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嗡……
時而低沉得像是來自地底的震顫。
時而尖銳得彷彿錐子猛然刺進腦髓。
斷斷續續，層層迭迭，彷彿千萬條無法辨識的音波在耳中交織起伏，帶着某種模糊卻又難以捉摸的規律。
柳笙閉上眼，耐着性子聆聽，漸漸彷彿聽到了什麼……
隱約似有一頭遠古巨獸在深淵中緩緩嘶吼，低沉的共鳴在胸腔裡震盪不止。
又彷彿有人在遠處竊竊低語，聲音忽遠忽近，若即若離，討論着什麼她無法理解的存在。
她竭力去捕捉這些聲音的意義，卻發現越是試圖專注，聲音便越發虛幻難解，猶如指尖的水流滑過，什麼也沒能留下。
精神似乎被嗡鳴之聲牽扯，慢慢拉成細長的形狀，扯到了極遠的地方，精神力到了盡頭，那麼就到大腦，一點點被扯出頭顱……
就在此時，一陣鐘聲響起。
那是從耳罩裡傳來的提示音，告訴她時間到了。
柳笙摘下耳罩，緩緩睜開雙眼。
渾濁的世界瞬間歸於沉寂。
大腦神經一點點回歸原本的位置。
但耳邊依舊迴響着殘餘的嗡鳴，揮之不去。
她打開朝着山邊的窗戶，雪山仍舊沉寂一片，黑夜從未褪去。
山麓上，一個個巨大的白色碗狀裝置朝天敞開，彷彿一隻只永不饜足的巨獸正吞嚥着從天外傳來的迴音。
這些古怪的雜音，便是從這些裝置中傳來，透過特製的接收靈器，灌注進他們的耳罩中。
這就是他們要聆聽的東西。
眯了眯眼，柳笙緩緩關上窗。
來到這雪山上已經有七天了。
從屋子裡走出來，柳笙伸了個懶腰，循着食物的香氣，走向院落一隅的小廚房。
走近了，才聽得一些不同於嗡鳴聲的細微聲響。
熱湯咕嘟翻騰的聲音。
還有刀慢條斯理切在砧板上的聲音。
只見小廚房裡，清雪清雪正忙着包餃子，面前已經擺着一盤白白胖胖的餃子。
柳笙原本不認識的來自滄浪宮的弟子黎初正在一旁默默剁着犛牛肉陷，手法略顯僵硬生澀。
兩人皆是面容憔悴，眼眶下浮着濃重的黑眼圈，動作保持着規律的節奏，卻透着一絲詭異的機械感，似乎只是兩具行屍走肉在此。
顯然被日以繼夜的雜音折磨得不行。
清雪一見柳笙，憔悴的臉上立刻擠出一絲笑容：“笙笙！”
黎初也擡頭微微頜首，算是打招呼了。
他不愛說話，柳笙一開始還以爲他不會說話，直到偶爾聽到他吐露的一兩個字才確信他只是不願意說話。
柳笙笑了笑道了一聲早，便走過去洗淨手，坐在清雪身旁的板凳上一起包餃子。
清雪將包好的餃子放入咕嘟冒起的熱湯，嗯一邊笑着說道：“笙笙，幸好有你做的這什麼高壓靈竈，不然咱們在這鬼地方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
黎初在旁默默點頭，表示附和。
他們剛來的時候，發現還要自己做飯，頓時天都塌了。
會做飯的人寥寥無幾，而且按照那位侍者前輩所說，如今他們的任務很重。
當時她說的是：“等你們中誰能聽出些什麼來，方有資格進入研修齋，聽不到的只能繼續留在此處繼續聽。這是南宮研修士的原話。”
衆人這才意識到，通過考覈只是開始，在山上還有一道更爲嚴苛的考驗。
如此一來，他們彼此還算是競爭對手。
那麼每個人的時間都很重要，總不能讓那幾個會做飯的總是耗費時間在廚房裡吧？
因此他們最終制定了兩人一組輪值做飯的制度。
柳笙本來剛好和阮時之分配在一起，但是還沒等輪到她這一組，阮時之就不見了。
再問上山送菜的侍者，才知他似乎聽出了某些東西，已經從這裡離開。
大家沒想到阮時之會這樣不辭而別。
清雪更是彷彿遭受重擊，過了一日才緩了過來。
如今，只剩九人。
由於雪山環境特殊，食物難以煮熟，做飯耗時費力，所以原本雪山上送來的食物大多是乾糧，以糌粑、麪餅還有肉乾爲主，蔬菜則是蘿蔔、土豆和鹹菜。
也難怪姚思秉一聽柳笙請他吃飯，便忍不住吞口水。
