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萬穗兒一個人躺在臥室裡,回想這一連串的怪事。
她是個馬虎的人,最不擅長推理,只能使用從恐怖小說裡學來的那些招數慢慢琢磨,後來她發現,那些恐怖小說都太弱智了,根本無法搬來對付恐怖的現實。
她不喜歡動腦,想着想着就累了。她推開大腦中那堆找不到根源的線頭,坐起來打開燈,拿起牀頭櫃上的畫像端詳起來。
這是朗瑪的畫像,用朗瑪的骨灰製成的,今天剛剛取回來。
本來,萬穗兒想用朗瑪的骨灰做一枚鑽戒,戴在手上,可是隻有國外才有那種技術。萬穗兒不在乎花錢,只擔心路途太遠,把朗瑪寄丟了。那樣的話,就算給她一百枚純天然鑽戒她也不樂意。於是,她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把朗瑪的骨灰製成畫像。
看着看着,萬穗兒的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哭了一會兒,她把畫像放在牀頭櫃上,再次躺下來。
這兩天,高玄讓萬穗兒留在家中,他單槍匹馬一個人去火葬場調查了。他說他在民政局找到了一個同學關係,可以打入火葬場內部。
關了燈,萬穗兒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突然聽到有人說話,她一下睜開了眼睛,最初她以爲是爸爸,四下看了看,房間裡黑糊糊的,不見一個人影兒。
誰在說話?
她嗅了嗅,感覺房間裡多了一股陌生人的氣息。難道是牀頭櫃上的骨灰畫像?雖然這是朗瑪第一次出現在萬穗兒的臥室中,可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感覺他陌生的。
那是誰?
剛纔,她確實聽到有人在對她說話,這個人好像戴着口罩,甕聲甕氣的。
萬穗兒閉上眼睛,等待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過了好長時間,她果然又聽到了那個弱弱的聲音:“我要找我兒子……”
萬穗兒打了個冷戰——這絕不是朗瑪的聲音!他的兒子是誰?他又是誰?
萬穗兒繼續聽。
那個聲音又斷斷續續地說:“我兒子叫黃天成,我要找我兒子……”
萬穗兒徹底醒過來了,她打開燈,朝牀頭櫃上看了看,那幅骨灰畫像靜靜立在那裡,好像突然捂住了嘴巴。
萬穗兒緊緊盯着這幅畫像,眼神漸漸警覺起來。
這幅畫像是在衛城一家專業公司製作而成的。他們把朗瑪的骨灰混入油漆中,按照朗瑪的遺照做成了這幅畫像。萬穗兒剛剛看到它的時候,感覺畫像上的人跟朗瑪不太像。她以爲是那家公司的水平太低,不過已經做完了,她也不好讓人家把骨灰從畫像中摳出來,重新做一幅,於是就把畫像拿回了家。不管像不像,那裡面都融入了朗瑪的身體。
現在,萬穗兒在燈光下再次打量畫像上的人,越看越覺得陌生,不是五官,而是眼神,那是一雙蒼老的眼睛!
難道,朗瑪真的沒有死,這只是一個陌生老人的骨灰?
這天晚上,萬穗兒和高玄來到一家24小時粥店,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對面就是愛民便利店,這是萬穗兒精心挑選的監控點。
萬穗兒問高玄:“這幾天你在火葬場有收穫嗎?”
高玄說:“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
萬穗兒說:“也許,這個包阿姨會把我們帶到另一個地方……”
高玄說:“如果地獄在火葬場,那麼肯定在地下。”
萬穗兒瞪大了雙眼:“地下?”
高玄笑了笑:“地獄不在地下,還在天上嗎?”
萬穗兒說:“入口在哪裡呢?”
高玄說:“我把火葬場幾乎轉遍了,沒發現一個通往地下的入口。只有一個地方可疑……”
萬穗兒盯住了他:“哪兒?”
高玄一直望着包阿姨的小店:“那根大煙囪。”
萬穗兒抖了一下:“你是說,那根大煙囪是地獄的入口?”
高玄皺着眉頭想了想,又說:“可是,它只能是出口,不可能是入口啊……”
萬穗兒說:“是啊,它連爬梯都沒有,怎麼進得去?”
