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沒睡?”
有細微聲音傳了過來,盛明珠連忙收起了畫卷。回頭便看着黃媽媽正一臉不滿的看着自己。黃媽媽在府中說是下人,跟着十幾年了,盛明珠大小姐架在她跟前也擺不出來,便糯糯道,“前幾天先生布置的任務,我還沒完成,便出來拿着卷軸琢磨琢磨。”
“怎麼不在屋裡看,外頭多涼?”
黃媽媽上前摸了摸她小手,果然涼透了。又皺着眉頭問,“金枝呢,不在你跟前兒伺候着?”
“我看她睏倦便讓人去睡了。”盛明珠看黃媽媽還有拉開話頭長說的架勢,便連忙捂着嘴,“我有些困了……”
“白天淨頑了”,黃媽媽看了她一眼,又扶着人進來屋子,“天都這麼黑了,明兒起來遲些。早飯在馬車上吃了。姑娘家沒睡夠氣色不好。”
盛明珠乖乖巧巧的看着黃媽媽,待她快走時,又衝她甜甜一笑。
很快黃媽媽就離開了。
屋裡頭沒亮着燈,暗漆漆的。
盛明珠睜眼兒看着自己的牀頂,緩緩呼出一口氣兒。也說不上來心裡什麼感受——自己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死,如臨其境?倒也不是,就感覺心頭空蕩蕩的,這大好的河山她還沒看夠,她出身富足,有疼愛她的爹孃,大把金銀。
螻蟻尚且偷生,憑什麼她要早死。
——
灰衣夜裡將那副畫拿了出來,又很快進了東廠都督府。
“該是三小姐親手畫的。”
灰衣站在自家主子身側,畢恭畢敬。管平回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又落在那副畫兒上,“技法到不錯……”看來平日時間也沒全用來玩耍。
“沒畫完”,管平摩擦着下巴,“你說她是什麼意思,爲什麼要畫我?”
灰衣適當的在補充了一句,“許是今兒夜裡想補全,卻被家裡下人看見了,小姐便慌亂走了。”
若掄起討好皇帝,西廠太監當屬頭名。若論起如何討好管平,灰衣心裡有一杆秤,他覺得自己慌亂這個詞,用的又精髓又完美。
管平便笑了。他容貌本就生的極好,便使室內生輝——
之於盛明珠,他想過許多。也許是夜裡無聊想來逗逗的玩意兒,也許是慣常的男人見了美麗女子的掠奪,也許是旁的。但是他很少這樣,很少很少這樣,世人眼裡的他,包括他自己,從來不是道德枷鎖上的人。
他要一個人,會直接的,不擇手段。
管平如今二十有八——風花雪月有時候在他眼裡看來好像離着有些遠了。就是偶爾的,像現在這樣,他有些想討一個少女的歡心。
——
下學之後天已經慢慢晚了,尤其是快到冬日,天色比之前更黑一些。
盛明珠到了屋子便有白色的絨球兒直接撲到她懷裡,喵喵的叫着。靈珠走到桌邊兒,用事先下人準備好的暖手爐暖手,書院不比家裡,長期握筆她手上都生了兩三顆凍瘡。
“早起時涼,讓你少寫會兒非不聽。”到底是親生的妹妹,小小一個肉嘟嘟的手凍紅了,盛明珠也心疼。
靈珠搖了搖頭,“一日之計在於晨。”
盛明珠最見不得她這個小老頭模樣,一點靈氣全無。便放下了手裡的絨球,貓兒踩着小步伐,像個蓬鬆的毛球兒,走到靈珠跟前,舔了舔她手背。小姑娘多對這種萌物抵抗不了,靈珠很快托起絨球腹部。
又看它一張毛茸茸的臉,黑溜溜的眼睛。
盛菲菲也回來了,從三房院落經過,便瞧着姐妹二人在抱着一個雪白的糰子玩耍,眉頭一時皺了皺,又細細看了看。過了會兒又忍不住上前問道,“你這貓兒哪裡來的?”
從前她入宮時曾見過皇后娘娘抱着同樣的,那時她覺得玉雪可愛便多問了旁邊小太監一嘴。這是宮裡頭貓狗坊的,外頭根本就看不着,盛明珠從哪裡得來的?
貓兒都有些怕生,瞧着人來了,絨球便馬上跳進了盛明珠懷裡,腦袋從她胳膊窩裡微微探出來,觀察外頭。盛明珠摸了摸它的腦袋,也沒擡頭,“友人送的。”
“哪個友人?”盛菲菲追問。
盛明珠便擡眼看着她,奇怪道,“自然是我的友人。”
盛若秋昨個兒在府裡住了一晚上,今兒個要返家,盛菲菲本是過來送她順便說會兒話。卻在這裡停着不肯走,“你哪個有人有這般大的本事?這哪是民間的貓兒,是不是祖父送你的?”她就知道祖父寵盛明珠,進了宮求了禮物給盛明珠卻不給她!
盛明珠只知道這貓兒不常見,卻不知道是哪兒來的。
“二姐姐倒是奇怪,祖父送我的又如何?”
盛菲菲被堵的問不出話來,心裡卻越發委屈,只覺得自己這個正經的嫡女被旁人比了下去。又看盛明珠抱着貓兒,忍着心裡的火氣,片刻後又道,“我瞧着三妹妹你這兒貓很可愛,能拿來我抱一下嗎?”
