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親王府
德親王妃對着鳳瑤噓寒問暖一番,想到昨日裡的殿試,眼底有着自豪。
“昨日裡我與女婿說了一聲,你並無多少真才實學,如何能夠做女夫子?不如,你讓給綰兒?”德親王妃聽說過姜綰要應徵女夫子一事,又見姜綰是極好的姑娘。如今與獻王有婚約,到底是毀了,若是能夠做出一番成就。獻王日後若是再出事,興許能保她一命。
鳳瑤心裡有自己的一番打算,私塾裡她一位女夫子自然不夠用。所以她要詢問姜綰的意見,若是她同意,便去宮裡說服皇貴妃,讓姜綰與她一同教學。
“母妃,您還記得當年我昏睡,您都沒有放棄,每日晨昏都給我念詩經嗎?我都有跟着您學,只是醒不過來而已。”鳳瑤爲了讓德親王妃相信,便摘了一段德親王妃當年裡說的一段趣事兒:“您說私塾裡杏花兒開了,我若醒來,便准許我爬牆折杏兒。”
倏然,鳳瑤一怔。
腦海裡閃過零碎的幾個畫面,牆頭上探出杏樹細枝,花繁姿嬌,輕疊數重,豔溢香融。一位小女孩趴在牆頭,眼中倒映的是樹下的白衣少年。
微微愕然,難道‘鳳瑤’因一個饅頭與三字經和雲初結下了一份緣?
可爲何她從‘鳳瑤’的記憶裡,卻得不到他的信息?
若非他那日所言,她就算記起這段過往,也不會將他聯繫起來。
德親王妃眼底露了笑容,打趣道:“林媽媽後來與我說,你不是折杏枝,而是找給你饅頭的夫子。”
雲初端着茶杯,宛如美玉雕刻而成的修長手指搭在天青色的茶杯映襯下更加白皙。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飲了一口茶。
鳳瑤只覺得他那一眼,飽含了深意,不禁有些尷尬。
誰能想到他前幾日揭發自己小時候的糗事,轉眼間又聽到後續,還是她爬牆偷窺他?
“母妃,父王呢?”鳳瑤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好岔開話題。
一提到德親王,德親王妃面色一冷:“莫要管他,他成日裡不在府中。”
從鳳瑤成婚時的鬧劇,德親王妃命人將德親王關在屋子裡狠狠打了一頓,將他身上的銀錢都拿走趕出府。
德親王理虧在先,又怕他進宮狀告太后,鳳瑤與雲初得知後,會變着法兒收拾他。所以躲在外面,沒敢吱聲。
鳳瑤卻不知道內情,心裡對他在不在,倒沒有放在心上。
一起用完膳,雲初去了書房,給鳳瑤與德親王妃好說貼心話。
方纔走出前廳,便瞧見德親王身子藏在朱漆柱子後面,探出頭來喊他一聲:“國師,你這是要去書房?用完膳了?”見無人跟隨之後,抖了抖略微起皺的錦袍走出,將雲初請進書房:“這幾日在外頭,得知你們今日回門,匆匆趕來。”解釋了他爲何一身狼狽。
雲初聞着他身上濃重的脂粉味與酸腐味,皺了皺眉,在他遠處的梨木椅子裡坐下。
德親王有事要與雲初說,捱得他近一些道:“好女婿,岳丈有一事與你商量。”
“何事?”
“你岳母將家底都湊給瑤兒做嫁妝,府中縮衣節食,對我管的更緊了一些。男人嘛,總該在外應酬,少不得幾個銀子。可瑤兒大喜,摯友們喊我請吃酒,將一個月的花銷都用完了,手頭有些緊。你看……能否借點給我救救急?”德親王腆着臉道,尷尬的搓着手。
他向來不缺銀子,大手大腳慣了的。若是沒有在鳳瑤大婚鬧上那些事,蕭寧也不會發了狠。一個銅板兒也不給他留,身上值錢的也就是剩下一塊從小佩戴到大的玉佩。被趕出去之後,飢寒交迫,將玉佩典當幾十裡紋銀,不過幾日就用光,還欠下幾十兩!
