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圖亞特大公領北去三百里。
關卡已經落在身後很遠，阿道夫輕勒馬繮，胯下健馬在雪地上輕踏兩步，和旁邊一頭個頭略矮、渾身雪白的北地名種柯多科馬一起停下來。
“就到這裡吧，叔叔，我們已經離開郡都範圍了，你趕回去還需要半天的時間。”
柯多科馬上的騎士拉起了面罩，露出一雙湛藍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輪廓柔和，嘴角噙着安人心絃的微笑，望向自己現在唯二的血親之一，如天空廣闊的眼中閃過堅定——
“我會帶着軍功榮歸，讓所有反對我的人列隊迎接，在天上星辰和列國使節的注視和見證下，身披榮耀登上大公寶座。”
“務必注意安全，儘管發生的可能性不大，但你必須防備身邊……”
“宗主國已經正式插手介入大公繼承的糾葛，而我已經正式被夫人收爲養子，昭告全國。我的登位早已勢不可擋，前往北線這一年，只不過是那些人不死心，以我尚未成年爲藉口，不容我即時即位主政，趁我離開郡都的空隙進行合縱，企圖在未來主政前就能將我架空罷了——”
已經從少年長成青年的年輕人成熟不少，沉穩的聲音並未過分壓低，但前後護衛的騎士早已拉開近百丈的距離，留給這對即將分別的叔侄談話的空間。
“在帝國使節抵達郡都，梅林已經明着插手的情況下，他們絕不敢對我這個被承認的正統繼承人進行任何人身危害——那是任何一個皇室都絕不容許的，尤其北線更是梅林的禁區。失去梅麗爾某些貴族支持反對派已經興不起大風浪，他們所能作梗的，無非仍是在梅林使節那邊下功夫，企圖改變梅林皇室的意向——這一點，只要我們自己能穩得住。梅林一定不會輕易改變我這個對他們而言最合乎利益的人選！”
蘭斯特轉向自己的叔叔，眼神銳利，“所以，一切都要依靠你了，叔叔，只有你在郡都，我才能放心離開——”
頓了頓，“等我一年後歸來，其後將是斯圖亞特家的復興。”
提到斯圖亞特家，阿道夫注視這個越見深沉和攻擊性的侄子的眼神閃了閃。緊繃的嘴角慢慢放鬆下來，看向蘭斯特的眼神漸變柔和：
無論蘭斯特被那個人暗中引導着教導了什麼爲君的手腕，心性有怎樣的變化。他身上所流的終究的斯圖亞特家的血，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郡都的一切，你放心，”阿道夫點頭。深深注視蘭斯特，“別忘了今天說過的話，我等你回來。”
“好！”
蘭斯特笑了起來。他已經知道叔叔和父親之間的心結，卻無法改變什麼，只能儘可能令他們都滿意，這時見到叔叔的表態。不由放鬆了情緒，笑着說：
“我也等着叔叔和蘿絲嬸嬸的好消息，最好等我從北線回來。可以看到男爵堡有了新的小主人！”
阿道夫面容微僵，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劃過一絲怪異，“男爵堡只能由你的子嗣繼承。”
蘭斯特很早就被叔叔當做繼承人培養，深知他在某些方面的固執。但他卻不希望叔叔的後代無爵可繼：雖然這在他當上大公的前提下，可能性不大。但終究斯圖亞特家在他眼中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叔叔的血脈繼承男爵堡，比他更名正言順……蘭斯特無法理解叔叔這種似乎爲了和父親鬥氣一樣的固執。
但他想，一切都會改變的——假如他只有兩個男性子嗣的話，叔叔總不會硬將次子搶過去，坐視拉姆家沒人繼承。
至於更多的血脈……
蘭斯特眼神暗了暗。在他的固執的壓制下，早該被提上日程的他的婚姻問題，最終並沒有成爲聯姻籌碼，這使得他們不得不放棄了某些潛在的助力，轉而引進了梅林某些勢力的插入——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如果不是叔叔始終堅定地站在他這邊，或許他早已失去了追求伊人的資格。
其實無所謂失不失去資格，他早已意識到自己和伊人並非同路，只不過心裡總有那麼一絲期冀，希望能得到她的一個回答——即使是讓他死心也好。
***
佩雷邊境的雪松城。
主教堂外的噴泉廣場上，只生存在落基山以南的溫溼地域、神話中被主神恩寵的白尾鴿遮天漫地，撲簌簌地在廣場上此起彼伏，引來許多路人的旁觀和欣賞。
