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研究方法，你先看看，然後我們討論一下選題。”
第二天一早，賀桃剛睜開眼，就聽見腦海裡響起這樣一句話。
“我是還在做什麼噩夢嗎？”
她迷迷糊糊地嘟嚷了一句。
但看着眼前灑入房間明媚的日光，還有空調製冷發出的輕微聲響，還有滿屋子的LBKids正對她露出陽光大男孩兒式的微笑，像是在歡迎她回到現實。
“我……真的回來了？”
恍然回想起昨晚的一切，賀桃迷茫地摸着自己的臉。
“我復活了？我又是正常人了？”
“還稱不上。”柳笙在她心海中出聲提醒，“你目前的狀態只能算‘半人’，還得繼續修行才能穩固下來。”
“我明白……”賀桃低聲應道，“只要那件‘仙器’還在體內，我們就永遠無法安寧。”
“你知道就好。”柳笙點點頭。
“現在開始學習吧！”
“啊？不行不行，我得先吃早餐！”賀桃立刻苦着臉抗議。
“你已經是修行者，根本不會覺得餓。”
“我要上廁所！”
“你是修行者，已經沒有五穀輪迴的苦惱。”
藉口接連被拆穿，賀桃只能哀怨地坐回電腦前，按照指示打開郵箱，接收到一封來自“柳笙”的郵件。
“這是……”
賀桃剛要問出，卻被柳笙馬上截住話頭。
“暱稱而已。”
“哦，還挺好聽的。”
“那以後我喊你‘笙笙’好了！”賀桃高興地說道，“總不好一直稱呼‘你’，有種分了彼此的感覺。”
“……嗯，可以。”
“笙笙，桃桃……真好聽，真合適！”
賀桃低聲反覆唸了幾次，嘴角揚起笑意。
然而一打開文件，上揚的嘴角馬上壓了下去。
裡面整整一套論文寫作與研究課程，粗略一看得有近乎兩百頁PPT。
賀桃嚥了口唾沫：“這是……哪裡來的？”
“我結合網上資料還有相關教材整合而成的，你應該沒學過吧？”
賀桃搖搖頭，“我們畢業論文很隨便的……”
“但再隨便也好，最後該不過就是不過，不是嗎？”
“可不是嘛！”賀桃說起這個就一肚子怨氣，“最後審覈的時候這麼嚴格，但事前又不教我們怎麼寫！”
柳笙也想起來，賀桃她們曾經在宿舍裡吐槽過學校的這一點。
當時鄭其然只是坐在角落，默不作聲，像個背景板。可現在想想，那時候她可能已經寫完了人生第一篇像樣的論文。
估計心裡正冷笑——賀桃她們只會埋怨，根本不好好學習，學校沒有相關課程，自己學不就不好了？
柳笙能夠想到這一層，是因爲她和鄭其然有一定程度的類似，也正因如此，雖然她不認同鄭其然的手段，但還是一直保有幾分欣賞。
但站在賀桃的立場，她出身普通商賈之家，父母沒有意識培養，學校也不認真教習，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掌握獨立學習的能力。
像鄭其然這樣自學成才的，終究太過於稀有。
說到底，那也是一種被環境逼出來的衝勁。
柳笙搖搖頭，思緒回到賀桃身上。
“所以你現在好好看看，哪裡不懂就問我。或者，我也可以一一講給你聽。”
但是賀桃表示她要先看看。
可沒看幾頁，那久未深度運行的大腦就像一團漿糊，看得頭暈腦脹，實在撐不下去，賀桃只能主動喊停。
“等等！”
“我需要刷牙洗臉！就算……就算是修行者不需要，但心理上還是乾淨清爽一些！也能提提神！”
對於這個理由，柳笙勉強表示理解。
賀桃馬上喜滋滋地抓起手機，鑽進洗手間，一邊刷牙一邊刷起久違的短視頻。
可一看到LBKids的視頻，臉色立馬沉了下來，迅速劃過。但因爲以前看得太多，平臺仍然頻繁推送，她只得不停地點“不感興趣”。
如此，光是刷牙就耗了十五分鐘。
再加上洗臉、敷面膜，還有敷着面膜繼續躺牀上刷手機，笑得面膜都起了褶，不知不覺一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
柳笙也不催她。
【還是得自願才行。】
【當然，你現在等於強加一個理想給別人。】“世界”淡淡道。
【是，我也是出於我自己的目的。】
柳笙輕嘆一聲。
【要是實在不行，我們只能想想，以別的方法前往帝國第一大學。】
而賀桃敷完面膜剛洗完臉，走出洗手間，再看滿屋子都是LBKids，頓時心頭火起。
