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廉頗從口中吐出“但是”這兩個字的時候，蔡澤就知道——要糟。
果然，下一刻廉頗就似笑非笑的繼續道：“但是，汝秦國又能夠拿出什麼樣的代價呢？”
聽到了廉頗的這番話，蔡澤的心中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廉頗居然已經得到了趙丹的授意，那麼只要搞定了廉頗，問題就基本解決，這一趟蔡澤出使的任務就圓滿完成了。
而憂的則是蔡澤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替秦國提出多少條件，才能夠滿足趙國人的胃口。
說完這句話之後，廉頗就擺了擺手，在場的趙國將軍們紛紛起立，離開了這座大帳之中。
接下來所要談的東西，顯然已經不適合讓其他人旁聽了。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坐在呂不韋身邊的樂乘在起身的時候突然看了呂不韋一眼，兩人隱秘之極的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絲隱藏的笑意。
樂乘的右手緊握成拳，掌心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由絹帛所團成的、大約和玻璃珠子差不多大的小球。
樂乘離開了大帳之後，很快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打開了面前這個小小絹團。
上面清楚的寫着一行小字，樂乘看到這行小字之後身體瞬間劇震，驚訝無比。
下一刻，樂乘臉上浮現出了無比明顯的喜色。
笑容滿面的樂乘不再猶豫，轉身朝着大帳而去。
此刻的大帳之中，廉頗已經和蔡澤展開了一番討價還價。
蔡澤見到衆將已經離開之後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的提出了條件：“廉頗將軍，如今魏無忌率虎狼之師圍攻邯鄲，邯鄲已是危在旦夕，不日便將城破。想必此刻將軍心中必定是心憂無比，想要立刻回援罷？吾王仁厚，不忍見秦趙兩國相互廝殺，使那魏齊兩國得漁翁之利。故將軍若是願意議和，那麼明日便可以拔營迴歸，救援邯鄲矣。”
簡單的說，蔡澤的條件就是——無條件議和。
廉頗一聽蔡澤的這一番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蔡澤，吾曾聽說汝這般說客之人，不過徒逞口舌之利，意圖顛倒黑白，既誘騙國君在上，欺瞞衆臣子民於下，借君之信任而爲一己之私爾！如今，汝果然又在本將軍面前這般大放厥詞，難道汝真的以爲本將軍不敢將汝這牙尖嘴利之徒首級懸掛於營門之上不成？”
廉頗的這番話聲色俱厲，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這麼狠狠一瞪，眼神之中殺機十足，滿頭的白髮隨着嘴巴的一張一合似乎要根根豎起，看上去氣勢極爲驚人，讓蔡澤的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起來。
直到此時，蔡澤才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廉頗可是一個軍人，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的軍人。
這樣的軍人，可以說是最爲痛恨說客的人了。
爲啥？先來看看這些說客、或者用高大上一點的說法，看看這些縱橫家們的事蹟。
張儀，憑藉着一張嘴巴先後出任秦國、魏國的相邦。
蘇秦，也是憑藉着一張嘴巴說動山東六國國君組成合縱，讓秦國這個已經開始成長起來的怪物整整十餘年不敢東出。
除此之外，還有前兩年剛剛回家養老的秦國相邦範睢也是這種“一生全靠一張嘴”的選手。
這些縱橫家，都是靠着一張嘴巴就能夠攪動天下大勢，更是一個個身居高位，而軍人們提着腦袋在戰場上拼死拼活，可能拼個大半輩子下來成就還比不上說客動一動嘴。
這怎麼可能會讓軍人服氣？
所以無論是蘇秦、張儀還是範睢，在任何國家之中都從來得不到軍方的支持。
因此廉頗對蔡澤擺出這種一點好感都欠奉的態度就完全不值得奇怪了。
蔡澤看着面前一臉殺機的廉頗，心裡也是有些打鼓。
雖然蔡澤感覺這廉頗多半是在做戲，但是……萬一是真的呢？
廉頗既然能夠在都城被圍的情況下還如此鎮定的率領趙國大軍在外作戰，甚至能夠擁有和秦國談判的權力，足以證明趙王對廉頗的信任。
而且現在秦國又屬於一個十分微妙的時刻，萬一廉頗真的一怒之下砍了蔡澤，說不定秦國也只能夠忍氣吞聲的另外再派一名使者來吧……
一想到這裡，蔡澤的氣勢不由自主的就弱了許多，但嘴上仍舊不甘示弱的說道：“將軍此言差矣，蘇秦、蘇代、鄭朱此三人均爲說客也，但對於趙國亦是立有大功，將軍如何能夠憑此而小看天下說客乎？且吾爲秦國使者，將軍若是將吾斬首，又何以迴應趙王之怒火？”
蔡澤此話一出，大帳之中的氣氛瞬間就降到了冰點，廉頗一言不發的盯着蔡澤，目光之中的殺機有如實質，將蔡澤盯得是冷汗津津，整個後背都溼了一片。
就在蔡澤心中的恐慌已經要達到臨界值，忍不住準備開口求饒的時候，樂乘突然大步走進了帳篷之中，俯身在廉頗的身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了幾句話。
蔡澤注視着廉頗，發現廉頗的臉上突然露出了吃驚無比的神情。
但這神情一閃而逝，很快廉頗就恢復了正常。
不知爲何，蔡澤的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廉頗擡起了頭，說話的時候臉上再無任何怒色，平靜異常：“蔡澤，吾王的條件非常簡單，只要秦國將函谷關以及函谷關以東所有土地通通割讓，那麼秦趙兩國便立刻停戰。汝有三天時間考慮此事，若是三天後沒有回覆的話，那麼便讓趙柱等着給王齕收屍吧！”
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廉頗突然擡高了聲音：“送客！”
廉頗話音一落，立刻幾名如狼似虎的趙國士兵就衝進了大帳之中。
蔡澤和呂不韋瞬間雙腳離地，騰雲駕霧一般的離開了這座大帳。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站在馬車的旁邊了。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這個廉頗，怎麼說兩句話就趕人了？
談判是這樣談的嗎？
談判都是要討價還價的好不好啊，一言不合就拜拜這是什麼套路啊！
……
兩人呆呆的站在那裡，一時間拿捏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該先就此離開，還是重新回去找廉頗再談談。
就在這個時候，呂不韋突然臉色大變，低聲湊近蔡澤道：“綱成君，汝剛纔有沒有注意到那廉頗所說的話？”
“啊，什麼話？”還沒回過神來的蔡澤有些不明所以。
呂不韋繼續道：“方纔廉頗所說的，乃是讓安國君幫王齕收屍！難道說……趙國人已經知道那件事情了？”
蔡澤愣愣的道：“哪件事……”
蔡澤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整個人如遭雷擊，面色變得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