高玄說:“我正是覺得這一點奇怪。”
很快,粥店裡就沒有顧客了,只剩下了萬穗兒和高玄兩個人。
他們一碗接一碗地喝粥,眼睛始終沒離開愛民便利店。小店的雨搭下掛着亮晃晃的燈泡,偶爾有人出入。
如果那個寸頭男子沒有說謊的話,打烊之後,包阿姨就會悄悄溜出來,去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無非兩種可能——會情人和下地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萬穗兒百無聊賴,玩起了手機遊戲。
十一點多鐘的時候,高玄突然說:“萬穗兒!”
萬穗兒猛地朝外看去,包阿姨果然在便利店門口出現了!她四下看了看,然後退回店裡,把門關上了,雨搭下的燈隨後也滅了。
高玄和萬穗兒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盯住便利店的門。又等了一陣子,始終不見包阿姨走出來。
高玄說:“她是不是從後門走了?”
萬穗兒說:“這個便利店沒有後門啊。”
高玄說:“那個密室裡說不定有暗道!”
萬穗兒說:“我們去敲門,假裝買東西,看她在不在。”
高玄說:“好。”
兩個人走出粥店,來到愛民便利店門口,高玄上前敲門,沒人應。他使勁敲了敲,還是沒人應。
萬穗兒說:“她走了……”
高玄趕緊用手擋住了她的嘴巴,萬穗兒就不說話了。
高玄繼續敲。
裡面終於傳來了包阿姨的聲音:“誰?”
萬穗兒看了看高玄,高玄點了點頭,萬穗兒趕緊說:“是我。麻煩開下門,我買點東西,急用。”
包阿姨撩開門簾,隔着玻璃朝外看了看,這才把門打開:“我都睡啦。”
萬穗兒不自然地笑了笑:“對不起啊。”
兩個人走進便利店,萬穗兒說:“你這兒有治胃疼的藥嗎?”
包阿姨說:“我家不賣藥,沒有許可。”
萬穗兒說:“噢,附近沒有一家藥店,疼死我了……”
她們說話的時候,高玄走到了貨架中間,慢悠悠地轉來轉去,觀察着每一個角落。
萬穗兒又說:“那你這兒有遊戲卡嗎?”
包阿姨說:“也沒有。”
萬穗兒故意拖延時間:“我記得過去有了啊。”
包阿姨說:“一直沒有。”
這時候,高玄停在了靠牆的那個貨架前,伸手推了推。包阿姨的眼睛一下射向了他。
萬穗兒擋住了她的視線,突然問:“你這兒有書嗎?”
包阿姨眨巴了一下眼睛,靜靜地問:“什麼書?”
萬穗兒盯着她的眼睛,說:“刑罰方面的。”
兩個人對視了半天,包阿姨突然笑了:“我這兒只賣生活用品,又不是書店,哪來的書呢!”
萬穗兒也笑了:“那就賣給我兩瓶可樂吧。”
包阿姨從冰櫃裡拿出兩瓶可樂,遞給了萬穗兒,眼睛卻在看高玄:“他在找什麼?”
萬穗兒說:“他在找麻煩。高玄,我們走啦。”一邊說一邊把錢放在了櫃檯上。
高玄走過來,對包阿姨說:“靠牆那個貨架不牢固了,小心倒了砸着顧客。”
包阿姨說:“是嗎?”
高玄停在她面前,重重地說:“是的。”
這時候,萬穗兒已經走出去了,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包阿姨,快步追了出去。
兩個人離開便利店之後,快步走向過江橋,都沒有說話。直到過了江,回頭看不見便利店了,萬穗兒才停下來,長長吐了口氣:“緊張死我了!”
高玄說:“我看你剛纔挺放鬆啊。”
萬穗兒把一瓶可樂遞給了高玄,自己擰開了另一瓶。高玄把可樂裝進了口袋裡,說:“我的肚子裡裝了四碗粥,實在喝不下了。”
萬穗兒“咕咚咕咚”喝起來。
高玄說:“你覺得她可疑嗎?”
萬穗兒搖了搖頭。
高玄說:“爲什麼?”
萬穗兒說:“沒有爲什麼。”
第二天晚上,萬穗兒和高玄繼續監視包阿姨。她是唯一的線索,哪怕最後是個笑話,萬穗兒也不會提前放棄。
他們沒有再進那家粥店,而是躲在了便利店旁邊的衚衕口。這裡的視角不好,不過他們必須變換地點。
高玄在前面探頭觀察,萬穗兒靠在牆上掩護。月亮和星星不知道哪去了,衚衕裡也沒有燈,一片漆黑。這樣的環境更利於監視。
蚊子在“嗡嗡”飛舞,尋找下口的目標。牆縫中很多蛐蛐兒在叫,高高低低。一個涼颼颼的活物突然從牆面上竄過去,颳着了萬穗兒的脖頸,好像是一隻蜥蜴,她抖了一下,憋着沒有叫出聲來。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黑衣男子的時候,他跟她打了個照面,然後就匆匆走進了這條衚衕中。隨後,那個白衣男子也走進了這條衚衕中……
萬穗兒害怕起來,他們會不會就站在不遠處看着她和高玄呢?儘管這裡很黑,她什麼都看不到,他們卻看得一清二楚,正在黑暗中無聲地笑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萬穗兒小聲問:“她關門了嗎?”
