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清莫名其妙參加了一次豐收宴，終於吃了一頓飽飯，還被姑娘們扯着一起圍着篝火跳舞。
炙熱的火光映照着歡笑的面龐，酒香混着肉香瀰漫在空氣裡，連他的腦子都被薰得暈暈乎乎。
直到羣星初上，筵席才散去。
朱九清跌跌撞撞回到屋裡，倒頭便睡，夢裡依舊是那煮得酥爛的牛肉、滴着肥油的烤羊，菌子在沸騰的鍋邊牽着手跳舞……
這村子真好啊……
但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那位大人呢？
翌日清晨，一陣敲門聲將他喚醒。
門開後，一名女子站在門口，神色平靜：“收拾一下，大人要見你。”
朱九清趕緊梳洗一下，懷揣着幾分緊張與期待，跟着她一路到了村外的氈房。
“大人，那個叫啥子朱子清……”
朱九清小聲提醒：“朱九清。”
“哦，朱九清來了。”
簾子一掀，朱九清認識的那位“柳姑娘”走了出來，說道：
“進來吧。”
朱九清心頭一凜，趕緊抖擻精神走入屋內。
只見那個小小女娃坐在一堆金屬皮子中央，小小的手握着一把刀，正專心致志地在上頭刻着什麼，看他來了才擡起眼。
朱九清現在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女孩或許就是他一直期待見到的老師，可是心裡總有幾分難以置信。
“你帶來了嗎？”那個小女娃突然開口問道。
稚嫩的聲音讓朱九清回過神來，連忙解開背上沉甸甸的背囊，拿出一口形似大鍋一樣的銀色物事，只是上面刻滿了繁複的陣紋。
小女娃擡眸掃了一眼，隨即就要接過來。
“小心，有些重……”
朱九清的提醒還未完全出口，小女孩已經穩穩地拿着這口對他來說都顯得沉重的大鍋，他不禁嚥了口口水。
看着小女娃認真端詳上面繁複的陣紋，朱九清不知爲何，心裡有些緊張，甚至手心都沁出汗來。
最終，小女娃點頭。
“你做得沒有問題。”
朱九清鬆了口氣，隨即忍不住問道：“大人，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你用過了嗎？”
朱九清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你聽到了？”
朱九清再度點頭。
“我一開始什麼都沒聽到，所以我也很疑惑，這到底是什麼……”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聽到這鍋裡有隱約的聲音，我才湊近去聽，但是聽不清楚，所以我……”
說起來，朱九清還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但還是紅着臉說出：
“我就把那口鍋戴在頭上，然後才終於聽到了一些東西……”
朱九清說着皺起了眉頭，他覺得那些聲音根本不成調，組合起來沒什麼意思。
“雖然聽不明白，但是也因爲這些聲音傳來的方向很明確，我才能一步步找到這裡，否則我差點在暴風雪和迷霧裡迷失了方向。”
想起來，朱九清還覺得心有餘悸。
小女娃聽完，卻露出小小的乳牙，嘴角彎出一個天真的笑容。
“你想知道那是什麼嗎？”
朱九清毫不猶豫地點頭。
小女娃招了招手：“跟我來吧。”
隨後朱九清跟着小女娃走出氈房，看着她騎上了一頭裝飾得花裡胡哨的騾子。
“柳姑娘”在旁牽着騾子，示意朱九清跟上。
一路朝山邊走去，積雪早已消融，兩側露出大片新生的嫩綠，野花點綴其間，路旁的野菜彷彿生長得格外茂盛，偶爾還能看到一簇簇冒頭的菌子。
丹錦偶爾停下腳步，將它們採進兜裡。
一直到半山腰，轉入一道山脊。
朱九清原本還不明所以，但當他踏上山脊，俯瞰山谷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只見山谷之中遍佈着一小片銀色的弧狀平面，像是一汪銀色的湖泊。
仔細一看才能看出，這光滑的平面都是由一片片金屬片組合而成，在日光下反射着粼粼光波。