所幸柳笙製作了一個由靈珠驅動的竈臺，竈鍋一體，能夠自行加熱，還可以形成高壓，總算可以解決在雪山上因爲氣壓低所以沸點低的問題，大家也不用總是啃乾糧吃烤土豆蘿蔔，能夠做點熱湯炒炒熱菜。
果然，一切問題都可以用科學解決。
高壓竈製成後，送菜來的侍者發現這神器般的物件，消息很快一傳十、十傳百，連雪山主殿的廚子師傅也過來討教一番，向柳笙定製高壓靈竈。
雖然大家覺得柳笙不該浪費時間在此，但隨着柳笙做成以後，大家發現送上來的食材裡總算多了些鮮肉和蔬菜，也知道這是柳笙的功勞。
自此，雪山上的生活雖然依舊艱難，但在熱氣騰騰的飯菜陪伴下，日子也算過得稍稍舒服些了。
唯一無法忽略的，仍是壓在他們頭頂上那沉重任務……
這時，奚雙雨推門而入，帶進一陣冷風。
這位觀照峰天工科師兄妹中的師妹，臉上也是一樣滿是倦色，桃花眼下黑眼圈極重，也明亮不起來了。
一進門，她便長嘆一聲：“聽了一整夜那聲音，夢裡都像是有隻蜜蜂在腦子裡鑽來鑽去，嗡嗡不停，吵得頭都快炸了。”
黎初在一旁低頭點點頭，神色木然。
清雪也捂着額頭：“還好有笙笙送的梨花釀，要不還真睡不着啊！”
這時一個男聲插入：“睡覺？你們居然還能睡得着？”
“仇師兄！”奚雙雨馬上說道。
一個顴骨高聳、兩頰凹陷的枯瘦男子走了進來，正是奚雙雨的師兄仇景逸。
“你們不想想，已經有人聽出什麼，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還不趕緊抓緊時間？”
此刻的他比剛上山時更加消瘦，神色陰鷙，身上帶着一股近乎偏執的神經質。
另一道聲音響起：“我覺得與其抓緊時間，倒不如問問清雪姑娘，她的師弟到底是如何聽出信息的。”
又是一人來了，此人身材魁梧，面容兇狠，是明心院的郭一守。
他打着哈欠，目光森然看向清雪。
清雪愣了一瞬，隨即惱火道：“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什麼！”
郭一守冷笑一聲：“呵，你覺得我們會信嗎？”
這時，滄浪宮的諸葛文和觀照峰的張承靈也進了屋。
張承靈是個瘦弱黝黑的女子，衣着簡樸，氣質內斂。
她只是朝同門的奚雙雨和仇景逸淡淡打了個招呼，便也坐下一起包餃子。
而諸葛文顯然聽到了郭一守的質問，一雙狐狸眼笑得細長。
“郭大哥，你就別爲難清雪姑娘了，或許人家師弟根本不認這個師姐呢。”
清雪氣得臉色漲紅，卻一時語塞，難以反駁。
她和阮時之確實不算相熟，想起自己總是對他冷言冷語，也難怪他找到答案以後便不辭而別。
自從阮時之走後，這樣的試探已成常態。
每個人都想知道他到底留下了什麼線索，目光時不時地在清雪身上游移，觀察着她什麼時候會露出破綻。
古怪的氛圍凝結在小小的廚房之中。
“來包餃子吧。”
最終，還是柳笙率先打破了沉寂。
衆人聽了，紛紛拉過板凳，三三兩兩地分散坐下，各自取過餃子皮和調好味的餡料，包起餃子來。
一個個餃子在手中成形，形態各異。
奚雙雨包得最爲好看。
柳笙包得最爲規整，每一隻都一模一樣。
而郭一守包的餃子則東漏西漏，實在是不堪入目。
不一會兒，剛剛清雪煮的第一鍋餃子總算好了。
她將餃子撈起，盛進碗裡，遞給衆人。
熱氣氤氳中，每人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餃子湯，喝上一口湯，吃上一口餃子，熱流從口腔一路暖到胃裡。
腦海中那些嗡嗡不絕的殘響，也彷彿隨着身體的回溫，漸漸遠去了一些。
靜默中，只有咕嘟的湯聲與瓷碗輕碰的聲音迴盪，彷彿連時間也在這片寂冷的雪山上緩緩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