高玄說:“關了。”
萬穗兒又問:“她出來了嗎?”
高玄說:“沒有。”
高玄站在萬穗兒的右側。有人貼着萬穗兒的左耳朵小聲問:“她是誰啊?”
萬穗兒“媽呀”叫了一聲,一步就跳到了高玄旁邊。高玄猛地回過身來。
黑暗中亮起一隻手電筒,拿手電筒的人照了照自己的臉,是包阿姨,臉是青白色的,表情似笑非笑,隨即她就把手電筒關掉了,在黑暗中說:“說啊,她是誰?”
萬穗兒的聲音像一張抖動的紙:“那個留寸頭的人……”
包阿姨說:“我怎麼感覺你們說的她是女字旁的她啊。”
萬穗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剩下了哆嗦,高玄把話接了過去:“你的聽力真好,我們就是在監視一個女人。”
包阿姨說:“多大歲數?”
高玄說:“40多。”
包阿姨說:“她姓什麼?”
高玄說:“包。”
包阿姨說:“噢,跟我同姓。她是幹什麼的?”
高玄說:“開便利店的。”
包阿姨說:“也是開便利店?真巧啊……”
這種裝瘋賣傻的對話,讓萬穗兒感到陰森。高玄的心理素質好極了,他煞有介事地跟對方聊着,毫無退縮之意。
包阿姨突然說:“你們說的人是不是旁邊那個愛民便利店的包阿姨啊?”
高玄說:“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想知道你是誰?”
包阿姨說:“我啊,來自一千年前,你們就叫我祖爺爺吧。”
高玄有點沉不住氣了:“你男的女的啊!”
包阿姨說:“當然是男的。你們看,我的腦門上有個月牙……”
這句話讓萬穗兒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感覺自己要昏厥了。接着,她真的看到一人高的黑暗中幽幽亮起了一枚戒指大的月牙!
高玄也說不出話了。
包阿姨說:“現在,你們知道我是誰了吧?——記着,別說見過我。”說完她轉身就走了,腳步聲越來越遠,卻看不見人。
過了好半天,萬穗兒才擠出兩個字:“回家。”
第三天夜裡,高玄和萬穗兒直接去了火葬場,在那裡蹲守包阿姨。
通過前一天晚上的交鋒,兩個人更加堅信,這個包阿姨絕不尋常。如果火葬場是她的老巢,那麼,她已經兩天沒回家了,今晚很可能回去。
兩個人乘坐出租車來到北郊,停在了火葬場背後的草坪上。他們躲在車裡,可以看見通往火葬場的那條大路。司機是個緘默的人,他用小指輕輕敲打方向盤,不說一句話。
衛城的老火葬場在南郊,一直使用燒煤的設備。1990年的時候,有人投資在北郊建起了這個火葬場,把老火葬場取締了。那時候,萬穗兒尚未出生。
沉沉黑夜,沒人來這種地方,四周一片死寂,大山在夜幕中像一個臃腫的饅頭。
萬穗兒說:“她會來嗎?”
高玄說:“不知道。”
萬穗兒說:“如果今天等不到,明天我們還來嗎?”
高玄說:“公安幹這種事,一蹲往往就是十幾天。”
萬穗兒說:“人家是輪班。”
高玄說:“要不,咱倆也輪班?”
萬穗兒說:“我一個人不嚇死纔怪。”
接近午夜的時候,通往火葬場的大路上出現了兩束光,若隱若現,晃來晃去地移動着。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那兩束光太孤獨了,太渺小了,感覺像夢中場景。
萬穗兒說:“有人來了!”
高玄立即下了車,沿着牆根繞到拐角處探視。那是車燈,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速度很慢,好像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東張西望。高玄衝回出租車裡,對萬穗兒說:“她到了!”
萬穗兒明明知道高玄在說誰,卻還是問了句:“誰到了?”
高玄說:“那個姓包的!”