“不能。”盛明珠又不是傻子,瞧出她不安好意還將絨球兒給她。
盛菲菲臉色一下變了,她怎麼着沒想到盛明珠這麼不給她臉面。許是盛菲菲顏色太過難看,旁邊金枝沒憋住臉上的笑。
“盛明珠,你別給臉不要臉,從前在我面前便裝着一副乖巧的性子,怎麼,如今你父做了侍郎便猖狂起來?你以爲你能得意多久,我爹纔是國公府正經的世子,你只不過一個庶女,半個奴才,卻連主子是誰都認不清?”
盛菲菲真的不知道,憑什麼她盛明珠一個庶女,活的竟比她一個嫡女還要舒適?又看着她一身打扮,身上的衣料首飾都是今年時興的好料子,上等的衣料首飾。
盛菲菲身上打扮自然也不俗,可只有她自己個兒知道,有幾件兒是新的,有幾件兒是舊的。憑什麼一個三房庶女的女兒要壓在她頭上?
盛明珠擡眼看着她,目光裡的笑意去了幾分。
“我從未與二姐姐爲敵罷?”她看着盛菲菲,她是真不喜歡盛菲菲的性子,但身上流着相近的血,又不是個仇人,大多數情況下盛菲菲找麻煩她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二姐姐說我是庶出,瞧不起我的身份原本也沒什麼?”她道,“只是說句不好聽的,大伯孃是後進門的,若真的按照老先大周的規矩。我是庶女,是半個奴才,你又算什麼東西?”她不要面子,盛明珠也不是那種任由旁人欺負的。
“盛明珠!”阮氏是繼室,可在這盛府之中卻沒人敢說。因着阮氏是府中的女主子,把持府中中饋,沒人敢拿盛菲菲的身世做文章。
“二姐姐不必這麼大聲兒,我聽得見。”
盛若秋本是在等盛菲菲,從下人嘴裡聽見說前面兩個小姐似乎發生爭執,便忙趕了過來。又瞧着氣氛不對,盛菲菲又一臉委屈加憤恨的模樣,便問了一句,“怎麼了?”
自家姐妹,也都是年紀不大的姑娘家。盛若秋自是希望兩人能夠和氣。
盛明珠垂着頭,撫了撫絨球兒因爲盛菲菲拔高聲音而嚇得拱起來的軟毛。盛若秋自也瞧見了,便道,“好可愛的貓兒,昨個兒怎麼沒見你抱出來。”
盛明珠瞧她喜歡,便遞到她懷裡,“昨日這小傢伙睡在蒲團上睡的香。本來這個時間也睡了,許是知道大姐姐今兒要走,也想送送你。”
“就你嘴巴甜。”
兩人說了一兩句,本就是平常閒話。偏偏從前盛若秋送了一個明珠額飾給盛明珠,盛菲菲已經覺得她這長姐心偏了,如今更是,尤其盛明珠剛纔那般打她的臉,還當這貓兒多寶貴呢?
盛菲菲心裡的尷尬便直接轉而爲怒火,“盛明珠,你未免欺人太甚,一個破貓兒罷了,以爲誰瞧在眼裡?”
盛明珠便回眼兒看她,盛若秋也看着,“你做什麼?指着旁人是誰給你教的規矩?”
盛菲菲不忿的收回手,“我就知道你向着她。你是我親姐姐還是她親姐?”又不忿的看了明珠一眼,“且等着罷!”說完便扭頭跑了。
盛若秋便皺着眉頭,又看着盛明珠,她撇撇脣,“我哪兒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二姐姐,她偏來找我的麻煩?”
“她腦子不好,你平日少和她計較。”
盛若秋說這話,表面上聽起來損了盛菲菲幫着盛明珠。盛明珠垂頭看着自己的繡鞋,心裡卻知道大姐姐還是向着親妹妹,但這似乎也無可厚非。
“她自幼被她娘帶拐了性子。小肚雞腸,偏又自作聰明。”盛若秋眉頭不解,“明珠,你聰明,模樣又好,日後是有大造化的。可她那性子,如今還等着選秀下來入宮呢——只知道富貴享受,卻不知侯門深似海。”
而且憑着盛家的軍權,陛下怎麼可能把盛菲菲許配給任意一個皇子?
“到底一個家門裡出來的姐妹,平日裡素有芥蒂,以後出去卻還能指着誰。她那木頭腦袋轉不過彎兒來,你莫想岔了。我只盼着,以後離了盛家,咱們姐妹幾個還能互相扶持着。”
盛明珠懂她心裡意思,只怕是她拿人家當姐妹,人家拿她當仇人。
——
盛菲菲一路準備走回自己房裡,卻聽見前面人聲鼎沸,似乎來了客人。便好奇的往前走去,阮氏正在前頭,給人備茶。宋老太君如今年紀大了,很久不見客,府中一直由阮氏招待着。
便見箱籠無數,很華美。
又見許多個婢女在旁伺候,有個身穿儒袍的老叟坐在中央,盛菲菲狐疑看着人,走進了又問一旁伺候的翠竹。
“這是哪家的人,我怎麼從來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