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徐佑佑電話的第二天早晨,萬穗兒起了牀,爸爸已經在廚房做早餐了。
萬穗兒來到廚房門口,探頭探腦地問:“她呢?”
爸爸朝她做了個鬼臉:“出差了,嘿嘿,兩個月纔回來呢。”
萬穗兒差點跳起來:“這麼大的喜訊,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爸爸說:“昨晚我給你打電話你一直關機啊。”
老媽不在家,萬穗兒立即挺直了腰桿:“爸,今天我請朋友吃飯,借我點錢。”
爸爸說:“又借錢啊!”
萬穗兒鄭重地說:“我保證,等我有了錢之後第一個還給你!”
爸爸無可奈何地說:“打欠條去吧。”
萬穗兒笑了:“先謝了啊。”
爸爸把早餐端上桌,問:“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萬穗兒說:“初中的時候交過,你知道的,人家早把我踹了。”
爸爸說:“我就說嘛,如果你交了男朋友,他是接我班的,應該給你花錢、請你吃飯纔對。”
萬穗兒說:“嘿嘿,騙你的,我玩遊戲。”
爸爸戳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騙我並不算不重視我,可恨的是,你又當面告訴我你在騙我!”
萬穗兒說:“哎,你怎麼想起問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爸爸說:“昨天晚上有個人打電話來找你,是個男孩,他說他叫朗瑪。”
萬穗兒說:“噢。”
爸爸說:“他幹嗎的?能問一下嗎?”
萬穗兒說:“我玩遊戲認識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幹嗎的。”
爸爸說:“網上的人不可信。”
萬穗兒說:“你不用擔心,我都快趕上你聰明瞭,還能被騙?”
爸爸擠眉弄眼地說:“我也有一個網友,開始的時候,我跟她聊得特別好,後來我發現,這人不對頭……”
萬穗兒說:“女的?”
爸爸說:“廢話!”
萬穗兒說:“繼續。”
爸爸說:“其實,我們連面都沒見過,只是精神層面的交流……”
萬穗兒說:“透露下細節唄。”
爸爸說:“你是不是想去你媽那兒領賞啊?”
萬穗兒說:“爸,面對100元以下的誘惑,你要相信我的人格絕對是高尚的。像我媽那麼摳門,她可能拿出100元以上的錢給我嗎?”
爸爸說:“那好,我就跟你說說——我和這個女的認識半年多了,她挺不幸的,老公本來官運亨通,前不久突然死了。一週前,她說她收到了一張光盤,在裡面看到了她老公……”
萬穗兒瞪大了眼睛:“啊?”
爸爸說:“是的,她在那張光盤裡看到了她老公,正在地獄受折磨……”
萬穗兒說:“她是不是瘋了啊?你跟她根本不是精神層面的交流,而是精神病層面的交流!”
爸爸說:“最近她確實變成了祥林嫂,只要在網上遇見了我,就會喋喋不休地說她老公的事,抱怨沒人相信她……”
萬穗兒說:“這種神神道道的人,你最好離遠點。”
爸爸說:“嗯,現在我一看到她就隱身。”
吃完早餐,爸爸上班走了。他在一家物業公司當維修工,是個很普通的男人,不過,在萬穗兒眼裡,他卻是最好的父親。
爸爸出了門之後,萬穗兒忽然想起昨天半夜徐佑佑打來的那個電話,和爸爸那個女網友的遭遇聯繫起來,她忽然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中午的時候,萬穗兒給朗瑪打了個電話:“昨天你找我了?”
朗瑪說:“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我只好打到你家裡了。我想請你吃個飯。”
萬穗兒說:“好哇,我要吃烤腰子。”
朗瑪說:“腰子?”
萬穗兒說:“對,羊腰子。”
朗瑪笑了:“去哪兒吃呢?”
萬穗兒說:“小吃一條街啊!”
朗瑪問:“小吃一條街……在哪兒?”
萬穗兒說:“你來衛城幾年了?”
朗瑪說:“三年了。”
萬穗兒詫異了:“那你怎麼能不知道小吃一條街在哪兒呢!就在西城牆下邊,我家樓下。嘿嘿,你要是欺負我,我朝樓上一喊,我老爸就會下來揍你。”
朗瑪說:“要是有人欺負我,你也會喊你老爸下來幫忙嗎?”