萬穗兒瞪大了眼睛,半天沒說出話。
過去,不管有多少證據表明這個包阿姨有問題,那都僅僅是懷疑,現在突然得到了確認,萬穗兒一時有點不能接受。
真的是她?
萬穗兒終於體驗到了什麼叫人心叵測,什麼叫真正的恐怖。
如果,幕後操縱者是個五大三粗的黑道老大,萬穗兒倒不會這麼害怕,她見識過豹五的狠。可她害怕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包阿姨。此人一點都不強大,很弱小。不,她是把強大藏在了弱小裡,不露一點痕跡。回想起那個便利店老闆的包阿姨的樣子,萬穗兒不寒而慄,因爲那一切表情都是假的,或者說,經營便利店的那個包阿姨根本不存在,那只是個偶人而已。
萬穗兒說:“你……看到她了?”
高玄說:“沒有,不過百分之百是她。”
他又對出租車司機說:“麻煩你,在這兒等我們一會兒。”
司機說:“這地方?我一個人?”
高玄說:“要不,你跟我們一起進去。”
司機說:“要多久?”
高玄說:“不知道。我給你留個手機號碼吧。”
他匆匆寫了手機號碼塞給了司機:“我會按包車給你車費。”
司機用小指繼續敲打方向盤,沒有再說什麼。
高玄和萬穗兒下車之後,高玄帶着她朝火葬場背後走過去。看來,他已經對火葬場四周的環境很熟悉了,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缺口,兩個人鑽了進去。
午夜的火葬場顯得更加陰森可怖。他們躡手躡腳地走過了寂靜的千古堂,走過了已經下班的火化車間,走過了黑糊糊的冷藏室和美容室,走過了高大的悼念樓……最後,他們躲在了一座假山下。
包阿姨果然來了。
萬穗兒和高玄都看到了那枚月牙,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真怪,白天在她的額頭上看不到這枚月牙,一到了夜裡它就發光了。
她下車之後,那輛黑色轎車就開走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在大門旁劃了劃,電動門就自動打開。她進來之後,電動門自動關閉。然後,她沿着甬道,像日本女子一樣顛着碎步,朝火化車間走去。
萬穗兒和高玄大氣都不敢出,繞過路邊一棵棵松樹,遠遠尾隨在她的身後。
走着走着,包阿姨突然停下來,回了一下頭。萬穗兒和高玄以爲被發現了,不約而同地剎住了腳步。這時候,儘管沒有松樹遮擋,他們卻不能再動了。在他們的視野中,包阿姨的身體只是個影影綽綽的輪廓,只有那枚月牙十分顯眼。她只是回了一下頭,然後就繼續顛着碎步朝前走了。
萬穗兒和高玄鬆了口氣,繼續跟着她。不過,兩個人的腳步更輕了。
包阿姨走着走着,突然又一次停下來,接着,萬穗兒和高玄就看到了那枚月牙。
他們趕緊停在了原地,一動不敢動。
跟剛纔一樣,包阿姨只是回了一下頭,然後就繼續顛着碎步朝前走了……
她並沒有發現什麼,只是每走出幾步,她都要回下頭,那似乎是一種特殊的行走方式,或者說是一種古怪的舞蹈。
終於,包阿姨走到了火化車間附近,停在了那根大煙囪下。
萬穗兒和高玄死死盯住了她。
那個黑影停在那裡,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突然,高玄的手機響了,在死寂的火葬場裡顯得極其刺耳。萬穗兒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那個黑影突然轉過身來,那枚月牙就幽幽地亮起來。
毫無疑問,那個司機肯定等不及了,打來了電話。該死的鈴聲!竟然是侗族歌手吳虹飛的《你看到我了嗎》:“你看到我了嗎?你不要看不到我!你看到我了嗎?你不要看不到我……”
高玄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直接關了機。
那枚月牙慢慢飄近了。
萬穗兒緊張到了極點,不過,這時候她和高玄不能說話,也不敢移動,就那樣傻站着。
月牙越來越近了……
後來,萬穗兒問高玄,如果當時包阿姨真的發現了他們怎麼辦?高玄說:我會當場掐死她。
那枚月牙在離萬穗兒和高玄大約三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突然回了一下頭。
她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去,又顛着碎步朝那根菸囪走過去了。
萬穗兒一下靠在了高玄的胳膊上。
高玄扶住她,繼續盯着包阿姨。
她走到煙囪下,慢慢掏出了一個東西,好像是手機,在上面按了按。不一會兒,煙囪頂端突兀地冒出了一個類似升降機的東西,緩緩降落下來,最後停在了地面上。包阿姨踏上去,那個東西就緩緩升起來……
萬穗兒目瞪口呆。
數不清多少人在火化爐中變成了黑煙,正是通過這根菸囪升了天。而此時,它成了地獄的入口!它是全世界最高的門!
