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佑沒想到,她竟然在網上找到了高玄。
徐佑佑讀高二那年,他們學校轉來了一個男生,他太瘦了,太高了,老師和他說話都必須仰着臉。做操的時候,他永遠鶴立雞羣,每個人都能看見他的腦袋,他長着一頭自然的黃卷發,永遠亂蓬蓬的。全校的人都知道這個男生叫高玄。
徐佑佑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徐佑佑放學回家,在超市門口遇見了那個很瘦很瘦的女人,她認定對方就是給她接生的大夫,轉身跑掉之後,被一輛摩托車撞傷,高玄正好走在她的後面,他迅速跑過來,背起徐佑佑,跟那個很瘦很瘦的女人一起把她送到了醫院。
那時候高玄就1.82米了,徐佑佑清晰地記得,當時她趴在他的背上,搖搖晃晃,感覺很不安全,生怕摔下去。
養好傷之後,母親送徐佑佑去上學,順帶感謝那個高個子男生,可是,高玄已經轉學了,他只在徐佑佑那個學校讀了兩個月,從此再沒有出現過。徐佑佑甚至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上了大學之後,徐佑佑越來越孤單,她感覺身邊的男生沒一個入眼的。
一天,她偶爾在網上看到了母校中學的貼吧,很多人在裡面尋找老同學,她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那個高玄,於是發了一個帖子——《個子最高的那個男生,你現在還好嗎?》她寫道:
你還記得高二那個小女生嗎?揹着大大的書包,懷着小小的心事。那時候的天空湛藍如洗,那時候的草青翠欲滴。魔鬼拉起我稚嫩的小手衝向死亡之谷,你卻把我奪下來交給了白衣天使。茫茫人海,杳無你的消息,如果你恰巧讀到這些文字,希望及早跟我取得聯繫……
最後,徐佑佑留了一個QQ號碼。
她相信,如果高玄看到這個帖子肯定會想起她來。
從此,徐佑佑經常登錄QQ等待高玄的迴應,幾天過去了,一直不見動靜。就在徐佑佑不抱希望的時候,高玄出現了!那是半年前的事。
兩個人聯繫上之後,由老同學變成了網友。高玄23歲,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讀書,腦與認知科學專業。
從那以後,徐佑佑經常失眠,夜裡的時光大部分都用來跟高玄聊天了。她的內心是孤獨的,極其需要朋友。她處在黑夜,高玄處在白天,她能從他的身上聞到陽光的味道。
一次,徐佑佑在網上對高玄說:你的父母還在衛城嗎?你隻身一人在萬里迢迢的美國,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在秋雨綿綿的日子,會不會無比地想念他們呢?
高玄突然不說話了。過了好半天,他才說:我不喜歡我的父親。
徐佑佑馬上想到了一件事,在中學的時候,大家都以爲高玄姓高,但高玄告訴徐佑佑,不是。徐佑佑問他姓什麼,他沒說。
儘管徐佑佑不能理解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但是,敏感的她從此開始迴避關於他家庭的話題。
實際上,徐佑佑也一直對高玄遮蔽着一半內心——她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天上的那雙眼睛。面對高玄,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正常的自由的快樂的女孩,似乎也看不到操縱她的那些繩子了。她貪戀這種感覺。
高玄由於跟家裡人合不來,似乎也很孤獨,從而把徐佑佑當成了親近的人。
有一次,高玄在QQ裡對她說:佑佑,你有沒有感覺你在某些方面跟別人不一樣……
徐佑佑說:沒錯兒,我從出生就與世俗世界格格不入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從來沒人理解,除了你!