找來垃圾袋，將這些周邊統統扔進去，一口氣清理出起碼十袋垃圾，又咬牙一一運到樓下的垃圾分類處。
剛清理完最後一袋垃圾，賀桃拍拍手走回家，心裡是一陣輕鬆，腳步都輕快不少。
走出電梯，卻沒想到家門口站着兩道久違的身影，各自拖着行李箱，顯然剛剛出差回來。
她心頭一震，涌上一股說不清的激動。
現實中，父母總在外出差，她又長年住校，見面次數寥寥。
上一次見，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更別說，對於她來說，困在那空間中，渾渾噩噩，不知歲月，更是算不清到底有多久沒見。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奔上前，張口欲喚“爸爸”、“媽媽”，卻猛然對上兩張冷硬的臉。
看向她的時候，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嫌棄。
腳步一下子僵在原地。
“進屋再說。”
母親低聲勸道，似乎感覺到丈夫風雨欲來，趕緊鑰匙一擰打開了家門。
“賀桃，你給我滾進去！”
父親的聲音壓抑着怒火。
賀桃皺了皺眉，雖然心中不滿，但還是慢慢走進家門。
剛一進門，背後就是“砰”地一聲關門聲。
隨即父親一聲喝道：“跪下！”
“我……我爲什麼要跪？”
“叫你跪你就跪，你自己做的那點好事，難道還不知道爲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賀桃挺直脊背，脖子一梗。
“你這個孽種！”
父親怒不可遏，一把甩開行李箱，揚腳就想踢她。
母親扶着額頭，無奈勸阻：“別打了，說清楚吧，事情都鬧成這樣了，打她也沒用。”
賀桃一愣，醒悟過來：“你們是看到網上的帖子了？”
“什麼網上那事兒？”父親眉頭皺得更緊，“我們是接到你輔導員的電話，說你欺負同學還鬧出人命來，害得我們連夜從西方帝國飛回來，工作也丟下了！你知道你給我們添了多大麻煩嗎！”
“你的意思是，還鬧到網上去了？”
母親更是多了一分心眼，眼神一沉。
“好啊，這下丟人真是丟大了！怪不得你二姨、舅舅都來問我，孩子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我還納悶怎麼那麼巧呢！”
“我沒做那種事！”賀桃急忙辯解。
“你輔導員都這麼說了，你還有什麼可以辯駁的？”母親不耐煩道。
“難道輔導員說的就是對的嗎？”
“不管對不對，總比你滿嘴謊言好吧？”父親怒道。“我沒有撒謊！”
父親連夜坐飛機，休息不好還要倒時差，本就心情煩躁，一聽到賀桃一直在頂嘴，更是一肚子火，擼起袖子就要揍人。
賀桃躲得飛快。
母親一臉疲憊道：“行了，好好說話別動手！”
“這小兔崽子滿嘴謊言！你還護着她！”父親咆哮。
“小兔崽子也是你這個老兔子生的！”賀桃馬上回敬。
“你！”
父親被氣得再次舉起手，卻被母親攔下。
“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貨！”
“誰讓你不教呢？”母親反脣相譏。
“我，這不是要賺錢嗎？”
“難道我沒有賺錢？”
火藥味一下子轉到兩人之間。
賀桃被晾在一旁，聽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互相甩鍋，嘴角不禁勾出一抹苦笑。
“說到底，他們都沒有照顧我。”她心裡頭這麼跟柳笙說道，“現在纔來相互推卸責任……”
而且，從他們的爭吵中，她更能聽出，兩人早已從別人嘴裡認定了女兒殘暴的本性。
心裡涼涼的，便默默轉身，想回房間避一避。
但這下把注意力又拉回到她身上。
“等等，還沒說完呢！”父親厲聲道，“我們允許你走了嗎？”
“你們還要說什麼？”
“說什麼？當然是說你因爲妒忌逼死同學的事情！”父親怒道。
母親無奈搖頭：“我們可沒這樣教育你，從小就告訴你要懂得友愛，別和人爭強好勝，你是不是都當耳旁風了？”
“我沒有！”
“你還記得吧？小時候你就是喜歡跟人家搶玩具，我們好幾次明明在出差都被喊回來見老師，所以我們已經幾次三番說過……”