包阿姨越來越高,越來越小,最後,她在煙囪口一閃,不見了,那個類似升降機的東西也收回去了。
萬穗兒的腦袋突然昏眩了一下。
高玄搖了搖她,問:“你怎麼了?”
萬穗兒使勁揉了揉太陽穴,說:“沒事兒,我可能太累了……”
高玄說:“我們怎麼辦?”
萬穗兒說:“報警啊!”一邊說一邊掏出了手機。
她太緊張了,雙手在劇烈地顫抖。朗瑪很可能沒有死,他正在這根菸囪的下面受着非人的折磨!也許,他已經瘋了,也許他已經殘廢了,此時,萬穗兒只能祈求上蒼保佑他還活着!只要他活着,不管變成什麼樣,她都會和他一起繼續建造夢想中那個“天堂”……
電話撥通了。
萬穗兒心急火燎地說:“110嗎?我報警!火葬場的地下是一個非法監獄!”
值班女警察說:“非法監獄?”
萬穗兒說:“大紅門廣場的電子屏幕上不是出現過一段錄像嗎?那個地獄就在火葬場地下!”
女警察說:“你叫什麼名字?什麼單位的?”
萬穗兒說:“我叫萬穗兒,衛城師範大學一年級學生!最近,衛城有很多人猝死,其實他們都被關在火葬場下面,這是個巨大的陰謀!我也不知道全部情況,你們趕快來搜查吧!至少,我看見一個人從火葬場大煙囪鑽進去了,那就是地下監獄的入口!”
女警察說:“你現在在哪兒?”
萬穗兒說:“我就在火葬場!你們快來!”
女警察說:“嗯,我們馬上就會派人過去,請你不要離開,我們會隨時跟你聯繫。”
萬穗兒說:“他們的勢力很大,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你們要多派一些人來,不然會吃虧的!”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十幾分鐘的工夫,一輛輛警車就出現了,它們停在火葬場大門口,跳下幾十名威風凜凜的特警人員,個個頭戴鋼盔,手持微型衝鋒槍,分別佔領了作戰位置,很快就把火葬場包圍了。過去,萬穗兒不太喜歡警察,現在她終於明白,到了危急關頭,警察的身影一出現,確實令人感到安全和振奮。
她的心激動得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一個穿便裝的人舉着喇叭喊話了:“我們是警察!裡面的人立即打開大門!”
他喊了三遍,電動門才緩緩打開,特警們一擁而入,先衝進門衛室把值班人員控制住了。接着,他們節節逼近,迅速佔領了整個火葬場。
火葬場依舊死氣沉沉,好像除了那個門衛,所有人都不在。
萬穗兒跑到那個穿便裝的人跟前,大聲說:“我就是報案人!”
穿便裝的人看了看萬穗兒,說:“請把你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碼說一下。”
登記之後,他問:“你爲什麼在這裡?”
萬穗兒說:“我的男朋友就被關在地下監牢裡,我一直在跟蹤一個可疑的女人,是她把我帶到這兒來的。”
穿便裝的人立即問:“那個女人叫什麼?”
萬穗兒說:“她在過江橋旁邊開了一家便利店,姓包,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大家都叫她包阿姨。”
穿便裝的人仰起頭,看了看高玄那頭亂蓬蓬的黃卷發:“他是誰?”
萬穗兒說:“他叫高玄,是個學生,他陪我來的。”
特警們陸續跑過來,向穿便裝的人報告——各個角落都沒發現異常情況。
萬穗兒說:“他們在那根大煙囪裡!”
穿便裝的人朝天空中看了看,皺起了眉頭,顯然,這根沒有爬梯的煙囪也引起了他的懷疑。他舉起喇叭,對着煙囪喊道:“裡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趕快出來接受調查!”
煙囪靜靜矗立,沒有人露頭。
穿便裝的人連續喊了幾遍,仍然沒有人露頭。
他帶着幾個人,圍着這根早已廢棄的煙囪轉了幾圈,終於沒找到進入它的辦法。幾個人簡單商量了一下,最後穿便裝的人又舉起了喇叭:“爆破組到位!”