雲初沒有料到他是借銀子,轉而明白過來他的處境。心裡也覺得德親王妃該治治他,今後說不定會轉性。
“並非小婿不肯相幫,只是身上不帶銀兩。”雲初此話不假,只是銀兩都放在與他形影不離的石韋身上罷了。
德親王不信,他們這種身份的人,誰身上沒有百十來兩?
他覺得定是大婚時鬧得雲初怪罪他了。
“大婚那日我喝高了,這才做了渾事。你岳母將我打了一頓……”德親王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色一僵,青白交錯:“她、她……”想要解釋,卻覺得雲初這樣通透的人,早已想明白了。
雲初的確明白了德親王爲何如此狼狽,原來是被趕出府?
德親王覺得真丟人,那麼大把年紀,在小輩面前揭了短。索性破罐子破摔道:“瑤兒的嫁妝都是府中過去的,小婿暫且先借我點,待回去之後,你在找瑤兒從嫁妝裡撥給你。”
雲初面色一冷。
德親王也覺得他這話過份了,可又拉不下臉來:“你不給不打緊,我找瑤兒去要。”說罷,便要走。
雲初眼底閃過一抹冷芒,手中的玉玦極有節奏的敲響桌面。
石韋推門而入,給了德親王一張銀票。
德親王歡喜的走了。
鳳瑤辭別德親王妃出來的時候,聽到一旁有響動,定睛望去,便瞧見德親王站在迴廊處衝她招手。
微微蹙眉,畢竟是她父王,不好不理會,便走了過去。
“瑤兒,榮王府日子過的可還舒心?要不要把養在府裡的戲子帶到榮王府?”德親王略有些討好的說道。
鳳瑤搖了搖頭:“不必了。”聽戲是她剛剛重生心中仇怨太重,每夜睡不着聽着消遣罷了!
“府中中饋交給你管了嗎?”德親王關切的問道,心裡想着能從她手裡要到多少銀子。她的嫁妝她肯定是不會動,若是榮王府公中的銀子,孝敬他表了孝心於她又無損失。
鳳瑤覺得德親王的言行舉止頗爲的怪異,他並不是一個好父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父王有話便說,今日不早了,我得回去溫習。”鳳瑤頗爲的冷淡疏離,心中對德親王卻是多了一絲防備。鳳玉她處處與自己爲難,不過是因爲得不到母妃的疼愛,可她卻有德親王的寵愛,不過不知足罷了。
“也不是要緊的事情,實在是你母妃將產業都給你做嫁妝,父王手頭緊,找你要點銀子。”德親王吱吱唔唔的說道:“你大婚那日惹你母妃生氣,原想買支金釵哄她,手頭沒有銀子。”
鳳瑤見他目光躲閃,顯然沒有說實話。
“你不給也不打緊,女婿就在書房裡,我找他去要。”德親王臉一沉,他不敢在雲初面前如何,鳳瑤面前還是能擺出架勢。
鳳瑤面如覆霜,到底是掏出錢袋子給他。冷聲道:“若我知曉你找他要銀子,莫怪我做出不仁不義之事!”
德親王霎時想起那柄烈日下散發森寒光芒的大刀,不禁心底一寒,冷哼了一聲道:“混賬!我是你父王,生你養你,要幾個錢都不願?捅出去找人評斷評斷,誰對誰錯!”
鳳瑤陰冷的看了他一眼,帶着採芙去了前廳。
雲初靠在靠椅裡,疲倦的闔着眼,身上搭着一件薄薄的披風,露出一雙棱骨分明的手,顯得格外的清瘦。
鳳瑤靠近了些許,他身上散發這清冽的酒香,不由得皺眉,隱隱有着不悅。可瞧見他臉色蒼白,眼瞼下印着淡淡的青影,不由的心疼。
伸手撫上他的額頭,看有沒有發熱。雲初卻察覺到動靜,稍稍偏了頭,避開她的手。緩緩睜開眼,漆亮幽深的眸子裡此刻有些放空,極爲的水潤:“夫人?”
