置腹的語氣對種緯道:“沒辦法啊!遇事想得太多啊!一點點的小事都會想得複雜,總想做得要好一點,再好一點。可是很多時候,哪那麼容易弄清楚好壞?搞清楚對錯?到最後,往往是那些想得太多太認真的兵幹得雖然不錯,可活得也累。倒是那些一般般的兵,往往各方面處理得倒都挺好。將來走上社會的時候,走得倒比那些太過認真的兵走得遠。”
唐勇一邊說着話,一邊用淡然的笑容對種緯道:“就像這黑風吧!我一個堂堂的連長,廢了多在精力都不能讓它服我,只能讓它把我當朋友。可是那又怎麼樣?這已經不是古代戰爭了,將軍還得靠馬來征戰的時候了。就算它遇上了你,服了你,把你認做主人又怎麼樣?該走的時候,不還得走?它也只能等着將來遇上一個真正懂馬,懂它的人了。要是等不着,也就這樣了。可一匹馬,總共能活幾年?等過了它壯年的這幾年,它也就沒脾氣了。呵呵。”
種緯當然聽得出來,唐連長這表面上是在說馬,但實際上卻是在開導他。而且這番話說得不但有水平,還相當的的隱義,屬於那種越想越有味道的話。
“謝謝你,唐連長。”聽明白了唐連長的話,就算自己暫時還做不到,但種緯依然感謝唐連長對自己的開導。
“謝啥!誰都有十七誰都有十八,誰還沒年輕過?”唐勇笑呵呵的說道,完全一副過來人教訓後輩的架勢。
“你小子在咱們特警團那絕對是一號人物,平時誰敢在你面前給你上課啊!”唐勇很隨意似的對種緯道:“可惜啊!咱們團這陣兒形勢不好。政委沒了,團長走了,你們連連長也調後勤去了,這最近又趕上縮編……雖然不知道你到底遇上了什麼事,可我也在軍營裡呆了十好幾年了,大致也能猜出來。”
“人吶,有時候太優秀了就會有太多的想法。可有時候你趕上的環境又不給你那麼多的機會,或者根本就不打算讓你痛快。這時候,該放的時候就放,該示弱的時候就示弱吧!”唐勇衝種緯笑着說道。
“還有那個姑娘,叫楚楚的那個。”唐勇不知道種緯到底是因爲什麼不開心,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勸慰種緯道:“那漂亮是絕對漂亮,對你也看得出來是真不錯。可是呢?”
說到這兒,唐連長偏過頭來認真的看了看種緯的神情。看到種緯面無表情,並沒有反感他這番話的樣子,他這才繼續往下說道:“凡是漂亮女孩兒,那都是被千人寵,萬人讚的,尤其是那種做女演員女明星的。時間久了,想法肯定就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樣。你就算再強,也是個小兵,又能怎麼樣呢?能給她什麼呢?”
聽到唐勇的話,種緯微微的點了點頭。他現在對楚楚的情感已經有些比較冷靜的認識了,雖然他還做不到一切兩斷,但隨着漸漸拉長的情絲,他的頭腦已經可以清醒的思考和判斷了。
姚阿姨那個爲期四年的君子之約,說得好聽一點是君子之約,說的不好聽就是緩兵之計。至於四年後楚楚會怎麼樣?自己會怎麼樣?那又有誰可以說得準?到時候時過境遷,就一切都不必再提了。而且如今,自己就要被退伍了,這根情絲想不斷的可能都沒有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