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桃。”
柳笙輕輕喚出眼前之人的名字。
“嗯,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另一個我?”
“叫我柳笙就好。”柳笙真誠道,“還有,謝謝你。”
高維解析會讓她降臨在別人的身上。
但是很少有機會,這樣當面與原主面對面。
【其實,等你降臨的時候,這些原主基本上都已經不在了,所以你當然見不到。】
當然,賀桃也不例外。
“我已經死了,是嗎?”
她忽然問道,下巴擱在膝蓋上,縮成小小一團,看着甚是可憐。
“……是的。”柳笙只能這麼說。
“難怪……”賀桃眼神黯淡,隨即又釋然地笑了笑,“無論你是什麼,總歸沒糟蹋我這具身體……也算不錯了。”
“起碼我是承受不了了,那樣活着,就像是在無窮無盡的噩夢中……”
【恐怕賀桃就是因爲遭受詭異現象折磨,最終承受不了,徹底留在了門中這個以夢境編織出來的安全屋裡。】
柳笙正想開口,卻敏銳察覺外頭傳來一陣熟悉的“沙沙”怪響。
一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正在門外遊弋,那些細碎的馬賽克像黴菌一樣滲入地磚縫隙,沿着牆角一點點侵蝕貼紙和海報的邊緣。
“你似乎惹上了不得了的東西。”
賀桃盯着那些正在模糊那一張張俊秀面龐的馬賽克,語氣竟出奇地平靜,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曾經視若珍寶的東西。
“這個東西與你無關?”柳笙一怔。
“OOC指數”這個設定,她還是一直沒有想明白。一開始她以爲這是來源於那所謂的“仙器”,但看到“族羣詭物”顯示的【裝備附加】中並沒有與之相關的內容,纔開始感到疑惑。
所以纔會想到,一直盯着自己的……莫不是那藏在閾限空間中的賀桃吧?
或許只有賀桃纔會在意自己是不是OOC了。
然而賀桃卻皺眉,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是有這樣厲害的能力,早就逃出這鬼地方了。”
隨後自嘲一笑:“當然,現在總算明白爲什麼我逃不出去了——原來我已經死了。”
“不過,我可以幫你暫時避開那玩意兒。”
賀桃這話倒是讓柳笙頗爲驚喜,只是她又補充道:
“但只能暫時避開,這樣強大的存在,恐怕終究是躲不過的。”
“沒關係。”柳笙輕聲道,“我只需要一點時間。”
“多少?”
“足夠我找到沈教授。”
賀桃原本還帶着點玩笑的神情忽然僵住了:“原來你是奔那傢伙去的。”
她眼裡騰起怒火,又帶着一絲猶疑:“你該不會是……想要去奪那玩意兒吧?我告訴你,不可能——”
“不,”柳笙打斷她,“沈教授已經失控了,災難……隨時會降臨。”
“災難?”賀桃皺了皺眉。
柳笙快速說了一下外面的情況。
賀桃聽得一愣一愣,最後張大嘴巴:“怪不得外面那麼吵……原來是這麼回事……”
“瘋子,瘋子,還真是一堆瘋子!”賀桃咬牙,狠狠錘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怒極反笑道,“鄭其然還愛說我喜歡做夢,她纔是做夢般追着沈雉餘;而沈雉餘,也不過是在做夢罷了!”
“做什麼夢?”
“就是成仙的夢。”
賀桃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再看向已經砰砰作響的門縫。
“算了,還是先不說了,時間緊迫。”
隨即,一個印着卡通形象的LBKids的游泳圈被扔了過來。
柳笙愣愣地抓住。
“我雖然沒辦法幫你逃出去,但是幫你在這空間裡找到沈教授還是輕而易舉,只是我不樂意接近那傢伙而已……”
賀桃打了個冷戰,似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搖了搖頭:
“不過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記住,這就是一場夢!”
“還有!永遠跟着安全出口走!”
下一秒,她一把抓起桌邊的大容量咕嘟杯,將裡面的水猛地潑出!