或許是還沒有清醒的緣故,他的嗓音沙啞低沉,十分撩人。
鳳瑤心絃一顫,輕柔的應了一聲:“飲酒了?”
“嗯。”雲初疲憊的眨了眨眼,眸中焦點迅速的凝聚。看着她眼底的關切,眼底難得的流瀉出一抹笑意:“淺酌一杯。”
鳳瑤輕嘆了一聲,不忍苛責:“你身體不好,忌諱貪杯。今日在席間也不見你飲酒……”瞬間,鳳瑤瞭然:“你在書房碰見父王了?”
雲初搖了搖頭。
鳳瑤抿緊了脣瓣,他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比任何人都懂得保護自己。他除了新婚的時候飲了幾杯酒,基本是滴酒不沾。若不是德親王,誰有這本事能讓他飲酒?
想要問他德親王找他要銀子了嗎?可又覺得難以啓齒,怕德親王沒有問他要,徒生尷尬罷了。
“我們早些回府。”鳳瑤吩咐石韋進宮去請太醫,他的身子馬虎不得。
德親王妃怕離別傷感,並沒有相送,遣了身旁的李媽媽將人送出府。
馬車上,鳳瑤碰着他發熱的身子,心中焦灼。掀開簾子,看着不遠處有醫館,便吩咐馬車停下來:“我們去醫館看看?”
雲初正要開口,驀然捂脣咳嗽,臉色因用力漲得通紅,眸子裡沁出了水霧,肩膀因胸腔的震動而顫抖。
聽着他撕心裂肺的咳嗽,鳳瑤拍着他的後背:“石斛,快帶着國師去醫館。”
石喬出現在馬車外,鳳瑤看着陌生的臉,不由得一怔,眼底有着警惕。
“石喬。”雲初啞聲道。
鳳瑤鬆了口氣:“將他扶下去。”
石喬扶着雲初下了馬車,朝醫館行去。
鳳瑤抱着一件披風緊跟着而去,錯眼間看着醫館左邊巷子裡站在兩個人,並未在意。倏然,後退了幾步,便瞧見是一身粗布衣裳,裹着頭巾的鳳玉正在給人縫補做活。
不過幾日,手指紅腫粗糙,眼角、顴骨、嘴角青紫,極爲的落魄。
正要離開時,驟然瞧見穿着乾淨錦袍的德親王,遮遮掩掩的將鳳玉拉到牆角,掏出一物放在鳳玉的手裡。
鳳玉突然間神色激動,將手裡的東西扔在地上。
鳳瑤這次看清,那是她給德親王的錢袋子。
心裡說不上什麼感覺,說他不是一個好父王,可他爲了鳳玉做了多少糊塗事?就連伸手找她要錢的事兒也做了。
可惜,鳳玉並不領情。
鳳瑤眼底露出一抹涼薄的笑,轉身進了醫館。
而那邊德親王撿起錢袋子,掃落上面的灰塵,好生哄道:“你如今身份卑微,父王也不能幫你多少。你日子也艱難,鳳敏成日裡叫你出來做活,要賺一兩銀子纔給你飯吃。你縫補一件衣裳才幾個銅板,要做到什麼時候?還與銀子置什麼氣?”德親王將銀子塞在鳳玉那雙腫的和蘿蔔似的手道:“這些銀子別給她瞧見了,你等下去錢莊換成一兩的碎銀,每日出來就消磨時間,等差不多了你撥出一兩回去交差,也夠你用上一段時日。”
鳳玉眼底蓄滿了淚水,這些日子受的痛與屈辱,她早已忘記了要抱怨。
“父王,您若心裡還有我這麼個女兒,您就想法子帶我走!那裡簡直不是人待的,我快要活不下去了!”鳳玉是真的過不下去了,鳳敏將宅子裡的丫環婆子都辭退,白日裡她出來做活,晚上回去就要將宅子裡灑掃得乾淨,不然便要受皮肉苦。每日只給她二個*的饅頭和一個紅薯,她嫁過去幾天便有幾天沒有吃過一頓飯了!
