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菲菲憋紅一張臉,眼睛也忍不住紅了。剛纔盛明珠說一半兒漏一半兒的,也不知道旁人心裡怎麼想——說不準還覺得她和她娘合夥欺負人呢?
因着剛纔的事情,孟瑤捏着團扇,並不講話。
盛明珠背過幾本詩,但對這方面確實沒什麼愛好,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便微微垂頭,“我在家中頑劣慣了,素不曾讀什麼書。不如各位姐姐們,能七步成詩。”
“那倒是奇怪了?這裡是詩會,盛小姐大駕光臨,不作詩,爲的什麼?”江潤言開口。她調笑的語氣問人。
盛明珠索性就鄉下丫頭到底,小心翼翼的看着咄咄逼人的江潤言,“我從前去參加過幷州的端午賽龍舟盛節,可我不需去划船,只是去做吃糉子的……非要作詩嗎?”
江潤言被她一言噎着,好容易保持住了臉色,便再也不去看盛明珠。旁邊幾個貴女又是三兩成羣的笑。
宋瑜垂頭,端起了身前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復又擡頭,笑着看江潤言,“郡主,聽聞府中花園奇花異草無數,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江潤言自然答應。宋瑜從座上起來,又在盛明珠耳旁道,“盛妹妹,我鬢髮亂了,能陪着我去外面整理一下麼?”盛明珠應了,她聲音雖小,可衆人離的近,也都能聽見,她準備起身,脖上的掛鏈卻突然掉了出來。
“等等……”江潤言突然出聲,“你脖子上是什麼東西?”
盛明珠不喜她這語氣,眉頭微皺着,“之前幷州的朋友所贈。一隻雕刻的貓兒罷了,不是什麼貴重東西。郡主喜歡這類小玩意嗎,若是喜歡……”她做出要將項鍊兒摘下了的姿勢,果然,江潤言擺了擺手。
盛明珠笑了笑,便很快和宋瑜離開。
“郡主,怎麼了?”有人問道。
“可能是我錯眼了。”江潤言還在想剛纔看到的。那隻小貓兒,模樣似貓狗坊月前剛進來的那一批,通體雪白,只有眼睛是碧綠色的,只活下來一隻,被那個人抱走了——“是我走眼了。”
就算不是走眼,也只是相似。
他那樣的人物怎麼會和這種鄉野丫頭有任何聯繫。江潤言眉頭鬆開,便不再去想這件事情。
兩人一路由着江府的丫鬟帶到池塘的邊緣。
起了風,金枝連忙上來,將拿了許久的披風給她披上。這披風是芸娘在幷州做的,鵝黃色的軟披風,脖領繫了幾根紅翎。顏色比之前深了幾分,宋瑜停了下來,“盛妹妹,你這丫鬟很貼心。”
盛明珠把玩着手裡的鐲子,“金枝,宋姐姐誇你呢。”
金枝福了身,又紅着臉退到後面。突然起了層風,將宋瑜原本整齊的鬢角吹的散亂,江面被月色襯的波光粼粼,又有錦鯉蹦躂出水面,盛明珠垂眼看着,忍不住想摸旁邊的魚食,摸了一手的空,纔想起早已不是幷州。
宋瑜身子不好,吹了一會兒的風就咳的不停。盛明珠解開身上的披風,很快扶着她避開了風口,兩人站在一片碩大的荷葉底下。她咳個不停,看模樣像是用慣了藥的,盛明珠正想問她話,卻突然走過來一個下人打扮的。
他垂着頭,模樣什麼也看不清。隻身形格外高大。
“小姐,這是你的藥。”
很快他將個白色瓷瓶模樣的東西遞給了宋瑜。又垂着頭,很快離開。盛明珠狐疑看着他,宋瑜卻將那東西已經捏進了手裡,她擡眼起來,神色有些慌亂。盛明珠便轉過頭,道,“風好像有些小了,宋姐姐,要回去嗎?”