高玄回了一個笑臉,沒有再說什麼。
放暑假的時候,高玄回國來,跟徐佑佑見了面。
兩個人約在了徐佑佑家附近的非歐咖啡館。徐佑佑穿着一件雪白的T恤,一條牛仔短裙。高玄變化不大,又瘦又高,一頭亂蓬蓬的自然黃卷發。他穿着一件黑背心。
咖啡館都是老木桌老木椅,除了徐佑佑和高玄,只有三個顧客:一對很年輕的男女在角落裡竊竊私語,還有個老太太坐在鄰桌,她慢悠悠地喝着茶,嗑着瓜子,偶爾朝徐佑佑看一眼。
在現實中,高玄很沉默,那天,高玄一直靜靜地注視着徐佑佑,總是聽她說。
徐佑佑不喜歡能說會道的男生,只有安靜的男生纔像一張白紙,可以任由她在上面表達她那一懷總是說不清楚的心事。
當然,她也不喜歡沉悶的男生。她能感覺到,高玄的沉默是外殼,包容着太多太多的話語,如同洶涌的波濤。他肯定經歷過很多大波大折,只是不願意表露罷了。
回憶起高中時代,徐佑佑沉浸在幸福中:“那次,我被摩托車撞傷的時候,頓時感覺天旋地轉,四周就像關掉了聲音的電視畫面,根本沒想到你從天而降……”
高玄搖了搖頭:“你只是在那個女人旁邊昏過去了,沒有摩托車撞你。”
徐佑佑笑了笑,說:“時光如梭,恍若隔世,你記錯了。”
高玄彎腰看了看徐佑佑的牛仔短裙,說:“你找找傷疤。”
徐佑佑記得當年她傷在大腿外側,臉一下就紅了,兩隻膝蓋下意識地並了並:“人家早癒合了!”
高玄說:“你確定?”
徐佑佑說:“當然確定。”
高玄注視着徐佑佑的眼睛,過了好半天才說:“佑佑,我去美國兩年了,一直沒有回來過,這裡沒有任何令我留戀的東西。這次,我是爲了你回來的。”
徐佑佑癡情地望着高玄,眼圈已經溼了:“你不說我也心知肚明瞭如指掌……謝謝你!”
幾天之後,高玄約徐佑佑去看電影。他們從電影院出來之後,站在馬路旁打車。
馬路上車很少,人很少,夕陽在天邊靜靜懸掛,灑下一層厚厚的金色。繁忙的城市難得如此從容。
徐佑佑希望永遠沒有出租車,她願意跟高玄一起慢慢走回家。
突然,有人在背後碰了她的胳膊一下,她嚇得叫出聲來,一下靠在了高玄的身上。轉過頭去,原來是一個撿破爛的人,不到50歲,個子很矮,腦袋很大,穿着一身破舊的武警服,鬍子拉碴,滿臉堆着討好的笑:“小姐,你那隻瓶子還要嗎?”
徐佑佑看了看手裡的礦泉水,已經快喝完了,正要遞給這個人,高玄一下就把那隻瓶子奪過來,抓在手中,很不耐煩地對這個人喝道:“走開!”
撿破爛的人深深地看了高玄一眼,慢騰騰地走開了。
徐佑佑憐憫地看了看那個人的背影,輕聲說:“他們天天在這個繁華的城市中四處奔波勞頓,很不容易。反正我也快喝完了,給他不就完了嘛!”
高玄扭過腦袋去繼續等出租車,沒有說話。
徐佑佑在他旁邊小聲說:“你怎麼了?是不是太單純的我……惹你生氣了?”
高玄把腦袋轉回來,看了看徐佑佑:“只要我在你身邊,就不會讓任何人嚇着你。”
徐佑佑的心裡一下灌滿了蜜。
這時候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兩個人上了車,徐佑佑輕輕靠在了高玄的肩膀上,高玄的身體似乎一下僵住了。 www _ttKan _¢Ο
這是徐佑佑第一次依偎男生,她很快就忘掉了那個撿破爛的人,回味着高玄剛纔的話,沉浸在幸福中。
她感覺,出租車的速度太快了。
在美麗的江岸上,徐佑佑和高玄見了第三面。他們坐在草坪中,一邊曬太陽一邊聊天。不大不小的風吹過來,舒服極了。
徐佑佑從包裡掏出一隻黑木青蛙,對高玄說:“給,送給你的。”
青蛙的背部呈鋸齒形狀,徐佑佑抽出青蛙嘴裡的木棍,從尾部朝頭部一下下滑動,青蛙就一聲聲叫起來。
高玄說:“太可愛了。”
徐佑佑笑着說:“你總是少言寡語,讓青蛙鼓勵鼓勵你。”
過去,徐佑佑和別的男生在一起,感覺他們都不能理解她高傲的靈魂,也沒有耐心跨越她美麗的外殼,進入她更美麗的內心。只有高玄,他跟徐佑佑在一起,永遠不急不躁,永遠在聆聽。她覺得,高玄的來臨,就像那張光盤的出現一樣,都是命中註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