清水在空中翻滾,不合邏輯地膨脹,化作一道巨浪,轟然衝向柳笙。
柳笙在浪中翻滾,嗆了好幾口水,才勉強將游泳圈套在自己頭上,順着水勢,一頭撞進了窗邊那幅十五個光着上身的衝浪美男圖中。
“加油,你一定要阻止……”
最後一句遠遠飄來。
柳笙隱約見到房門終於被撞開。
珠簾嘩啦一聲,全數化作破碎的馬賽克飛散,還有房間裡的美男們,也化爲一塊塊粗糙的像素。
抱着雙膝在牀上的賀桃拿出一個閃着彩光的應援棒,發射出紅紅綠綠的光波轟向那團混亂的OOC怪。
……
柳笙被浪花衝去。
還好有個游泳圈,要不然早就被淹死了。
雖然這是一場夢,但也太過於真實了吧?
不過,柳笙估計這裡的“夢境”概念,應該跟現實中的不一樣。
現在她似乎在許多人的夢境中穿行。
首先是一大片人造的室內衝浪場。
牆壁上粗糙地畫着沙灘與椰子樹,色塊生硬。
天花板高得看不清頂部,卻有不知從何處灑下的金色光線,將整個衝浪池照得燦燦生輝。
隨即柳笙順着洶涌的流水,衝到了岸邊。
因爲這水量實在太多了,連岸邊都被水淹沒,藍色的瓷磚就像是游泳池的底部一樣。
【這大容量咕嘟杯就是非同小可!我看過廣告,說能滿足人類一天的需水量。】“世界”說道。
【這都多少人類的需水量了!】
柳笙又嗆了一口水,心中咆哮。
而所有的水最終被捲入一個上面掛着綠色“開門小人”提示燈的出口中。
【這叫做安全出口。】“世界”表示。
【知道了!】
柳笙也被捲入安全出口中。
雖然水流依舊湍急,但在這狹長又昏暗的通道中,柳笙終於可以勉強控制自己的速度。
張開觸手,在水中輕柔擺動,如同魚一般前行。“媽媽”傳來的如魚得水的愉悅情緒,似乎天生就該如此。
甬道盡頭,又有一點綠光亮着。
安全出口!
朝着那個方向游去,柳笙狠狠推開鐵門。
外面是一個貼着藍色瓷磚的泳池。
方正的房間,沒有任何的岸邊還有出入口,只能看到慘白的光從頂上的小小天窗灑下。
可是柳笙將小觸手豎起想要看向窗外,竟然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有虛假的白光。
遊了一圈才發現,這回的安全出口竟然是在泳池底部。
一道鐵梯向下延伸,通往更深的水域。
柳笙只能放棄游泳圈,屏住呼吸潛了下去。擺動小觸手,迅速游到梯子邊,踩着一條條橫槓,一級級向下。
越往下,四周越暗,上面的光像是藍色的方塊,在水中波動着,也越來越小。
肺部因缺氧而灼痛,像是火在燒。
【到底有多深?】
她幾乎已經無法思考。
再想起這是夢境,她忽然覺得自己可以有套潛水裝備,但受限於她對潛水服的模糊理解,最終出現在她身上的,只是一套相當簡陋的潛水設備。
一個氧氣罐和管子接到鼻腔。
但對於柳笙來說,能夠呼吸就好。
隨着氧氣灌入肺部,頭腦逐漸清明。
繼續往下,終於又看到了光亮,就在腳底下。
重力與水流方向似乎在此反轉,彷彿下方纔是真正的“上”。
她乾脆鬆手,讓自己順着水流浮動,靠觸手穩住方向,最終抵達梯子底部。
是一片寬敞的池底空間。
上面還有許許多多的陰影,或大或小,都圓不溜秋的。
一直游出水面纔看出,竟然是許多不同顏色的橡皮鴨,而且大小差異極大,有的龐大得幾乎頂到了天花板,有的就是巴掌大小,慢悠悠地泡在水裡。
柳笙從橡皮鴨羣中游過,終於看見角落裡一個小小的平臺。
平臺上,有一道門。
門框上掛着“安全出口”的標誌。
她爬上去,“咣噹”一聲甩掉氧氣瓶,踩着溼噠噠的鞋踏入門中。
門中走了一會兒,又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十分黑暗,只有前方一點光透了過來。
柳笙走向光明處,才漸漸看到一條碎花牆紙的走廊,還有黑白相間的地板。
一扇門從旁開啓。
明黃色的,上面是鄭其然的塗鴉。
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鄭其然不在裡面。
門上還掛着綠色的標誌。
但是柳笙盯着那標誌看了幾秒,忽而輕笑一聲:
“這雖然長得像是安全出口,可是仔細看——是一個小人抱着狗跑出去的標誌,也就是說,這裡面有壞人。”
“我還是能看得出區別。”
她緩緩朝後退去,可是房間裡的雙層牀上鋪動了動,有什麼東西就要掀起白布坐起來。
