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循着喧譁聲穿過幽深的巷子。
頭頂是一線天光,兩側是密密麻麻的自建房,牆體幾乎貼在一起,樓上的人只需探出窗,就能與對面握手。
光照滲不進這片夾縫,永遠潮溼、陰冷,像是藏着什麼說不清的黴腐和陰翳。
最終,她停在了熟悉的樓前。
只是,那曾冷清的門口已被圍得水泄不通,裡三層外三層皆是看熱鬧的人。
血水如溪流般從門前淌出,沿着粗糲的水泥路蜿蜒流淌,最終流入路邊的水渠。
柳笙踮起腳尖,越過層層人羣朝裡面張望。
只見門口的紅色塑料椅上,一位老人半歪身子坐着,臉色發白得毫無血色,雙手戰戰兢兢地剝着花生,嘴裡反覆唸叨着,但這回是:
“然然回不來了,然然回不來了……”
一位警官蹲在他旁邊安慰,又試圖詢問什麼,但老人口齒不清,根本問不出有用的線索。
警戒線已拉起,屋內屋外都有警員忙碌着蒐證、拍照。
周圍的羣衆則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聽說是屋子裡的臭味傳出來了,附近幾家人都聞見了,所以趕緊報了警。”
“可不是嘛,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一早就臭得不行,不知道怎麼憋了一整夜。”
“何止一夜啊!那女兒早就死了好幾天了,那屍體也不知道怎麼被運回來的,就被藏在雙層牀上鋪,被白布蓋着,但那味兒呀……嘖,是擋也擋不住。而且掀開一看,枕頭上都是碎掉的腦殼……”
這人應該是進去瞧過,說得是煞有介事。
“天啊!真不明白爲何不好好火化了,這樣的熱天兒……”
“說不定就是等着要一家人齊齊整整地一塊兒走。”
“嘖,那女的真是夠狠。那院子裡的屍體可真是慘不忍睹,看不出人樣兒,血還流了一地。”
“是那個男主人吧?”
“對,我看那女人殺他也不是一時衝動了。丈夫天天癱着不動,換誰都受不了吧?”
“也是啊,想想她一個人天天起早貪黑的,到處打零工賺錢,還要照顧癱瘓的丈夫、癡呆的公公還有女兒……”
“還好這女兒有出息,考上了大學,結果好不容易快工作了能幫忙分擔一下,結果也跳樓死了,嘖嘖,估計她最後那根弦就那麼‘啪’一聲,斷了。”
那人說得誇張,還配上了動作,合掌一拍又攤開手。
衆人也是唏噓不已。
“所以這纔會將丈夫殺了,又自殺吧?”
“八成是這樣。”
“唉,真是可憐。”
“就剩下這麼一個傻不愣登的老頭。”
“反正這個老頭也無知無覺,到時候社工將他丟到養老院就好。”
“也是……”
聽着圍觀者們的七嘴八舌,柳笙看着那三具屍體被黑色裹屍袋包着,一具接一具從屋裡擡出,在炎熱的夏日中,心頭卻泛起一種刺骨的寒意。
她站在人羣的最邊緣。
抿了抿脣,默默轉身離去。
剛走出幾步,又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驚呼聲:
“那老頭!”
“快快快!他突然抽搐倒地了!”
“咋回事?救命啊!”
“警官們在急救了……”
腳步微頓,柳笙最終沒回頭。
聲音慢慢遠去,烏雲悄然遮住了頭頂烈陽,整個巷子沉入灰濛濛的暗影之中。
……
柳笙心裡清楚,警察大概很快就會在鄭其然家中查出她曾到訪過的痕跡。
或許鄭其然會幫她遮掩,但昨天她來的時候,估計還是有人見過她。不過,她本來也不打算久留。
此刻,她正站在山海市市中心最大的商場門前。
她已經在網上查過路線,要去往那個鄭其然筆記本上畫着的那個點,轉幾路公交車到達鄭家村,然後再步行前往就好。
可那地方偏遠,要深入山裡,還得備齊物資。
車票倒是不貴,貴的是接下來要用的裝備。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裡的餘額。
1978聯邦幣。
輕輕嘆了口氣,還是走了進去。
山海市不算是旅遊城市,經濟也不太發達,但這個大商場中,柳笙想買的東西還是能買個七七八八。
登山包、登山鞋、登山杖、速乾衣褲、防曬帽、強光手電筒、急救包、水壺和乾糧等等。
然後她還買了兩把鋒利的匕首,替換掉原本已經鈍了的解剖刀和水果刀,安全感又回來了一些。
但是這麼一來,餘額快速減少。
只剩下587聯邦幣。
柳笙換上裝備,儼然登山客的模樣,防曬帽更是將臉遮在陰影下。
一切準備好後,便揹着這笨重的登山包,走出商場洗手間,朝着旁邊的車站走去。
昨天她就是從那兒抵達山海市的,那時候看還是空蕩蕩的,但沒想到今日一看,竟然到處都是人,而且放眼望去,都是穿着時髦的年輕人——還是女性居多。
柳笙微微皺眉,正說着這裡不是旅遊城市,怎麼會出現這麼多年輕人?
只見這些年輕人們一個個舉着色彩繽紛、五光十色的牌子,神情激動又興奮,似乎在等着什麼人。
柳笙沒多理會,只是走到一旁低頭刷着手機,試圖搜索些相關的信息。可惜連不上知網,只能翻翻那些開放資源。
沒等多久,車便來了。
柳笙混在人羣中,默默登車,像個再普通不過的登山者。
從車窗望出去,只見車站外人羣越聚越多,已經人山人海,尖叫聲和歡呼聲此起彼伏。
可惜手上舉着的牌子對着另一個方向,柳笙看不出上面寫着什麼。
但她大概猜到,應該是什麼名人來山海市吧?
總之與她無關。
車輛啓動,將這喧譁遠遠拋在後面。
等到了站,她又下車,等待換乘。
就這樣換乘了好幾趟,漸漸從市裡往村鎮裡走,又從村鎮往山中去。
寬敞筆直的公路漸漸成了海邊盤山公路。
一側是蔚藍遼闊的海面,陽光灑在水上,波光粼粼;另一側則是陡峭高聳的崖壁,危巖嶙峋。
柳笙看了一眼手機。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
烈日仍高懸,海面反射的光照得人眼睛發澀。
車內空調“轟隆隆”地響着,卻幾乎感受不到一絲涼意。
汗水順着柳笙的脖頸滑下,溼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車廂內的空氣彷彿被蒸煮過,又熱又悶,叫人喘不過氣。
因爲這個線路比較偏,所以沒有多少乘客,整輛車裡只有三人:
柳笙,司機,還有一名坐在最後一排同樣是登山客打扮、正戴着鴨舌帽低頭睡覺的乘客。
而柳笙坐在中間那排座位,旁邊擱着登山包,一邊用手輕輕扇着熱風,眼睛一邊不動聲色地瞟向前方的後視鏡。
司機戴着墨鏡,看不清神情,只是目不斜視地握着方向盤,似乎全神貫注於駕駛。
但若是真的那麼專注,又怎麼會……
柳笙目光平靜地掃了一眼手機上的地圖,又擡起頭望向窗外。
沒有按照線路在行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