德親王哪裡敢?
可看着鳳玉着實可憐,咬牙道:“父王回去想法子,你先好好待着,沒有銀子了父王給你送。”
鳳玉已經被磨去了倒刺,吶吶的說道:“父王,我餓。”
德親王帶着鳳玉去了酒樓。
雲初染了風寒,過於疲勞,這才病倒了。
鳳瑤勒令他躺在牀上,哪裡都不許去,將養了幾日,這才見他氣色好了些許。
榮王妃看着鳳瑤坐在牀榻邊給雲初喂藥,雲初雙眉緊蹙,似乎有些抗拒。輕笑的走了過去道:“我來吧。管家說府外有人找你,你快去瞧瞧。”伸手接過鳳瑤手裡的碗。
鳳瑤想要等他喝完藥,否則又給偷偷灑了。
雲初安然閒適的靠在牀柱上,清淡的說道:“莫要讓人久等了。”從榮王妃手裡端過藥碗,喝了一口面色微變,隱隱蹙了蹙眉。
鳳瑤看的分明,叮囑道:“莫要含在嘴裡定味,直接過嘴入喉,並不會苦得難以下嚥。”
雲初的手微微一頓,瞧見她端着一碟子醃梅子遞給榮王妃,眉目微微舒展。
榮王妃對雲初喝藥之事一直沒有辦法,如今見鳳瑤有一套,不由的說道:“今後你的藥莫要捏成丸藥,那樣少了幾分功效,煎着吃。”
“母妃,您去將賬本拿來,等下給瑤兒替您做賬。”雲初緩緩的說道。
榮王妃這才記起正經事來,連忙起身去賬房。
雲初目光清淡的睨了眼半碗烏黑的藥汁,起身倒在盆栽裡。
“主子,主母說您倒一碗藥,便要拿走您三粒丸藥,都換成這麼大一碗的藥汁。”石韋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屋子裡片刻的沉寂之後,雲初清冷的說道:“你倒了。”
“……”
鳳瑤並不知雲初在她走後,支開榮王妃將藥灑了。看着站在門口的德親王,面無表情的說道:“有何事?”
德親王乾笑了幾聲,鳳玉的銀子給陳江發現搶走了,將她狠狠的打了一頓,如今沒有銀子治病。他身上的銀子也用光了,進宮求見太后下懿旨將鳳玉讓他接回府,可太后並不願意見他。實在沒有辦法,這纔來找鳳瑤:“瑤兒,你拿點銀子給父王應應急,改明兒父王一併給你送來。”
“我沒有銀子。”鳳瑤拒絕的乾脆,她不是聖母,掏銀子養鳳玉。
“你!”德親王未曾料到鳳瑤拂了他臉面,太過小氣,他供她吃穿長大,風風光光嫁出去,這不連幾十百來兩銀子也不願意給他!“鳳瑤,我是你父王!”
見鳳瑤神色淡淡,沒有多大的反應,德親王惱了,甩袖指着榮王府說道:“這是你夫家,你不給我也成,我進去找女婿要!”心裡憋了一團怒火,他就不信鳳瑤不要臉!
鳳瑤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冷笑道:“父王儘管去要。”
德親王氣絕,看着她轉身回府,迅速的衝過去,將她頭上的玉簪給拔了下來。
一頭烏黑如瀑的青絲傾瀉而下,鳳瑤極爲的震驚,眼底的冷芒刺向德親王。
“喲,這不是親家老爺嗎?怎得在外頭站着?不進去坐坐?”三夫人從角門出來,正巧看見鳳瑤父女兩起爭執,目光淡淡的掃過德親王手裡緊攥的玉簪,眸光微微一閃:“侄媳婦兒也是,親家老爺難得過來,不好生招待像話嗎?”
