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新概念作文保送北大的陳家勇，去年放棄北大保研資格，進了魔都的《新聞晨報》當記者。
他今年主動來幫忙，昨晚通知選手見招生老師，有一半電話都是陳家勇打的。
同時，他還代表《新聞晨報》，全程採訪這次新概念大賽。
晚宴他喝酒了，暈暈乎乎打車回出租屋。
半路上，手機鈴聲響起。
“喂，你好……”陳家勇眯着眼睛接通，半躺在出租車後座。
大學室友的聲音傳來：“老陳，我強子。你是不是去了新概念現場？”
陳家勇爬起來坐直：“剛離開。”
“有個叫陳貴良的寫了兩首詩？其中一首還是七步成詩？”
“你從哪兒知道的？”
“就問你是不是。”
“算是吧。你怎麼知道？你又不關注這個。”
“北大BBS看到的。”
跟大學室友聊到下車，陳家勇酒醒了許多，回到出租屋就登陸北大未名BBS。
相關帖子有好幾個，他隨手點開一篇。
這帖子很有意思，跟帖者要麼是古詩文愛好者，要麼是漢語言文學的高材生，他們圍繞着陳貴良“犯孤平”吵起來。
“第三句必須改，改一個字剛好拗救。媽的，不改我強迫症都要犯了。”
“是啊，就像蛋糕上趴着只蒼蠅。”
“有沒有可能，作者本身用的就是‘如逆旅’，覺得不夠灑脫才改爲‘本逆旅’？爲了意境而放棄格律。”
“我不能接受。明明改一個字就完美，爲什麼非要犯孤平？而且那傢伙還是故意犯的！”
“絕對是故意的，否則三四兩句的平仄過於巧合。”
“哎呀，大家就不要苛責一個高中生了。現在研究古詩的人很少，好不容易冒出個小弟弟，你們喊打喊殺的幹什麼？”
“大姐，他不懂也就罷了，這小子明顯是懂的。他都已經拗救成功了，又故意把字換掉，真的要逼死強迫症！”
“一羣神經病。你們學傻了吧？寫詩究竟是爲了遵守格律，還是爲了表達情感、直抒胸臆？就算是唐詩，都能找出犯孤平的例子。你們要不把《全唐詩》挨個改一改？”
“李白、杜甫、高適也犯孤平。拿李白的《南陽送客》來說，只需要改掉那個‘貴’字，就能上下兩句一起救。但人家李白就是不改。因爲找不到更好的字去代替！”
“我靠，一個高中生能跟李白比？不要來碰瓷好不好。”
“寫詩還要看名氣大小、身份高低？難道必須是李白，纔可以犯孤平？普通人寫詩就不能犯了？”
“七步成詩，七步成詩，到底還要說多少遍？誰來走七步試試。”
“……”
陳家勇趴在電腦前面，被那羣吵架的校友給逗樂了。
兩邊說得都有道理，吵不出來什麼結果。
但確實能逼死強迫症，全詩總共才四句，其中兩句格律有毛病。只要改掉一個字，兩句的毛病全都好了，偏偏陳貴良就是不改。
“本逆旅”改“如逆旅”有那麼難嗎？
不論如何，陳貴良這個名字是火了。
這幫人吵得越兇，就越把陳貴良牢牢記住。
陳家勇再點進另一個帖子，裡面驚歎和讚揚的佔多數，只有少數回帖在冒酸水。
“你跟我說是高中生的命題作文？”
“就算是平時寫出的文章，也屬上乘之作。但這是大賽命題作文啊，從立意格調，到遣詞行文，我只能說絕了。個別地方有瑕疵可以忽略不計。”
“別吹了，吹得人噁心。”
“吹？你作一篇試試。就用大賽給出的題目，也不要求你兩三個小時寫完。給你兩三天時間，讓你慢慢查工具書，你給我寫一篇出來看！”
“說吹捧的，估計沒仔細欣賞，又或者乾脆沒看懂。整首詩沒有一句是廢話，結構非常乾淨，毫無堆砌之嫌。”
“序文和詩文的最後一句，把我讀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詩的最後一句不押韻。”
“氣勢和情緒已經積攢到頂點，還需要押什麼韻？”
“【餘出身寒微，身無長物，冀以微弱之光，照徹銀漢星河。】這句我好喜歡。我父母都是下崗職工，雖然高中那段日子很艱難，但心中一腔熱血始終存在。我們貧寒學子兩手空空，除了志氣和熱血還有什麼？總有一天，我們能綻放萬丈光芒！”
“還有【乃在草莽方寸間，有撐天拄地之氣魄存焉！】全詩的主旨就是這句話。讀得我熱血上涌、頭皮發麻。”
“託物言志，重點在言志啊。這首詩的少年意氣噴薄而出，我的電腦屏幕都快擋不住了！”
“這首詩確實不錯，但沒你們說得那麼神乎其神。應該理性看待，不要拔高，不要貶低。”