很快就有人拿來了這根菸囪的圖紙——高148米,底部直徑8米,頂部直徑5米。穿便裝的人一邊指揮爆破工作一邊下達命令,讓所有人撤離。
萬穗兒和高玄也跟着一羣特警跑出了火葬場大門。
高玄突然停下了,說:“我得給那個司機打個電話,他肯定還在那兒等我們呢!”
萬穗兒說:“天哪,太危險了。”
高玄打開了手機,給那個司機撥了過去。竟然一直沒人接。
萬穗兒說:“沒人接?”
高玄說:“估計他等不來我們,走了。”
萬穗兒說:“我們去看看。”
說完,她拽着高玄繞向了火葬場的背後。那個倒黴的司機並沒有離開,萬穗兒看見他正蹲在地上,雙手抱着腦袋,接受兩名特警的詢問。高玄憋不住笑出來。
萬穗兒趕緊跑過去,對特警說:“大哥,他是送我們來的司機!”
特警看了看萬穗兒,顯然對她的稱呼很不喜歡:“你是幹什麼的?”
萬穗兒說:“我是報案人。”
特警這纔對那個司機說:“好了,你起來吧。你們全部離開這兒,至少三百米開外。”
司機趕緊站起來去開車了。
萬穗兒和高玄跑出了三百米左右,停下來,朝火葬場張望。夜幕遼闊,那根大煙囪就像老天的鼻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萬穗兒已經急不可耐了,延長一秒鐘,朗瑪就多遭一點罪……
半個鐘頭過去了,防爆組成員終於撤出了廠區。幾分鐘之後,大煙囪底部升起一團刺眼的火光,接着才聽到爆炸聲,驚天動地。萬穗兒一下捂住了耳朵。接着,那根神秘的大煙囪轟然倒塌,騰起的煙塵遮蔽了半個夜空。
特警們紛紛衝了過去。
萬穗兒和高玄也跑了過去。推土機已經到了,正在清理廢墟。萬穗兒盯着它,身體繃得緊緊的。只要一露出洞口,她馬上就會衝下去。
終於,煙囪底部的磚石、瓦礫、混凝土被清理乾淨了,露出了一片平地。
萬穗兒傻了,高玄撓了撓那頭黃卷發,也傻了。
特警們在那片平地上檢查了半天,甚至動用了超寬帶生命探測儀,它可以捕捉到地下幾十米深處的人體運動、心跳、呼吸,可是沒發現任何生命跡象。
穿便裝的人走過來,停在了萬穗兒面前。
萬穗兒緊張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終於說話了:“你們不把事情搞清楚,就這麼草率地報案,知道後果嗎?”
萬穗兒結結巴巴地說:“可是,我們明明看見了……”
穿便裝的人說:“你們是不是恐怖電影看多了?”
萬穗兒低下頭去。她的腦袋裡有一萬個不明白,不過暫時最好的辦法是裝乖。
穿便裝的人又說:“我們動用了五十六名特警,十三輛警車,還炸了殯儀館的煙囪,怎麼跟人家解釋?”
高玄說:“不僅僅是她看到了,還有我。她能不能在……煙囪裡?”
穿便衣的人愣了下,馬上說:“那樣的話,你們的麻煩可就大了……”隨後,他叫來了一個特警,小聲說:“檢查一下,看看廢墟里有沒有屍塊……”
幾分鐘之後,那個特警跑過來報告——廢墟中沒有發現人體組織。
穿便裝的人長長舒了口氣:“看在你們是學生的份上,我就當你們是誤報警情。如果是謊報警情,那你們就要負責任了!”說完,他嘀咕了一句:“殯儀館一直想炸掉這根菸囪,卻捨不得花錢,這下好了,我們警察免費替他們拆了……”
特警們撤離之後,萬穗兒和高玄也坐着那輛出租車回家了。
在車上,萬穗兒一直沒說話。她在絞盡腦汁地想——那個包阿姨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究竟去哪兒了?
不管萬穗兒和高玄看到了什麼,最終他們都沒有找到那座地下監獄。在萬穗兒心裡,好像朗瑪死了第二次,她再次陷入悲痛、迷惑、絕望中。
難道,那個光盤中的地獄不在這個世界上?
高玄也一直沒說話。
萬穗兒轉頭看了看他,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高玄沉默了半晌才說話:“那個地獄肯定是存在的,不過,它並不在地下,如果我們朝地下挖掘,就算穿過了地殼、地幔、地核,也不可能找到它。我們太愚蠢了。”
萬穗兒說:“那你說它在哪兒?”
高玄低聲說:“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