德親王睨了鳳瑤一眼,訕訕的說道:“不必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鳳瑤看着他上了馬車,朝着三夫人行禮。
三夫人上下打量着披頭散髮的鳳瑤,輕嗤道:“如此不修邊幅整裝出府,叫人瞧見了,平白讓榮王府沒臉。”轉身進了府邸。
鳳瑤緊了緊手指,垂頭跟着進去。
倏然,腳步一頓。
耳邊傳來三夫人尖銳的聲音,略帶着刺兒。擡頭看去,便見三夫人堵着手裡抱着賬冊的榮王妃,掩嘴笑道:“嫂嫂,方纔我出門可瞧見一件趣事兒,以爲是府中的丫鬟面見打秋風的窮親戚呢。兩人爭執,我心想這人忒大膽兒,鬧到榮王府門口來了。走過去一瞧,可不得了,原來竟是侄媳婦兒與親家老爺呢。”
榮王妃眉頭微皺,有些不悅。
“心裡一琢磨,原來親家老爺是來找侄媳婦兒要銀子,到底是父女一場,百十來兩銀子給了就給了唄,可不知侄媳婦兒生的什麼心,竟是一個銅板兒都不給。不知情的人,還以爲咱們榮王府貪墨了她的嫁妝虧待了她!”三夫人想到那一百多擡的嫁妝還有不少田產宅子,眼熱得不得了。今日這一出,可讓她開了眼界。箱子是那麼多的箱子,可誰知裡頭陪嫁的是什麼?指不定德親王府將銀子田產都給了鳳瑤做嫁妝充臉面,自己關起府門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弟媳,這話可不能亂說!”榮王妃臉色一正,叱道。
“白的也說不成黑的,信不信由着嫂嫂。”三夫人說完這一番話,身旁的丫鬟拽了拽她的袖擺,擰眉望去,便見到站在檐角下的鳳瑤,淬了一聲:“白眼狼!”帶着丫鬟走了。
榮王妃也看見鳳瑤,她出去時頭髮綰好,如今卻是散落下來。難道真如雲方氏所言,她不願給親家老爺銀子,起了爭執?
“瑤兒,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榮王妃不相信鳳瑤是無情無義之人,她這麼做定是有緣故。
鳳瑤攏了攏散落的青絲,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母妃,無事。”
“你……”榮王妃想問三夫人說的可是真的,可見她面色蒼白,隱有些倦怠,便將手裡的賬冊塞到她的手裡:“這是賬簿,初兒說他閒賦在府中,教你算賬好打發時間。”
鳳瑤點點頭,福身走了。
榮王妃望着鳳瑤纖瘦的身影,蹙眉道:“凝玉,你去打探一下,方纔世子妃發生何事了。”
“是。”凝玉匆匆去了府外。
不過片刻,便回來稟告了榮王妃,三夫人所言屬實。
“王妃,此事怨不得世子妃,哪裡有父親會在自己大婚的時候做出有損兩家顏面的混賬事?也是咱們不計較,若是遇見刁鑽的,這門親事怕是結不成了。”所以鳳瑤心裡生怨,也怪不得誰。
榮王妃心裡覺得鳳瑤不大氣,饒是如此,她如今已經嫁進榮王府,便要顧忌榮王府的門楣。
“你去給親家老爺送些銀子去。”榮王妃思量了半晌,緩聲道:“就說是世子妃給他的。”
凝玉欲言又止,她心想這銀子送不得,指不定生出什麼事來!
可看着榮王妃的神情,凝玉還是差人送去了。
榮王妃是好臉面之人,給了德親王送了幾百兩銀子。
德親王一聽是鳳瑤遣人送來的銀子,心裡得意不已,心想定是怕在她三嬸面前沒臉。原想給鳳玉送一百兩,可鳳玉瞧着他身上還有二百兩,便哭一哭,德親王心一軟,便將銀子都給了鳳玉。
鳳玉摸着懷裡的銀子,眼底閃過幽光,她想要逃跑,可看着不遠處的身影,渾身被定住了一般。
陳江幾步走上來,冷笑着說道:“今天給你多少銀子?”
