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大魏,不可一日無主,否則上下必亂。”
長公主看着管平,眸裡冷光陣陣。一旁的太子和魏祀二人皆不說話,面上都是一副悲苦的表情,並着一衆悲憫表情的皇室衆人,看上去纔有了些靈堂的感覺。只是太子和魏祀的那羣弟弟妹妹是真的悲憫,畢竟魏帝死了,日後上位的不知道是哪個兄弟。
從前富足高高在上的日子也不曉得會不會因爲哪朝站錯了隊就突然沒了。相比較因爲魏帝去世,纔有機會能夠窺探皇權的魏祀與太子,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一樣。
管平看着長公主,依舊是那副寵辱不驚之相,“那長公主以爲誰合適呢?”
“立嫡立長”長公主沒有開口,一直在旁邊的宋閣老卻說話了,“陛下雖未明下旨意,可太子本就是儲君,在位既無過錯,陛下仙去之後理應是繼位新君。”按情按理,都該這麼做。
“宋閣老,大魏和從前的大周不同,我們拓跋儲君可沒那麼死板的規矩,歷代君王當以賢者任。”
宋閣老回頭看着長公主,“大魏自入關以來,陛下便頒佈了仿漢令,一切以漢人習俗爲先。長公主,莫要忘了讓老臣提醒,陛下早些年便說過——後宮不得干政,您手中的軍權遲遲不交,已是大忌。”
宋家有這樣清貴的名聲,便是因爲每代家主都似宋閣老這般,直言不諱。實際上當年的後宮不得干政這條,也是陛下專門爲了這個公主娘娘下的。礙於兄妹情分,一直沒下狠手,可在天下面前,又有哪過深的兄妹情深。
“宋閣老年紀越發長了,可牙口卻還是一樣的利索!”
宋閣老冷冷一笑,只回身跪在衆臣身後,不說什麼。爭到頭還沒爭出個什麼結果,太子朝身後的人使了眼色,一個個便都安耐了下去,長公主這兒既都吃了掛落,今兒個這結果怕出不來了。
倒也沒什麼,宋閣老說的對,立嫡立長,他又是大魏名正言順的太子,若一切按部就班下去,他纔會是大魏未來的帝王。可若今兒就想着登基,說不準長公主與他那七皇弟狗急跳牆,反而結果未可知。
“既父皇下了令,還請定國侯暫時攝政,待喪事結束後再議。”
太子道。
魏祀不置可否,管平看了看兩人,目光微微垂,再擡起眼時,卻好像已經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
宮裡頭出的事情盛明珠作爲一個內宅新婦是不大清楚的。
昨個兒那事還沒緩過來,醒來後便坐在牀頭髮了會呆,還是金枝扶着人起來,又忙讓新進來的丫頭打水洗臉梳妝。成親之後姑娘時的衣服自然都不能再穿了,在府中已經備好了四季的衣裳,今兒個雖是新婚頭天,可魏帝去了。
早上金枝往管府出去探門時就看見了,外頭張的都是白燈籠。
好好的新婚頭日,也不敢穿色彩鮮豔的衣裳,便只拿了件白色的衣裳,上面稍微有些粉色的暗紋,看不大清晰。有拿了一對翠色的耳墜給她戴上,原本的少女髮髻便成了婦人的,鏡中人容貌也比從前更添些許嫵媚。
盛明珠待了一會兒,畢竟是盛夏,天亮的很早,外頭翠影拂過,她耳邊的耳墜子動了動,才把她神思喚醒,金枝正往她頭上插簪子,聞言道,“小姐,今兒一早上起來您都在發呆,昨個兒沒睡好嗎?”