朱九清震驚之中，聽見小女娃輕聲道：“低下頭。”
他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立刻低下頭，隨後那口大鍋被扣在了他的頭上。
這時，他又聽到了那些模糊雜亂的聲音。
然而，與之前不同，這些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
甚至他似乎能聽到一些呢喃一般的音節，雖然按照他的語言組合來聽不成意思，但是似乎隱含着什麼深意。
“這是……”
朱九清怔愣住了，聽着聽着，他的內心忍不住涌現出一股來自靈魂的戰慄。
彷彿自己置身於浩瀚的虛空中，這些存在就在於虛空的黑暗中，他看不見，或者很遙遠，但是又能感應到它們的無處不在，如同貼在他耳畔呢喃一樣。
只聽那小女娃的聲音傳入這片虛空，嬌嬌軟軟的，卻帶着一股奇異的力量，將他從無名的惶然中拉扯出來。
“這就是天音。”她輕輕說道。
……
就這樣，朱九清留在了柏村。
孤身一人在山谷邊上住在帳篷中。
他沒日沒夜地跟着大人捶打着金屬片，一點一點地擴展着山谷中的這片“湖泊”。
當他知道這片“湖泊”都是由那個小女娃柳笙——不，應該說是地母大人一點點做成，心中的震驚無以復加。
不知道做成如今的樣子，到底耗費了多少時間，但就是如此，也遠遠還沒佈滿這片山谷。
按照大人所說，等這片山谷完全被這些金屬薄片佈滿的時候，或許就能真正地聽到天音了。
朱九清如今才明白，這片“湖泊”能夠接收從天上來的聲音，經過大人所做的處理器，傳入像是鐵鍋一樣的接收器一樣。
只是這兩者都需要不斷優化，像是大人說的，“以捕捉來自宇宙的噪音中的有效信息，並進行解碼”。
朱九清不太明白，但跟着做就是了。
像是着了迷一樣，每日戴着那口鍋，去哪兒都戴着，不肯漏掉一絲來自天空的聲音。
甚至在村子裡引發了一股戴着鐵鍋的熱潮。
對此，柳笙只覺得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不過朱九清在柏村裡當然不會只有這麼一件任務，爲了換取食物和物資，他還會給村裡人打造更好的農具、廚具甚至武器。
隨着地母大人的庇護範圍逐漸擴展到整個查乾草原，四面八方的村莊紛紛拜起了地母，朱九清的鑄造生意也隨之興旺起來。
爲此，他不得不收徒，要不然他可顧不來。
他還想着早日建成那片湖泊呢！
還好，願意學這些的人還不少。
其中最爲出色的學徒，還是原本就是工匠妻子的芸娘，許是當年偷學了不少，上手特別快。
年輕一輩中，當屬露珠兒學得最快。
隨着人多起來了，山邊的天工坊逐漸成型。
加入天工坊學習的村民，除了爲查乾草原上的百姓服務，也一同加入了建造“湖泊”中。
而那片逐漸擴展的金屬湖泊，也被大家稱作“天耳湖”。
於是，這個宏偉的計劃最終被命名爲——“天耳湖計劃”。
天耳湖的原材料，除了日常收集的破銅爛鐵，還有來自附近山脈的礦石星源晶。
星源晶原本是雪山一直以來供奉的重要物資之一，但由於開採手段粗糙，效率低，且常常發生事故，因此數量一直不多甚是珍稀。
還好只需要摻雜一點點，就能讓金屬薄片產生極大的不同。
然而，隨着天工坊新型開採工具的誕生，安全性大大提高，耗材也減少，星源晶自然源源不斷地被送到天耳湖的建設中。
於是天耳湖一天天擴大。
連帶着，查乾草原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百姓漸漸能吃飽，甚至多了許多便利於生活的小玩意兒，草原之間的物資流通也因爲飛車的誕生而變得快捷，貿易再次繁榮起來。
而女子也不再是如同以往一般，只能在家中，而是一起向柏村這樣女子做主的村落看齊，齊齊走出家門。
更重要的是，只要拜了地母神廟，便有機會得到地母的姊姊“柳大人”教導修行之道，有了力量，再加上地母大人的庇護，面對詭異也不至於如此絕望。
於是，這變化的一年，被大家稱之爲——
地母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