鳳玉驚惶的後退了幾步,袖子往身後藏了藏。
陳江眼睛一眯,拉拽着她的手,將銀票拿出來,數了數,整好三百兩。拿着銀票打了打鳳玉的臉,眼底有着貪婪:“倒是沒想到你這麼值錢,明日將他給你送五百兩!”
“不!”鳳玉搖頭,她要那麼多,父王恐怕不會管她了。
陳江得了幾次銀子,心便大了,便鑽賭坊裡,可手氣不好,全都砸了進去。原本拿到銀子心裡高興,可見到鳳玉一張哭相臉,一巴掌颳去:“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運氣都給你哭跑了!你告訴他,不給你銀子,我打斷你的腿,賣到窯子去接客!”
鳳玉嚇的直哆嗦,緊咬着脣,強忍着臉上的疼痛。
心裡很害怕,但是要不到銀子之後的折磨,她想都不敢想。一想起來,骨頭就打顫。
鳳玉只好再去找德親王,德親王聽了之後,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父王,您救救我,他說……他說我若是要不到幾千兩銀子,就……就將我賣到下賤到窯子裡接客。”鳳玉跪在地上苦苦的哭求。
德親王如今也是有府歸不得,哪裡能拿出幾千兩銀子?
這個陳江!
德親王恨得咬牙,心裡生了一計:“你讓他明兒來這裡尋我,我親自將銀子給他。”
鳳玉渾身一顫,搖了搖頭:“父王,使不得……”
шωш ●t tkan ●¢○ “玉兒,你放心,父王會救你出來。”德親王心裡覺得陳江就是一個無底洞,必須得想個法子,不然喂不飽。
這一轉悠,德親王又繞到了榮王府,這次趕巧,鳳瑤出府卻與姜綰碰面,德親王攔着鳳瑤。
鳳瑤臉色一冷:“鬆手。”
德親王放開鳳瑤的手,端出了長輩的架勢,卻說着無賴的話:“瑤兒,你昨日送來的幾百兩銀子,我都輸了。你再給我三千兩,這是最後一次!”
“你說什麼?”鳳瑤目光凜然的看向德親王,她何時給了他銀子?
心思微轉,鳳瑤慍怒,定是榮王妃給他送去的!
“瑤兒,這當真是最後一次。父王若是手頭寬裕,也不會腆着臉找你要銀子。你也不想我每日堵在府外找你要銀子,只要給了這筆銀子,今後我再不來鬧你。”德親王覺得他也是迫於無奈纔會找她要銀子,她總該體諒他的艱難。
鳳瑤冷笑了一聲:“輸了?你是拿去貼補鳳玉了吧!幾千兩,你還當真好意思開口,這得莊子上收成好,一年才這個數。我給你幾十兩銀子,夠他們用上兩三年,昨日那三百兩夠一般人家用上一輩子。他們倒好,一日便用光。當真以爲我是產銀子的礦井,撈不盡?”
她算是明白了,陳江不過是一條貪婪的毒蛇,如今見銀子來的這樣容易,便緊緊的纏上他們,想要吸乾他們的血!可德親王卻是不明白,沒有銀子便找她要,她不給便威脅她!
當真是她的好父王!
“瑤兒,這些年供你的湯藥都耗費了許多銀子,我這才問你幾千兩,你至於如此?”德親王不滿的說道。
“德親王府的產業宅子加起來不過幾萬兩,你一脫手就幾千兩。你疼愛鳳玉,何不變賣了家產,全都送給她?”鳳瑤當真是心生恨意,她才嫁進王府幾日?他找上門來要銀子,要到她婆母手中去了,叫她今後如何在府中立足?冷笑一聲道:“湯藥的銀子都是母妃的私產,王府裡的收益,你可有給母妃一個銅板?我的玉簪呢?”