“我……真的沒有……”
賀桃的聲音已經弱了許多。
還帶着一絲哽咽。
但除了柳笙，無人聽得出。
母親嘆口氣：“我們也盡力教了你，可你自己不爭氣，看來……你就是天生壞種吧。”
“對，不是我們的問題。”父親像終於找到臺階，“但你怎麼能因爲別人考上好學校就害她？”
“我沒有！”
“說你因爲她考上了聯邦最好的學校，心生歹意對人家辱罵排斥，最後人家想不開了……”
一說起來，母親也是唏噓不已。
“不就是第一帝國大學嗎！”賀桃憤怒地喊出聲，“有什麼了不起！我犯得着嗎？”
“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全家燒高香都上不了，你這個豬腦子更不用說了！”父親不怒反笑，冷笑着說道。
“好了，說話就說話，別把自己罵進去。”母親白了他一眼，“總之，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你跟我們一起，去人家家裡道歉。”
“我不去！”賀桃咬牙。
哪有受害者還要向加害者家屬道歉？
可是這話在父母那裡是說不清了。
一看賀桃如此，當下更是生氣。
“你還敢頂嘴？”父親暴怒，“你這冥頑不靈的孽種！”
一氣之下，又一巴掌扇過去。
母親這次沒有攔着。
從她疲憊的神情看，已是徹底失望了。
但是賀桃已經踏入練氣期一層，五感超乎尋常的靈敏，當下就是一閃。
那巴掌撲了個空。
父親一踉蹌，丟了臉，更氣了。
“你這孽子，居然還敢躲？”
“我就躲！”賀桃大吼，“我沒做錯，憑什麼要道歉？你們根本不信我，不管我說什麼都不信！在你們眼裡，我就是笨、就是妒忌心重，考不上就要去欺負別人——那好，我就考給你們看！”
一口氣吼完這一串。
眼淚終於憋不住快要決堤而出。
轉身跑回房間，重重關上了門。
珠簾被帶得激烈碰撞，嘩啦啦響個不停。
父母愣在原地，面面相覷。
“她在說什麼？”
“什麼叫上給我們看？是指第一帝國大學？”母親皺眉，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呵，果然是滿嘴謊話的兔崽子，一點責任心也沒有，所以纔會對自己說出來的話完全不負責。”父親不屑冷笑，“她要是能上，老子的名字倒着寫！”
“行了，都說了別把自己罵進去。”
“對對對！”
父親訕訕打了打自己的嘴巴。
……
柳笙一直在旁冷眼旁觀。
首先不得不說，果然還是賀桃“演”得好。
不對，那不叫做演，而是本色出演。
【果然專業的事情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柳笙暗暗說道，【要是給我自己來，早就已經OOC到不行了……】
“世界”也是默默表示認同。
不過眼下，得好好安慰賀桃了。
誰承想，一看賀桃——
只見她一邊大顆大顆地掉眼淚，一邊卻倔強地盯着屏幕。
屏幕裡是柳笙寫的課件。
只是從她眼睛裡不斷涌出的大滴眼淚看，應該視線模糊看不清多少字吧？
“休息一下？”柳笙說道，“聽聽LB……咳咳，別的歌，刷刷手機，放鬆一下心情？”
“不用休息！”
賀桃搖頭，將正彈窗各種“問候”的手機丟到一旁。
吸了吸鼻子，眼圈紅紅看着可憐兮兮。
柳笙想要伸手摸摸她的頭。
但是做不到。
她現在充其量就是賀桃的“背後靈”。
或者說，類似於她的“世界”。
“行，那就……”
柳笙略微頓了頓，思考有沒有什麼更合適的安慰方式。
但思來想去，她自己平時放鬆消遣的方式，也不過是看看論文、寫寫論文。
這顯然不適用於賀桃。
然而，賀桃卻用衣服擦了把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沒事，我學習一下，正好轉換心情。”
【這個我贊同，轉換心情還得靠學習。】
柳笙默默點頭。
而賀桃深吸一口氣，擡頭望向電腦屏幕，目光中多了一分莫名的堅定。
“他們覺得我考不上，那我偏要考上給他們看！”
【沒想到這回竟然激起了賀桃的鬥志。】“世界”在旁幽幽說道。
【嗯，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