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丸離開後,連愚山無力地靠在牆角。身後貼着涼冰冰的牆壁,寒意一絲一絲地滲透,連愚山恍惚間覺得自己魂魄已經抽離,悠悠地飛回那縱情恩愛的江南……
不知渾渾噩噩地昏沈了多久,再次聽到鎖鏈開啓的聲音。
連愚山以爲是送飯的獄卒,仍然倒在那裡一動不動。
“山兒……”
連愚山睜開眼,茫茫然地望着眼前人,過了半晌,才輕喃道:“二叔……?”
連靖宇將他扶起來,雙目微紅,道:“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連愚山靠在他懷裡,一時回不過神兒來,愣愣地看着他,雙目漸漸紅了,哽咽道:“二叔,二叔……”
他從小與二叔十分交好,在那個嚴謹保守的家裡,只有二叔是個另類。
二叔從小最疼他,有機會總會偷偷帶他上街玩耍,哄他開心。二叔與祖父的家教格格不入,聽說少年時期曾經一度離家出走,過了好多年纔回來。連文相大概因着這些事情,對他也不像對長子甚至長孫那般看重。他不願入朝爲官,祖父也不管。他遲遲不肯成親,祖父也不逼他。
連愚山抹去眼淚,問道:“二叔,你是怎麼進來的?家裡……都還好嗎?”
連靖宇嘆息一聲,道:“家裡……不提也罷。短短几天,已是翻天覆地。你祖父年紀大了,受了此事的刺激,現在臥病在牀。”
“……那爹和孃親呢?”
連靖宇道:“已被押解進京,關在別的地方。我費勁周折,也打聽不到。”
連愚山心裡一沈。
連靖宇道:“山兒,你知不知道太子馬上就要登基了。”
連愚山點點頭。
連靖宇道:“你和太子的事我也聽說了,但是現在發生這樣的事,你們也……太子即使還念着舊情,但登基後就不一樣了。做了皇上,許多事都會身不由已。你明白麼?”
連愚山道:“我明白。我是罪人,理應按照大雲律法發落。”
連靖宇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大哥大嫂?有沒有想過臥病在牀的祖父?有沒有想過我連家上百族人?”
連愚山茫然,道:“二叔,你是什麼意思?”
連靖宇眉宇之間盡是痛色,沉默片刻,咬牙道:“還有一個辦法。”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慢慢打開,放到連愚山面前,輕道:“山兒,你看這是什麼。”
連愚山凝神望去,只見錦盒之中,一枚晶瑩圓潤的白色藥丸,只有麼指大小,猶如珍珠一般,在暗淡的牢室裡閃爍着誘人的光澤。
連愚山在浩瀚神殿生活多年,怎會不知這是什麼東西。他驚愕的瞪大雙眼,緊緊盯着那枚丹藥,雙脣顫抖,臉色蒼白。
連靖宇手指輕輕撫摸錦盒四邊,神色複雜,道:“這枚瓊華誕子丹是我多年前從浩瀚神殿求來的。昨夜我守候在天牢外,想找機會進來看看你,誰知正遇到了太子身邊的喜公公。我知道太子對你還有情,不然不會讓他來。那時我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主意……山兒,雖然機會渺茫,但是如果不這麼做,你就連一絲絲的希望也沒有了。”
連愚山不停地搖頭,斷斷續續地道:“不行的,二叔,不行的……沒有機會了……我不能,我不能……”
連靖宇用力握住連愚山雙肩,沈聲道:“你能!山兒,你能的!你是連家唯一的孫子,是大哥大嫂唯一的骨肉,二叔絕不能讓你把命斷送在這裡!”
連愚山只覺耳畔轟鳴,頭暈目眩。
“山兒。”連靖宇直直望着連愚山,堅定道:“你明白二叔的意思。你這麼聰明,一定有辦法的!現在,我們只能放手一博了!”
……
……
連靖宇走了。
連愚山靜靜地坐在角落裡,雙眼發直,面色呆滯,猶如失去了靈魂的木娃娃。
獄卒送來午飯,又送來晚飯,他仍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夜幕徹底來臨,整個大牢寂靜的可怕。
連愚山忽然笑了起來。他擡起僵硬的手臂捂住自己的臉,晶瑩的液體從指縫間不停地落下。他的笑聲由低漸高,逐漸尖銳起來,冷冷悽悽地在斑駁頹廢的牆壁間迴盪。
笑夠了,連愚山放下手,慢慢擦乾臉上的淚水。
他的神情變了。他抿着脣,眉宇間yin翳重重,漆黑的雙眸深如潭水,潭底,是一片死寂。
三天後,登基大典舉行了。
連愚山站在牢室高牆的窗口前,透過手臂粗的欄杆向外望去。窗口窄小偏高,視野有限,但是還是能看見外面的晴天萬里,陽光普照。澄淨的白雲浮來,又浮去。
連愚山微微眯着眼,側耳傾聽着。高昂肅穆的樂禮,似乎穿透了重重宮牆的阻隔,依稀傳到了他的耳裡。
連愚山闔上雙目,在腦海裡描繪着雲珞現在的樣子,想象着他身着龍袍俊美威儀,一步一步邁上大殿,接受萬人參拜的情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珞兒,我怎麼捨得你……
“來人!來人!”連愚山忽然高聲喚着獄卒。
過了良久,一個獄卒纔不情不願地從遠處過來,不耐地喝道:“叫什麼叫!什麼事!?”
連愚山對他微微一笑,道:“麻煩你幫我叫典獄長來。”
那個獄卒奇怪的看他一眼。這個人進來後好像一直坐在牆角里,呆呆傻傻的,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受不得家變的打擊,獄卒心裡對他頗爲看不起。要不是那日宮裡的喜公公竟會手持令牌來看他,後來又關照他的親戚進來探望,不然獄卒根本不會理睬他的叫喚。但是此時,獄卒卻是第一次在白日裡看見他這個模樣。他身上已沒了那種頹然消極之感,看清他的容貌,竟然十分的白皙俊秀,眉宇間也不同常人的清逸。雖然衣衫襤褸,周身卻自有一股華貴之氣。
獄卒心裡不忿。果然世家子弟還是不一般,雖然落入這種境地,但氣質這東西,還真他媽的與普通人不一樣。
“典獄長是你說來就來的嗎!你找典獄長有什麼事!?”獄卒粗聲粗氣地喝道。
連愚山不緊不慢地道:“麻煩你通報,大逆不道、謀逆刺上的罪民連愚山,要認罪。”
獄卒倏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