德親王面紅耳赤,見鳳瑤氣紅了眼,也自覺理虧,吶吶的說道:“我沒有將你的玉簪變賣了……”
鳳瑤難以置信的看着德親王,他奪走她的玉簪,原是想變賣?
“走!你走!”鳳瑤氣得渾身發抖,食指筆直的指着前方。倏然一頓,看着石韋神色尷尬的站在那裡,而她身後緩緩停了一輛馬車。
鳳瑤心口一窒,這一刻,份外的難堪。
臉色青白交織,手指緊緊的捏成拳。這一幕,她最不想讓他看見,偏生就給他看見了。
他會如何想?
兩家門楣算起來,她身上流淌的是皇室血脈,生的比他尊貴。可德親王不過是沒有實權的閒散王爺,嫁給他是高攀了。更遑論,他本人本就極爲的出色。
她小心翼翼的經營,努力的拉近與他的距離。
可眼下,她就像被撕去華麗外衣的小丑,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緊,骨節泛白,鳳瑤眸子裡情緒翻涌,最後歸於平靜。絕美的容貌依舊嬌豔,只是白的厲害,卻仍是笑了一下:“這回,你甘心了?”
“我、我……”德親王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碰上雲初回府,看着鳳瑤平靜的神色,卻比她震怒時還要來的可怕,慌張的說道:“其實、其實不打緊,當日你回門,女婿也給了我銀子……”
鳳瑤猛然擡頭。
德親王看着她的眼神,心中惴惴。
鳳瑤目光冷厲,似桃花瓣的脣血色盡失。良久,突兀的笑了一聲,只覺得這春日裡的太陽竟比夏日還要灼眼。
嘴角有着自嘲,她拼命的想要遮掩的事,他卻是早已知曉。
“瑤兒……”德親王不安的喚道。
鳳瑤看着仍舊無一絲動靜的馬車,她心裡感激他,留給她尊嚴。緩緩的朝着自己的馬車走去,突然似支撐不住一般,身子一晃,採芙連忙扶住:“小姐,您怎麼了?”
鳳瑤站直了身子,一把推開採芙,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過雲初的馬車時,車簾子被清風吹卷,鳳瑤透過縫隙看着不知何時站在馬車外的雲初,墨發白袍被清風吹拂飛揚。
“小姐。”採芙憂心忡忡的喚道。
鳳瑤微微搖頭,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採芙,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小姐不傻,只是太在意姑爺。”採芙疼惜的說道,只覺得這情太傷人。
是嗎?
鳳瑤緩緩的闔眼,將心裡翻涌的情緒全都遮掩在薄薄的眼皮底下。
榮王府外
德親王看着鳳瑤的馬車緩緩駛離,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兜,腆着臉走到雲初的馬車道:“小婿,這你都看見了。”
雲初面色陰沉,寒冷如冰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淡漠無情的說道:“那日書房之事,你可記得?”
德親王心肝兒一顫,他說若找鳳瑤要銀子,定要他悔不當初!
恍然夢醒,德親王眼底閃過恐慌,乾笑道:“這、這都是誤會。”
雲初踏下馬車,經過德親王身旁時,步伐微不可見的一頓,擦身而過。
德親王一口氣還沒有松下,劇烈的疼痛襲向他的雙臂:“啊——”
石韋嫌惡的說道:“再有下一回,卸掉你的手!”
德親王痛的險些昏過去,雙手被扭脫臼,這只是他的警告,告訴自己他言而有信。
雲初偏頭看了德親王眼底的神色,微微蹙了眉,拂袖進府。
得到消息匆匆而來的榮王妃,見到雲初,探頭張望了一下:“你碰見親家老爺了?”