一個白金髮色的年輕人站在鴿羣之中，被無數白尾鴿環繞拱衛，猶如受諸神垂愛的人之子：
他的髮梢彷彿被陽光親吻，嘴角的微笑彷彿帶着神祗的悲憫，灰藍的眼眸似乎調和着湖水的蔚藍和大地的沉穩，白色的長袍似最純淨的那一抹雲朵……
年輕人向廣場中的白尾鴿拋灑着食物，專心致志的虔誠神情，似乎絲毫渾然不覺路人的讚美欣賞和少女們羞澀傾慕的眼光。
一隻喙部格外紅豔的白尾鴿落到年輕人手中，擡了擡豔紅的右足，又撲簌翅膀低飛了一會兒，再次重新站到了年輕人的掌中，咕咕兩聲。
年輕人將最後一把鳥食撒出去，雙掌輕輕合起，右手在白尾鴿背上輕撫，溫煦的目光落在白尾鴿紅色的左爪上一個金屬質的事物上，灰藍眼眸閃了閃，抱着白尾鴿離開了廣場，走進了門前十字像雕塑的主教堂。
一刻鐘後，主教堂後某處閣樓二層的窗門被打開，一隻喙部特別紅豔的白尾鴿站在窗沿走了兩步，有些戀慕地回頭咕咕叫了兩聲，直到一個溫煦的年輕男聲輕道“去吧”，白尾鴿才歪歪腦袋，撲扇着翅膀飛向藍天。
“讓我這個老頭子求而不得羨慕不已的自由，這小東西卻絲毫不懂得珍惜。”
黑暗的閣樓中，一個老邁的聲音有些虛弱的響起，聲音裡帶着濃痰淹於喉間的渾濁。
“被馴養久了，就算是被神明恩寵的生物，也多少會眷戀人間親情的溫暖，否則，這小生靈不是太冷血了嗎。”
“怕只怕，看似溫暖安全的溫室，卻是貪婪豺狼製造的假象，居心叵測地圈養起珍貴的寵物，以俟被殘忍地烹煮，將珍貴的血肉皮膏送進惡魔的口中，死到臨頭才明白一直生活在假象中……”
老邁的聲音掩不住憤恨和憎惡，“就像我這個老糊塗一樣，引進了一個披着羊皮的狼到身邊，直到被反噬才知道後悔！”
與之對話的年輕人絲毫不動怒。
“大師，如果您不是在偶然窺視未來的間隙中，僥倖看到了我加冕的一幕，又怎麼會在明知我身份不明的情況下，依舊把我帶到身邊，將學識教導於我……”
溫煦的男聲輕輕笑了一下，“預言大師安吉拉，當世以預言的準確和神秘難尋出名，向來善於隱藏自己的行蹤——如果不是爲了投資在未來的我身上，恐怕您也不會主動現身，告訴我身份……只是您沒有預言到的是，一個出身教廷對立的高陽盆地、區區沒落的古老貴族後裔，竟然會是當代教皇隱藏在外的私生子而已。”
“我自以爲扶助起一個高陽盆地出身、被法師精心培養的教皇，會給安格斯那個老傢伙狠狠打臉，卻沒有料到，自己觀察和教導了那麼多年的學生，竟然是安格斯那個老不修的血脈，而我最後還被你們父子設計反噬，將我利用得徹底！！！”
老邁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大笑，“這真是命運的嘲弄！古往今來的預言師自以爲能看破命運，卻永遠逃不過這被詛咒一樣的命運——我不是輸給你們，我只是輸給了命運！！”
“那麼，大師還不願預言嗎？”
“從小被圈養在牢籠溫室裡的小鳥兒，偶然朝外面天空投以好奇的一眼，就讓你們父子這麼心慌了嗎？”
“安琪兒是他的養女，也是我的妹妹，兄長擔心妹妹的去向，有什麼不妥嗎？”
“可憐的小鳥兒，你不知道你的身邊如何險惡……”老邁的聲音輕柔地說，“我倒要看看，自恃能掌握命運的你，下場會不會比我更好……呵呵，登基教皇，可並非終點……呵呵，命運啊命運……”
“……”年輕人默然不語。
黑暗的閣樓中，瀰漫起一股詭秘的波涌。
不久，老邁的聲音響起，全然不像生靈所有的語調漠然道：
“三天後，那隻美麗的小鳥會撲入你懷中。”
“……多謝大師。”
半晌，木閣的門被輕輕推開，又無聲合上，封閉了內裡的黑暗。
身着白袍的白金髮年輕人從袖中取出一張摺疊得極爲細小的紙條，閉目沒有看上面的秘文，雋秀的眉峰微微曲起，不久睜開眼，浮起一絲冷笑——
“不在命運輪線上的人？笑話！”看似溫煦的灰藍眼眸閃過冷酷，“老東西以爲隨便捏造一個無中生有的預言之女，就能讓我方寸大亂？”
修長的手一握，手中的紙條化作虛無，灰燼從手掌下方落下——
“罷了，就讓下屬隨意去做——我倒要看看，究竟預言之女有怎樣的能耐，可以改變命運軸線既定的方向！”
PS：
我蹲，暗示性指代太多了，不知道你們看不看得懂……不記得白金髮年輕人和預言大師的，請回顧55章；另外上一章金髮綠眼的，是真假聖女，預言大師口中的小鳥兒……阿道夫所想的“那個人”，就是蘭斯特的病癆神秘的爹……其他的，你們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