萬穗兒說:“要是我欺負你,我老爸會下來幫忙的,幫我一起揍你,嘿嘿嘿嘿。”
萬穗兒剛剛掛了電話,單元門對講機就響了,她站起來,走過去看了看,黑白屏幕上呈現出一個小夥子。
萬穗兒問:“你找誰?”
小夥子低頭看了看,說:“你是萬穗兒吧?快遞。”
肯定是徐佑佑把那張光盤寄到了。萬穗兒給對方打開門,不一會兒,那個小夥子就爬了上來,把快遞交到了她手上,她簽了字,那個小夥子匆匆離開。
萬穗兒幾下把快遞撕開,裡面果然是一張白白淨淨的光盤。她把它拿起來端詳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麼,擡頭看看鐘,此時是正午12點,她“呼啦”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白衣男子的話:現在是午夜12點,24小時之後,你會意外地得到一個東西,請務必認真對待它……
太蹊蹺了!
徐佑佑的快遞爲什麼恰恰在中午12點送達?快遞公司的人爲什麼沒有早到一分鐘,也沒有晚到一分鐘?
難道,那個白衣男子真的會預測?
如此說來,這張地獄光盤就不可能是簡單的惡作劇了,它肯定有深邃的內幕。
萬穗兒放下光盤,給徐佑佑打了個電話:“訴訴,你快遞的光盤我收到了,我想問問你……”
徐佑佑疑惑地說:“光盤?什麼光盤?真是無中生有咄咄怪事!”
萬穗兒急了:“你直接說主題!”
徐佑佑終於變得簡潔了:“我沒給你寄呀!”
萬穗兒拿起快遞的專用信封,上面根本沒有寄件人的地址和電話!她低低地嘟囔了一句:“我也收到了一張……”
徐佑佑一下變得很擔心:“萬穗兒,你不要看!趕緊把它扔掉,越遠越好!千萬不要讓它侵蝕了你安靜的生活!”
萬穗兒說:“沒關係,我不像你那麼膽小!”
徐佑佑更急了:“你必須相信我!”
萬穗兒說:“好啦好啦,我知道該怎麼辦。掛了啊,拜。”
掛了電話,萬穗兒翻來覆去地擺弄着這張神出鬼沒的光盤,心裡暗想:這裡面到底會是什麼呢?
當然不可能是遊戲。
白衣男子曾經對她預告過,今天中午12點會得到一個東西,於是這張光盤踩着鐘點就來了;雖然不是徐佑佑給她寄的,不過,之前徐佑佑也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張光盤……從種種跡象看來,這裡面肯定也是“地獄實況”。
那個白衣男子特意叮囑她要認真對待,那麼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隨手把它扔掉。否則,說不定真就褻瀆了冥冥中的什麼東西。既然她也被選中了,那麼她就必須看,而且按照光盤裡的指示去做,不然,她就可能淪落到鬼哭狼嚎的光盤裡……
本來,在萬穗兒眼中,這個世界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此時她卻突然站在了另一個世界的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黑霧重重,看不清什麼,只能隱約聽見無數冤魂的慘叫。真是從人間到地獄只有矮人的一步遠。
萬穗兒有個愛好——看恐怖故事。(不過她只能在“地下”看,老媽發現一本沒收一本,絕不留情。)認真想一想,這世上所有的恐怖無非來自三種情況:想象,陰謀,巧合。那麼,這一切能不能只是巧合呢?
她決定打開光盤看看。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踹門。就算真的看到了地獄裡的情景,那也算大飽眼福了。
她走近DVD機,把光盤插進去,拿起遙控器,又猶豫起來。想了半天,最後,她放下了遙控器,把光盤拿出來,小心地放進了臥室的抽屜裡,關上了。
晚上8點,萬穗兒來到了小吃一條街。
露天小吃,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十分熱鬧,老闆在高聲招呼着顧客,食客在吆五喝六地划拳……
萬穗兒選了個位置坐下來,先要了兩串烤羊腰子,一邊吃一邊等。
她跟朗瑪認識四五個月了,這是第一次見面。她只知道,朗瑪今年21歲,家在汾水縣,他在衛城一所私立大學讀大三,學計算機專業。畢竟是女孩子,萬穗兒下樓之前,專門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粉紅色無袖衫,一條花腰牛仔褲,一雙坡跟涼鞋。
十幾分鍾之後,還不見朗瑪的身影。萬穗兒有些火了,掏出手機正要給他打電話,一輛白色轎車停在了路旁,一個男孩下了車,鎖上門,朝夜市走過來。
萬穗兒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忍不住多看了這個人幾眼——出現了一個超級大帥哥!韓式蓬鬆頭,絲絲分明,長長的側分劉海,遮住了眉毛以上的部位。高挺的鼻樑,不薄不厚的性感嘴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灰色小背心,罩在褐色條紋的襯衫上,左胸上掛着一塊懷錶。灰色七分西裝褲,寬寬的棕色皮帶,一雙棕色圓頭的白皮鞋——看上去有一種雅痞的風度。
萬穗兒沒想到,這個男孩正是朗瑪。
他在萬穗兒對面坐下來,朝四下看了看,問:“丫頭,你點酒了嗎?”
