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你是誰嗎？”清冷的女聲響起。
熟悉，像是某位故人。
“阮時之。”他恍惚間，下意識回答道。
如今的他，仿若墜入夢境之中，整個人飄飄蕩蕩，意識沉浮。
眼前是一片雪白，彷彿梨花漫天飄落。
鼻端，是濃郁的梨花香。
口中，甜絲絲的，是令人沉醉的梨花釀。
但時不時傳來的敲擊、揉捏、按壓之感，像是無數毛茸茸的小貓在身上爬行抓撓，又將他從夢境邊緣拉扯回來。
此時又聽那清冷的女聲說道：“但，你不像是阮時之。”
“我……該是什麼樣子？”他茫然地問。
對方沉默了一瞬，似乎也有些難以回答。
“我無法定義你，所以需要你自己去想。”
這樣……
他想了許久。
總覺得，自己不該說這麼多。
但不知道爲什麼，內心有種隱秘的衝動，要將一切盡數吐出，像是忍了許久一般。
“我想起來，我確實是阮時之。”
“但……不是原本的阮時之。”
“……當然，你不是奪取了阮時之的身體？”
“不，不，不是奪取……”他囁喏着說道，“這本來就是我的，怎麼算是奪，奪取呢？”
“你的？”
“嗯，我的身體。”
“只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我……的身體。”
“？？？”
“你來自哪個世界？”對方的聲音明顯因爲驚訝而拔高了。
“我……我來自於……”
他張了張嘴，想說卻一時無從形容。
“你能記得那個世界的什麼？”
他思索了許久，才遲疑着回答：“我記得……我死了。”
“啊？”對方又驚訝了。
“嗯，全面詭化後，我……沒撐住，被葬在北境。”
“全面詭化……你是說，冥神當空？”
“對！對！你知道！”
他忽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努力睜了睜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影，但還是隻能捕捉到模糊的輪廓——
一道女子的身影。
很熟悉。
也像是某位故人。
“難道……你也是？”
“……算是。”對方平靜地說道，“只是，按照你的身份，詭化時必定有冥神庇護，爲何還會失敗？”
聞言，他心裡頭的那點雀躍驟然消散得無影無蹤，整個人黯淡下去。
“是，沒錯。”
“我娘……我爹……都陪着我……”
“但我還是失敗了。”
“也許是我意志太弱，心太亂，雜念太多……又或者……”
“又或者，我生來就是個註定失敗的人。”
他說完便低下了頭，嘴裡咕噥着什麼。
梨花香濃如霧，將他慢慢裹入睡夢中。
柳笙站在一旁，靜靜看着靠在梨樹詭下、被一羣梨樹詭寶寶揪着玩鬧的他。
終於可以確認，這確確實實，就是阮時之。
而且，是來自於冥神世界的阮時之。
已經淪爲詭物、墮入深淵後的阮時之。
【這麼說來……】
【這個世界簡直跟篩子一樣！什麼人都能來！】
【“爛蘋果理論”不是早就有提示嗎？一旦深淵化，空間結構如同被打出無數孔洞的海綿，能隨時、一直、不斷地吸納來自別的世界、別的時間線的物事。】
【特別是深淵，本就是萬界交匯的“下水道”……】
【喬語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當時，喬語確實曾經說過，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
但是她記得，自己原本是在庫房之都。
爲了尋找柳笙，一步步走向庫房深處，走入深淵之中……
“然後我就不記得了……”喬語當時搖了搖頭，懊惱地說道，“等我醒來，就是躺在雪地裡。”
但隨即，喬語的臉上閃過一絲慶幸。
“幸好沒走幾步，就撿到了快凍死的太白前輩。”
“更幸運的是，這裡有你。”
柳笙當時心頭一跳。
現在想來，隨着深淵的侵蝕，恐怕這樣的趨勢勢不可擋。
“可是這樣，會有什麼壞處嗎？”柳笙奇道。
【理論上講，跨界本身能促進信息交換，未必是壞事。】世界說道。
【但禍福相依。】
【就像你們人類最喜歡的什麼穿越話本故事，一個人到了另一個更落後的時代，帶去了許多新技術，提前推動了工業革命，引發了科技爆炸……】
【但同時，可能還修改了一些原時間線上的因果，導致一些事情不會發生，一些人不會出現，這到底是好還是壞，恐怕沒有直接的答案。】
“不過我們這個世界只是一堆同時期的培養皿，信息相互流通達不到這種效果吧？”
【但培養皿的狀態，彼此之間還是不一樣。】
【特別是另一個世界已經全面詭化，雖然因爲我們的緣故，基本上能保持詭化穩定。但“詭”依舊是“詭”，隨時可能失控。】
【比如……他。】
柳笙明白世界的意思。
目光一轉，看向樹下仍在昏睡的阮時之。
這一個得虧實力不強，但是也莫名其妙殺死了自己……
【自己殺自己，算殺人犯嗎？】
【那得先釐清“殺人”的定義，是不是必須針對“自己以外的個體”？如果是，那這就不算。】
【那算教唆自殺嗎？】
【不存在教唆，是“自我行動”完成的，那就是標準自殺。】
柳笙沒有理會腦子裡那一堆不着調的邏輯辯論。
此刻只剩下一個念頭——
若是更多這樣的詭物跑來，
恐怕整個世界都要被攪亂。
或許……她該找個機會去和“庫房之都”的城主好好談談。
又或許，她應該親自走一趟。
【當然，也有可能……庫房之都早就知道了這一切。】世界的聲音在腦海中幽幽響起。
柳笙聞言，微微眯起雙眼。
這倒是有可能。
於是擡腳，又踢了踢地上的阮時之。
阮時之咕噥一聲，被迫睜開一條縫，眼神還帶着酒意與迷茫。
“你過來，就是爲了登上仙舟？”柳笙直截了當一句。
“什麼？”阮時之明顯微微一愣。
柳笙盯着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降臨得很巧，恰好撞上‘這個世界的你’要上雪山。”
“更巧的是，雪山上，正好有‘仙舟計劃’正在啓動。”
“我……”阮時之昏昏沉沉，不知如何辯駁，只能蒼白無力地嘟嚷着，“我……我也不知道……”
“這種念頭，不可能是你憑空產生的。”柳笙繼續說道，“當你墮落成詭異，執念就成了你的全部，總不可能你的執念是登上仙舟吧？”
“倒是你之前想要對那個管事出手時的模樣，還有對我……下意識的敵意，那才更像你的執念。”
這句話讓阮時之神情一滯。
沉默片刻，他終於像是從醉意中掙脫了一絲，緩緩擡頭，開口道：
“我好像想起來了……”
“有個人，告訴我，我要登上仙舟……”
“這樣我才能……”
“才能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