雲初搖了搖頭。
榮王妃狐疑的看着他道:“我得到信了,你別瞞我。上回他找鳳瑤要銀子,鳳瑤沒給,我送了幾百兩給他。”
“誰讓你送的?”雲初目光一斂,淡漠的說道:“他要銀子是貼補鳳玉,銀子都給陳江拿去賭。日後再來找鳳瑤,只須告訴門僕不必通傳。”
榮王妃暗暗吃驚:“竟是這回事?”莫怪鳳瑤不給銀子,她倒是好心做壞事了?
雲初不再多言,回了秦樓。
榮王妃心裡覺得對不住鳳瑤了,她不該聽信雲方氏的挑唆。
“親家老爺定是不將世子妃當成女兒看待,若是真當女兒疼愛,不會做出令她在府中受輕視之事來。何況,大婚那日也很糊塗。王妃莫怪奴婢多嘴,世子爺看得通透,親家老爺如此德行,不必往來也好,不過平白令世子妃難爲。”凝玉替鳳瑤說話。
“罷了,你去知會門僕。”
鳳瑤收整好心緒,進了雅間。
姜綰已經到了多時,見到鳳瑤進來,微微淺笑:“來了。”
“那日宮宴你可以參加,爲何不去?”鳳瑤看着姜綰清瘦了不少,原本尖細的面頰,蒼白憔悴。
“祖母想退了獻王的親事,我母親不願意,以死威脅祖母,婚約便一直在。大伯出事,姜府受了牽連,我若無事人一般去參宴,旁人該會如何笑話指點我?”姜綰眼底有着落寞,更多的是她不想要努力,希望姜府就這樣落敗。皇后與獻王的眼界看不上她,自動解除了婚約。她是被退婚的人,今後定難以出嫁,便遂了她的心。
“都說我心思繁重,其實是你纔對。”鳳瑤知道她放不下元一,可又能如何?
姜綰抿脣不語。
“我今日來也不爲勸說你,你心裡如何想,現在也不必與我說。我遣人給玉璣子先生送了拜帖,明日你隨我一同去拜訪他。”鳳瑤頓了頓,語氣輕緩的說道:“那時候你再告訴我,你的決定!”
來的路上,鳳瑤想了很多,她逼迫自己過掉心中的那個坎。縱然德親王一事,令她覺得在他心裡更卑微,可他定不會因此輕看了她。的確如採芙所言,她太在意他,所以將這些外在看得太重。
父母與出身不能選擇,重要的是在於自己。雲初他站在如今的地位,那都不是榮王府賦予他,而是他個人努力所得。
這輩子她擺脫了罪奴的身份,爲什麼不能憑藉自己的努力,站上一個高度?
姜綰輕輕的笑道:“元一,他離開了國寺。方丈說他去雲遊,不知道他歸來之日。”
鳳瑤目光微斂,他們二人相互有情,卻不能在一起。元一留在國寺,不過是放不下姜綰。如今姜綰與獻王訂親,已經找到歸宿,所以他離開了盛京。
“我母親找了他,當夜裡他走的。”姜綰心裡厭惡姜家,可那是生養她的姜家,她又能如何?握着鳳瑤的手,真誠的說道:“恭喜你,成爲女夫子,我期待你將文興私塾發揚光大。”
鳳瑤堅定的點頭。
離別回府,已經到了日落,天際霞光燒紅了半邊天。
鳳瑤站在秦樓,看着碧波盪漾的竹枝上,對上閣樓上一雙漆黑深幽的眼眸。鳳瑤愣了愣,攥着絲帕的手不由的鬆開,心裡雖是想通了,但終究有些尷尬。
雲初神情淡雅,清潤如水的眸子裡給她一種體貼的溫暖。
他不說話,只是立在窗前,給她一個眼神。
鳳瑤微微勾了勾脣,這一刻,覺得他是懂她的。
擡腳走進屋子,便瞧見管家行色匆匆的走來:“世子,長順街出了命案,辦案的官差在旁邊撿到世子妃的玉簪,如今京兆尹李大人親自來府裡查問。”
鳳瑤一怔,手下意識的摸着髮髻,眼底閃過一抹冰芒:“是誰?”
“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