萬穗兒感到很奇怪,就說:“你怎麼知道我是萬穗兒?”
朗瑪壞壞地笑了笑,說:“現在你不是告訴我了嗎。”
萬穗兒一下有點慌亂,不過很快就恢復了自然。在網遊中,朗瑪是小字輩,每次都是萬穗兒帶着他東擋西殺闖世界,她得拿出老大的氣度來。
於是,萬穗兒說:“我就不誇你帥了,你肯定聽多了。”
朗瑪說:“只有我老媽這樣誇過我。”
萬穗兒說:“老實說,你怎麼認出我的?”
朗瑪說:“只有你一個人在吃羊腰子。”
萬穗兒有點不好意思,岔開了話題:“你喜歡喝什麼酒?”
朗瑪說:“紅酒吧。”
萬穗兒說:“這是夜市,哪來的紅酒!只有啤的,白的。”
朗瑪說:“噢,那就喝啤酒吧。”接着他說:“讓你久等了。GPS上沒有小吃一條街之類的地名,我在附近轉了幾圈才找到。”
萬穗兒轉頭看了看那輛車,問:“你開的是什麼車?”
朗瑪說:“寶馬啊。”
萬穗兒說:“多少錢一輛?”
朗瑪指了指旁邊的一輛很小的奇瑞QQ,說:“比它貴一點。”
萬穗兒說:“我不懂車,不過我覺得那輛小車更可愛。”
朗瑪說:“你喜歡的話,我送你一輛,擺在家裡當車模。”說完又壞笑起來。
萬穗兒說:“你買得起,我還沒那麼大地方擺它呢!哎,你怎麼這麼有錢?你家開銀行?”
朗瑪說:“挖煤的。”
萬穗兒說:“畢業後,我也去挖煤!”
汗淋淋的老闆把烤肉送上來之後,朗瑪斟了兩杯啤酒,說:“你知道我爲什麼約你吃飯嗎?”
萬穗兒說:“不知道。”
朗瑪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萬穗兒瞪大了眼睛。
朗瑪說:“每年的今天,家裡人都會選一個高檔酒樓,請來一羣我不認識的人,爲我慶生,我已經煩透了。今天我將第一次跟自己的朋友一塊過生日,非常開心。”
萬穗兒想起了那個白衣男子的話:你想想你在半年之內認識的異性中,有沒有巨蟹座的人?如果有的話,務必斷絕跟他來往!——今天是7月6日,今天過生日正是巨蟹座!另外,朗瑪恰恰是她半年之內認識的異性……
朗瑪問:“你怎麼了?”
萬穗兒說:“噢,沒什麼,孩皮牛爺!”
朗瑪說:“謝謝!”
萬穗兒一口把杯裡的啤酒幹下去了,朗瑪似乎不太適應啤酒,他猶豫了一下,也幹了,臉立即紅起來。
跟帥哥一起吃飯,心情自然好,萬穗兒不願意被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破壞掉,就不再想了。
兩個人又喝了兩瓶酒,萬穗兒忽然想起了什麼,說:“你等我十分鐘好嗎?”
朗瑪說:“請便。”
萬穗兒起身就跑開了。十分鐘之後,她拿着一隻陽光罐跑回來,放在了朗瑪面前。
朗瑪說:“送給我的?”
萬穗兒笑着點點頭:“我回家拿的。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送給你當生日禮物吧!”