“你們沒有發現嗎？這首詩有很多細節可以挖。玄鳥銜的那截‘枯枝’，應該是取自扶桑木。不是我瞎猜啊，作者直接寫明瞭。【翅掠扶桑三萬裡，喙含太乙一枯蓬。】扶桑就是扶桑神樹。太乙即太一，是道，是天地本源。”
“哈哈，這玄鳥有點來頭。”
“含着天地本源樹枝，衝破鴻蒙而出，這鳥能沒點來頭嗎？”
“……”
陳家勇新聞稿都不寫了，就坐那兒瀏覽回帖玩。
除了北大未名BBS，其他名校的BBS，也陸陸續續有人轉帖，各大高校之間消息是互通的。
清華的水木清華，復旦的日月光華，上交的飲水思源，浙大的海納百川，武大的珞珈山水……好吧，這些學校的BBS站名都很好聽。
也有畫風獨特的。
比如西交的兵馬俑，南大的小百合，川大的藍色星空，南開的我愛南開……
這些高校BBS論壇，在早期互聯網時代都人氣火爆，甚至吸引來許多校外網友常駐。
現在又是寒假期間，沒事兒瞎逛BBS的師生很多，陳貴良的兩首詩和一篇序，正好成爲他們討論的話題。
而且，還有“七步成詩”、“高校搶人”的噱頭，吸引來大量不明真相的羣衆。
……
芙蓉姐姐就是水木清華和北大未名的常客。
她是陝理工的學生，做過班幹部，拿過獎學金。但選擇休學復讀，想要考清華北大。
高考前夕，出了車禍，又回陝理工繼續讀書，畢業後進入一家機械廠。
然後辭職考研。
她連續兩年考北大研究生失敗，錢也花光了，找個編輯工作繼續考研。
清華北大夢碎，只能在清北的BBS圓夢。
她已經在發照片了，但還不是特別抽象，暫時沒有引人關注。
下班回到出租屋，芙蓉姐姐日常登陸北大BBS。
多條熱帖引起她的注意，連忙點進去仔細看完，對那位作者欽佩不已。
芙蓉姐姐有了想法，她找出自己最喜歡照片，發帖配上比較出格的言論：
“我那妖媚性感的外形和冰清玉潔的氣質，讓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成爲衆人關注的焦點。”
“我是最美的，沒人能超過我。”
“才子配佳人。我覺得這兩首詩的作者，就是我的良配。但年齡的差距，又讓我感到苦惱……”
配上圖片，點擊發送。
芙蓉姐姐不斷刷新網頁，希望能借此贏得更多關注。
確實有人回帖了……
“妖怪哪裡逃，吃俺老孫一棒！”
“又是這個自戀狂。”
“這女的神經病吧？”
“樓主加油，支持你殺去川蜀，當面向陳貴良表白！”
“陳貴良：你不要過來，否則我自殺了。”
“樓主，你是想把我們笑死，還是想把我們噁心死？”
“……”
芙蓉姐姐回覆道：“玄鳥可以銜枯枝渡海，我就不能追求夢想嗎？我喜歡陳貴良那句話，冀以微弱之光，照徹銀漢星河。人活於世，誰都有發光的權力。”
“這首詩裡的玄鳥，經歷了萬般困苦和劫難。我休學復讀，高考前車禍。我辭職考研，連續兩次失敗。這些困難又算得了什麼？阻擋不了我追求夢想的腳步。”
“我會繼續努力，明年必能考上北大研究生。我引用陳貴良的幾句詩表達志向：【九霄罡風撕羽翼，尤抱枯枝不肯摧。】【星斗倒懸入杯水，乾坤翻轉在眼前。】【今人亦做銜枝客，駭浪驚濤若平蕪。】”
芙蓉姐姐很聰明，她一直在故意玩抽象。
在工廠的時候就開始抽象了，還在當地闖出一些小名氣，偶爾能接到幾個商業表演。
否則一個農村走出來的女孩子，哪有資金供她辭職考研？
她知道正常說話無法吸引眼球，所以發帖內容越來越離譜。但今天讀了《瀛洲行》，她有感而發說出心裡話。
她是真的跟這首詩產生了共鳴。
讀第二遍時甚至想哭！
文章可以讓人感動，也可以給人帶來力量。
芙蓉姐姐沒再看回帖，而是拿出筆記本，把那首詩連帶序文抄下來。
抄完《瀛海行》，她再度刷新網頁，帖子又有了新回覆。
“你可以的，加油。”
“別再考北大研究生了，好好找個工作吧。”
“聽我一句勸，北大的研究生不好考。”
“我們在未名湖畔等你。”
“……”
芙蓉姐姐看完那些回覆，心裡感覺很溫暖。
再讀陳貴良的詩，她更有鬥志了，決定以後發帖加大抽象力度！
相較於互聯網的時效性，傳統媒體就要慢得多。
陳貴良坐着火車，都已經快到蓉城了，首批報道才終於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