柳笙果斷重重關上房門。
隨即繼續朝着走廊盡頭的微光跑去。
但是微光無盡遠,似乎永遠都跑不到,而身邊越來越多的門被依次打開,彷彿在邀請她進入,各種各樣的房間,每一扇門中似乎都有出現沈教授的可能性。
但她知道,她必須分辨出真正的那一扇門。
她不熟悉沈雉餘的性格,但她瞭解鄭其然對於沈雉餘的執着。
所以當她看到有一扇門上被稚嫩筆跡寫上“沈雉餘”三個字,旁邊還有塗鴉的滑滑梯、沙池、木馬等等,終究停下了腳步。
目光微凝。
她知道,就是這一扇門。
……
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金燦燦的黃昏。
鞋底踩着粗糙的沙礫,沙沙作響。
柳笙慢慢前行,目光所及,是一座滑滑梯,一個沙池,裡面堆着一座塌了一半的城堡,還有一匹彩虹色的彈簧小馬,只是油漆已經泛白斑駁。
一道身影就坐在小馬上,迎着夕陽,輕輕搖晃。
因爲光線太過刺眼,柳笙只能看到那人的剪影,看不清楚具體的樣貌。
“你……是……”
沈教授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像是穿越了漫長歲月,又經過了某種空間的折射,已經聽不出本音。
“哦,你是鄭其然的舍友,賀桃。”語氣遊離又漫不經心,“但好像……又不是她,真怪。”
【OOC指數:91%】
【可惡!我還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呢!】
“或許只是因爲你不怎麼見。”
“是嗎?不過……也不重要了。”
對方似乎已經陷入絕望。
柳笙想要走過去,對方卻低聲阻止:“別過來,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你現在要爆炸了嗎?”
“不是爆炸……唉,跟你解釋也沒有用,反正我快要接近極限了。”
“我以爲……我終於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沒想到,夢終歸是夢。現在,我只能在這個夢裡,熬過最後的時光。”
停頓了一下,又喃喃補了一句:“只是,牽扯了這麼多人進來,非我本意。”
“您的夢,就是想要成仙嗎?”柳笙問道。
沈教授發出一聲嗤笑:“呵,小姑娘,我沒必要,也沒時間跟你解釋這些。”
態度甚是冷淡,顯然對於“賀桃”並沒有什麼好印象。
【不,甚至是沒有印象,沒看在眼裡。】
【沒想到沈教授竟是這樣的人!】
連“世界”都有些憤慨。
難怪賀桃說不喜歡接近沈教授。
“可您就不想……解決身上的問題嗎?”柳笙依舊耐着性子追問。
那在小馬上晃動的光燦燦人形微微一頓。
似乎覺得有些可笑,但又笑不出來。
“難道你可以解決?”
“您反正已經走入絕路了,爲何不試試看呢?”
“我當然已經試過無數辦法,甚至找過第一帝國最頂尖的科學家,一起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都是無解,你這麼一個青陽大學、不學無術的……”
沈教授說着停住了嘴。
不是因爲不想繼續嘲笑“賀桃”,而是估計想不起她的專業或者是其他標籤。
柳笙聳了聳肩:“是,在您眼中,我什麼都不是。可很快,您也什麼都不是了。”
“甚至,還會背上千古罵名。”
她頓了頓,看着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光影剪影。
“往後再也不會有人念着你沈雉餘是聯邦考古第一學者,只會記得你是毀滅了東方帝國半壁江山的罪人。”
這話擊中了要害。
沈雉餘重重喘了幾口氣,光芒像是火焰般燃燒得幾乎燙傷柳笙的眼睛。
過了半晌,才緩過來。
柳笙感覺到從熾熱的光人中投來目光,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所以……”沈雉餘低吼出聲,“你到底有什麼想法?”
“首先,我想知道,您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柳笙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