朗瑪拿起那隻陽光罐,上上下下看了看,說:“謝謝。”
萬穗兒說:“小時候,我總幻想把陽光裝進罐子。長大之後,偶然遇到了這隻陽光罐,一下就買了兩隻——白天的時候,你把它放在窗臺上,它會把陽光一點點裝進去,天黑之後就亮了。”
朗瑪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太好玩了。”
萬穗兒說:“它看起來很神秘,其實原理很簡單——罐子口有一片太陽能板,把能量儲存到電池裡。罐子裡有個感光裝置,當光線變暗的時候,那個燈就亮了。”
朗瑪說:“你把一首詩拆成了一堆字兒。”
萬穗兒吐了一下舌頭。
朗瑪小心地把陽光罐收起來,兩個人繼續喝酒聊天。
萬穗兒說:“你喜歡衛城嗎?”
朗瑪說:“不管什麼地方,只要呆久了就沒勁了。”
萬穗兒說:“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個城市,膩歪透了。高考的時候以爲會遠走高飛,又被老媽拽住了。最近,我一直幻想離開這兒,出去玩一圈兒。”
朗瑪說:“我也想,一起去吧!”
萬穗兒激動起來:“好哇!”
朗瑪說:“我們去北京?”
萬穗兒說:“俗了。”
朗瑪說:“去上海?”
萬穗兒說:“換湯不換藥。”
朗瑪想了想說:“去……廣州?”
萬穗兒說:“你還知道幾個城市?都說說。”
朗瑪說:“這樣吧,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歐洲?美洲?非洲?”
萬穗兒說:“去那些地方要花錢啊!”
朗瑪說:“小事兒。”
萬穗兒說:“纔不想佔你便宜呢,我們要去就去一個不花錢的地方……”
朗瑪誇張地挑起了眉毛,瞪大了雙眼:“這世界還有不花錢的地方?”
萬穗兒說:“去荒山野嶺也花錢嗎?”
朗瑪說:“什麼意思?”
萬穗兒說:“我想去體驗一下荒野生存!”
朗瑪半晌才說:“丫頭,你真敢玩兒……”
萬穗兒說:“哈哈,你退縮了。”
朗瑪說:“你說吧,什麼時候去?”
萬穗兒說:“既然是探險,就無法確定還能不能回得來,還有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因此,要去的話我們必須要做一個重大決定……”
朗瑪想都不想地說:“退學?沒問題!我早就想炒那個學校的魷魚了。”
萬穗兒大喜,舉起杯來,說:“都在酒裡了!”
喝着喝着,朗瑪就暈頭轉向了。
萬穗兒說:“你住在學校裡嗎?”
朗瑪說:“我在衛城有房子。”
萬穗兒說:“在哪兒?”
朗瑪說:“紫羅蘭小區,在東郊。”
萬穗兒說:“挺遠的。你還能開車嗎?”
朗瑪說:“沒事兒。”
萬穗兒說:“不行,我給你去開個房。”
朗瑪的臉上又露出了壞笑:“節奏太快了,我不同意。”
萬穗兒說:“聽好了,不是我跟你去開個房,而是——我給你去開個房!”
朗瑪說:“那算了,我嫌賓館髒。”
萬穗兒說:“在荒山野嶺裡你怎麼辦?”
朗瑪說:“那地方纔乾淨呢。”
最後,朗瑪把車丟在小吃一條街,打輛出租車回去了。
回到家,萬穗兒單純的內心長出了草一樣的心事。
萬穗兒像個男孩,沒什麼性別概念,交了很多朋友,從來沒有對哪個男生動過心。但是,她喜歡上了朗瑪。儘管他是個“富二代”,並且有點張揚,但萬穗兒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個壞小子。
小時候,一直是爸爸陪着萬穗兒玩兒,簡直能把天地翻個個。時光荏苒,萬穗兒越來越大了,儘管爸爸一直在暗中努力,父女倆終於有了代溝。是的,現在需要另一個男人來接替他了。可是,她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心儀的男生,偏偏在他們見面的前一天,有個人冒出來警告她,不要跟這個人交往……
太倒黴了。
如果不聽勸告會有什麼後果?滅頂之災?
萬穗兒反覆對自己說,那個白衣男子肯定是在胡扯!他爲什麼只說巨蟹座,而不直接說出朗瑪的名字?鬼知道一個人的朋友中有多少巨蟹座的。她要和這個男生繼續交往下去,不管未來發生什麼!
正這樣想着,遠方的天空突然傳來了隱隱的雷聲。
萬穗兒從小就怕打雷,她的心一虛,朝外看了看,黑沉沉的老天正低低地壓在這個世界上,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該來的肯定會來。
不該來的可能也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