金枝問的是平常心,畢竟後半夜姑爺就因爲宮裡頭出事兒不得不走了。盛明珠還是紅了臉,片刻後才搖了搖頭,金枝替她整頓好,外頭鄭管家已經等着了,笑眯眯的將府中庫房的鑰匙交到她手上,“夫人,這是家中所有庫房的鑰匙——”
“這是大人私庫的鑰匙”,從裡頭單挑出一個,又笑了笑,“這裡的東西都是大人做官之前的東西了,有很多首飾,夫人應該會喜歡。”盛明珠只拿了管平私庫的鑰匙,剩下的沒拿,“府中從前什麼章程,日後依舊什麼章程。”
待嫁時,芸娘卻給她教了些後宅的道理,估摸着也是從其他主母那裡聽過來的。什麼收買僕人,掌管中饋——可一來管府人口簡單,管平又是東廠的人,怕沒哪個僕人那麼大的膽子敢在閻王爺跟前造次。
二來鄭管家人如何她自也能看出來。
“夫人年紀輕輕的,可莫貪閒,這管家裡頭,學問大了。”
鄭管家知道這小夫人剛進門,要知道的多。如今放着原先的規矩也是信任他這個老僕,又領着往前走,“老奴年紀大了,大人從前不愛交際,也是因爲府中沒人。如今夫人嫁了進來,總會有些交好的夫人,日後宴客交際便和從前不一樣了。”
“大人名下的鋪子,還有各個錢莊,夫人還要一一過目——”
盛明珠聽得有些頭大,不過卻也細緻記在心裡。成親之前都說銅臭味兒,可成親之後總和成親之前不一樣,阮氏這般不善理財便是前車之鑑。幾人一路往前走,盛明珠都細緻聽着,快出了後院,卻見漿洗房的丫鬟抱着衣裳過來。
鄭管家瞧着把人攔住了,“這些日子旁色的衣裳都不要了,單要白色的。”
丫鬟點頭。盛明珠往過走,順眼便瞧見了那盆裡的衣服——是件白色的衣裳,管平很少穿白色的衣裳。
——
一直到深夜管平才得空回府。
盛明珠一早上和中午都忙忙碌碌的和鄭管家在熟悉環境,到了夜裡也沒什麼胃口,只讓廚房做了兩個清粥小菜,直接放在房間裡頭用了,也懶得出去。管平剛到家門口,頭一次歸心似箭的感覺,紅燈籠便成了白燈籠,裡頭燈光微暗。
他往裡走,盛明珠穿了一身白色的衫子,頭微微垂着,耳垂在燈光下白淨剔透。
盛明珠正有一口沒一口吃着,還是金枝戳了戳她,說了聲姑爺回來了,這才反應過來,“你回來了?”罷了又覺得多餘,他人都在這兒站着。
管平只在門口看她,盛明珠等了好半天他都沒動作,便繼續垂頭吃着。過了一會兒,管平才眉頭微皺,“昨天半夜去的宮裡頭,如今睏倦,又累又渴——”又看着自己夫人,“家中母親沒告訴你如何照顧夫君麼?”
盛明珠擡頭看着他,罷了還是認命起來,替他摘了頭上的帽子,“先去內室洗澡——”正說着管平就捉着她的手要親,興許是經了昨兒的事兒,總覺得好像親密許多一樣,盛明珠打開他的手,“不是又累又渴麼,快去吧。”
管平知道她性子,如今鼓鼓的憋着雙腮,就是有些氣,“我昨日夜裡那麼照顧你,白天不該你照顧照顧我麼?好你個婦人,心眼這般小的?”他在耳邊與她調笑,哪有殺伐決斷的管督主之相。
新婚夫妻多粘膩,管平又是許久不沾女色的,總想一直抱着她。可女孩家臉皮都薄,尤其剛成婚的,外人在就受不了。管平本來還想同她一起沐浴,直好自己一個人去了,出來後手便放着套白色的衣裳,想着這幾日國喪,便直接順手穿了。
金枝本要替他籠發,被他趕走,又讓盛明珠過來了。
裡頭有些許霧氣,管平面對着鏡子,背對着她,人在霧氣中也顯得有些朦朧。盛明珠也看着——這場景很熟悉,何其類似父親房中的那副畫,一身白衣,頭髮微微散開,只回身時的眼睛是冷厲的,無情的。盛明珠呆了一會兒,片刻後管平回眸。
他的眼睛很漂亮,寬擺華麗,如今微微泛着笑,便似冬日綻花一樣,“楞什麼?”
也許是靈機一動,也許是別的,盛明珠到底感覺出了不一樣。夢裡頭和現實的不一樣,起碼現實裡頭的管平,現如今對她好,眼裡頭對她含着情義——便湊上去,拿起一旁的帕子,替他絞頭髮。
倘若夢裡頭的是真的——如今好像也都說得通。
管平也是一人之下萬上。突然手肘一動,他突然斜抱着她,手也不規矩的往她裙底鑽,盛明珠臉皮被他已經弄的很厚了,當下壓住他的手,“你不要臉我還要,金枝還在外頭伺候——”
管平還想說些什麼,盛明珠捏着他的手,又看着他,“如今國喪,尋常百姓需守三個月。你我身份不同,需守半年。”他的身份,盛明珠沒有多問,可這種時候總要提醒一句,無論如何,魏帝總是他生父。
管平回握着她的手,“三個月就好。”
無論如何,魏帝確實對她很好,盛明珠撇了撇嘴,看他的表情明顯多了幾絲嫌棄。管平將她扶起來,兩人一塊出去,又打發幾個下人離開,才面對着用餐。
“先帝妃嬪不多,他那樣一個人,又怎麼會有流落在外的子嗣——”
管平道,他不知在想什麼,目色很遠。片刻後繼續道,“父母血緣恩情,若有一方放棄,日後又想追回,當旁人都無感情?何況我亦有養父養母。”盛明珠不說話了,只垂頭往他碗裡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