宋瑜緩過神,將手心背到身後。
“不回去了,你不喜歡那裡,我也不大喜歡。整日弄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盛明珠回過頭,看着宋閣老家的孫女,便忍不住笑了,“我聽金枝說。宋家小姐是整個京城貴女的標向。”
江風把宋瑜的鬢髮吹得散亂,也讓她多了幾分與柔美不同的風情,“誰愛做這標向?”只不過旁人老愛拿她與江潤言比。一個天子近臣之家,一個清貴閣老,這兩個比不出上下,好似就只能從女兒家下手一樣。
“我身子不好,明珠,能送我離開嗎?”她回頭看着她,“一會兒我家下人自然會跟郡主說的。她素來大度,也不會怪罪。”
盛明珠原本來這裡是想看看能不能想起夢裡的人——譬如那個封后大典之上,將盛家推入絕路的皇后。皇后無不出自貴女,可她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好啊。”
盛明珠自然也瞧見了,她手心兒自打接了剛纔那僕人遞過來的東西,便一直沒鬆開。心中也瞭然,這宋姐姐亦不如表面這般乖巧。
——
府裡宋老太太沒有晨昏定省的規矩,芸娘在府中這幾天,籠統見她也不超過幾次。
索性也懶得去伺候婆婆。這幾日盛謙要去述職,大魏如今官僚作風重,寫了厚厚一沓的述職信不頂酒桌上三兩頓。
盛謙也不是個愣頭呆子,堅持要清廉到底。等了幾天,沒甚消息之後,便使了銀子,約了吏部的幾位官僚。每日清晨出去,喝的醉醺醺的纔回來。
盛府這幾年由阮氏管着,她管銀子管的緊,嘴風就不怎麼樣。尚她自己和丈夫吵架每日都被下人傳的風裡來雨裡去。便總有人說盛謙每日出去跟大老爺一起去了巷子樓裡,又道府中快進來新的姨娘。
宋老太太本閒情逸致的傍晚想溜溜彎兒,聽到下人嚼舌根子,臉色便沉了下來。旁邊倪珍兒忙過去將那些個下人掃了一通,又都扣了半個月的月錢。
“下人們嘴上沒把門的,老太太彆氣壞了自己個兒身子。”
宋老太太搖了搖頭,“有什麼好氣的。”
她自己的兒子且不聽話,去管旁人的嘴幹什麼。
打從一回府,她就沒見小兒子的家眷。料想到他應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都過了三四天了,他沒來,也沒派個人來,想了想,便止住了腳步,“去小佛堂,也好幾日沒看她了。”
說的就是宋氏。
倪珍兒一路扶着她,走過了一條長廊,便到了後院裡的小佛堂。這裡原本是盛老國公母親的地兒,老太太出身鄉野,兒子打仗之後便整日求神拜佛。死了之後盛國公惦念母親,也沒拆了,一直留着。
宋氏提前回了盛府,宋老太太便曉得盛謙那裡全知道了。
回了府也縮在小佛堂裡不出來,個沒用的東西。
倪珍兒推開門,嘎吱一聲兒。周氏原本正跪在宋晚箏旁邊,幫她撿掉在地上的佛豆子,擡眼便看見了老太太,忙磕頭行禮。宋晚箏回頭,她幾日窩在佛堂,也不梳妝打扮,如今一頭青絲垂落,反倒像個未出家的姑子。
宋老太太走到椅子上坐下,閉目養神。宋晚箏上前,給她倒了杯茶,又叫了聲姑姑。
“我之前給你說的事情,考慮的如何?”
她睜開了眼睛,又看着底下的宋氏。
“姑姑——”宋氏看着她,“我想跟謙哥兒和離。”
“混賬!”宋老太太手一抖,那碗茶水便直接迸濺在了宋氏腳旁邊。得虧是夏日,並不是過於燙的水,“你以爲你離了他還能嫁給誰?你和離之身,又想去哪裡?”她看着宋氏,“那劉氏不過一個妾而已,有我幫着你,你怕什麼?”
她怕什麼,她怕的從來不是劉氏。
“謙哥兒手裡賬冊的事情,你在他身邊這麼久,應該清楚。”過了會兒,也算家常說完了,宋老太太開始提及正事。
“往前謙哥兒還會與我說說正事兒,到後頭他對我開始懷疑了。那些事情我也不怎麼清除了。”宋氏道,“尤其是快回京的幾日,我根本進不去他的書房。”
宋老太太從椅子上起來,“過幾日再來看你。有什麼缺了的東西,便讓你身邊人去那兒領。”說完人便出了門,倪珍兒在門口等着她,扶着往外走。
宋氏門口站了一會兒,周氏看着了,“夫人,那佛豆子,還撿麼?”
宋氏捏了捏額角,“撿啊,怎麼不撿……”多撿幾個佛豆子,過不久到了地下,也讓閻王爺看着佛祖的面子上,少判她幾年。
周氏吞吞吐吐,片刻後道,“夫人,那賬冊,您知道嗎?若知道給老太太不就行了,省的鎮日窩在這小佛堂裡。”
宋氏沒說話。
——
夜裡盛菲菲到了家,回去便撲在牀上哭了起來。
小兒子幼時就被宋老太太送去宮中伴讀,阮氏從小如珠如寶的寵大盛菲菲。瞧她哭了連發髻也顧不得散開,連忙與翠竹跑過去,“孃的乖寶兒,你這怎麼了,一回來就哭?誰得罪你了?”
盛菲菲什麼性子她還是清楚的,旁人難欺負到她頭上。
盛菲菲氣惱的在牀上抓出了幾個印兒,哭聲又大了些。阮氏心疼,忙喊起翠竹,“快把二小姐扶起來,瞧哭成什麼樣子了?”一會兒又讓翠竹出去弄溼毛巾,自己慢慢哄着她。
盛菲菲本來就被寵的性子急,阮氏哄了一會兒便擡起紅彤彤的眼兒,氣罵道,“那盛明珠連同她姨娘都是個傻的!我今日被她們害的,丟大人了!”說完又捂着眼睛靠在阮氏懷中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