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一封暗紅色的書信送入了凝雪殿中,那書信表面印有日月同輝的樣式,是皇家專用的信封,一雙纖柔的手捏着信封一角,玳瑁尖口在火漆的地方輕輕一劃,信封開啓,裡面的字蒼勁有力,流轉的線條勾勒出一筆一劃,與梅林苑的那塊牌匾倒是同一種字體。
簡短的三行字,太后很快就看完了,她抿脣一笑,喃喃自語:“那孩子,還真是有個性。”
笑意漸漸褪去,餘味是無盡的蒼涼,曾經在戰馬上馳騁沙場的少女,曾經飲過敵人熱血的少女,曾經在北疆的草原上放牛牧馬,揮灑快意恩仇的少女,如今卻成了一個養尊處優,把整個心都閉塞起來的敗者,如今的自己,畏手畏腳,從來不敢忤逆權威,如今的自己,已經成了一個沒有心去思考的人,比起謝夙卿,自己不如她果斷,不如她更懂得付出,不惜任何代價的付出。
梅林苑自從主子神不知鬼不覺消失之後,整日都陷入了一片緊張的氣氛當中,生怕哪一天上邊的人來抓了個正着,整個梅林苑都要遭殃了。
步憐算是反應最快的一個,處事也沉穩,在謝夙卿的房間裡找了找,果然在枕頭底下找到了一封書信,是謝夙卿的親筆留書。
根據謝夙卿在信中的指示,步憐立馬去找了蘇姑姑打了聲招呼,蘇姑姑再與太皇太后通了通話,藉口謝夙卿在病中,謝絕見客,把所有人都拒之門外了。
可是今日,步憐隱隱有種擔憂,心怦怦直跳,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窗外的天空烏壓壓一片,團團白雲像被不小心打翻的墨汁浸染了,天空很低很低,好像隨時會壓下來一般,風吹的樹枝亂顫,明明是夏天,樹葉本該牢固的長在樹上,此時卻被吹的漫天飛舞。
“馬上要下大雨了,你們趕緊把外頭的花兒都給搬進去。”步憐快速指揮道,一邊自己動手搬起了花盆。“這天,也太嚇人了。”步憐嘴裡嘟囔着。
“哎呀這天怎麼說變就變呢,都沒有一點防備。”步憐剛起身,目光正對那來人,嚇的一驚,差點沒把手中的花盆落下。
“奴婢參見雁貴妃,娘娘金安。”步憐趕忙福身行禮,心底浮起暗暗的不安感。
韓向雁扶了扶自己丁玲作響的金釵,道:“這天變的也真快,正巧路過此處,來看望看望你家主子,你家主子呢?”
韓向雁的目光迫不及待的往謝夙卿的住處瞅了瞅,可是房門緊閉,她什麼也瞅不到。
“讓一邊去,我去看看你家主子。”韓向雁推了推步憐,直接將步憐退後了好幾步。
步憐卻不敢反抗,只能躬身站在原地,道:“主子病重,是容易傳染的病,太醫說了主子不宜見客。”
“哦?”韓向雁尾音上揚。“那本宮執意要見,你還能攔着不成?”說着韓向雁身後的宮女們紛紛上前來,鉗制住步憐,讓步憐不能動彈。
而韓向雁自己則往謝夙卿的房間走去,伸手,剛剛摸到房門,院子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厲喝:“你們都在做什麼?”
韓向雁愕然回首,發現太后正站在院門口,威嚴審視着她,這一眼,看的她心裡直發毛。韓向雁還在猶豫着,她只要推門進去,就可以抓到謝夙卿的把柄,如果錯失了這次機會,那就太可惜了。
“雁貴妃,你這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太后斜睨着韓向雁,眼神中滿含不滿。
韓向雁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把手放了下來,不情不願的向太后行了一禮。
“太后,臣妾只是想進去看看謝貴妃。聽說她病重……”
“哀家不是帶了太醫來麼,有太醫去看就好了。”太后打斷她的話,招了招手,一個太醫立馬上前,太后讓步憐領太醫進門,而韓向雁順理成章的被攔於門外。
太后在前堂的主位上坐下,招呼着韓向雁一同坐下,飲了口茶,寒暄道:“聽說你的父親從晉安峽道回來,身體就一直不好,最近可有所改善?”
韓向雁的心裡一直很氣惱,太后什麼時候來不好,非得這時候來,也未免太湊巧了。心不在焉的,也沒聽清太后說了些什麼,只是隱約聽見“父親”“晉安”這幾個字,她隨口答道:“是,父親一向憂國憂民,晉安峽道那邊被父親整治的很好。”
太后微微擡眉,眼神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轉瞬即逝。輕笑,道:“是啊,你的父親一向能幹。”
兩人都不走心的聊了會兒天,韓向雁總是前言不搭後語的,太后也並沒有在意,只是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意味,讓人看着有些慎得慌。
就在此時,太醫走入了前堂,跪在太后的面前,太后雲淡風輕的問道:“謝貴妃的病怎麼樣了?”
太醫恭恭敬敬的答道:“貴妃娘娘的病還是沒有起色,還得隔離一陣再觀察,這段期間不能曬陽光,也不能受風。”
韓向雁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的甩了一個白眼,這簡直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她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謝夙卿不在宮中,而是跟隨楚胤一起去了黃河下游,可是現在,所有人都聯合起來製造一個騙局,自己還無法拆穿這個騙局。
韓向雁怎麼甘心?
“太后娘娘,謝貴妃的身體已經這樣了,倘若發生意外,她的病會傳染給所有的人,整個皇宮都會殃及,臣妾想,是不是該採取什麼措施?”
“雁貴妃以爲什麼措施較好?非得將人的生命當作螻蟻,隨意處置纔算最好的措施?你是否覺得,要杜絕悲劇的發生,就應該徹底消滅傳染的源頭?”太后的聲音很冷,臘月的寒氣都不及她的語氣冷。
她先一步說了這話出來,因爲她知道,韓向雁不過就是想把謝夙卿往絕路上逼。
韓向雁被太后的這一句話問的呆愣愣的,她一時間都不知該怎麼回答。
藤縣中的那個熟睡中的女子可不知道皇宮中發生了這麼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可是,倘若那封書信沒有及時的落在太后的手中,太后沒有及時的趕到,一切都要變了,誰也救不了謝夙卿。
睜開眼,陽光溫暖的灑在臉龐,照的人暖洋洋的,這是初升的陽光,並不灼熱,而是溫度恰好。
謝夙卿的眼睛還未完全睜開,伸了一個懶腰,卻感覺到身邊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了,腦子頓時清醒。
旁邊是富有彈性的觸感,柔柔的,軟軟的,謝夙卿僵直了身子,轉過脖子去,這一轉正中某人的下懷,四脣相碰,謝夙卿仿若觸電的彈開,卻被某人使壞的抱的緊緊的,彷彿要揉進骨子裡。
謝夙卿訕訕的笑了笑,緩解自己的尷尬,“早啊。”
楚胤卻在她的後頸窩處蹭了蹭,還吹了口氣,搔的謝夙卿後頸上細軟的絨毛軟軟的。差一點兒就叫出了聲來,察覺不對,剛剛發出的一點聲音又被硬生生的吞了回來,變成一聲低喝:“楚胤!”
楚胤輕笑,在此刻鬆了手,他知道要點到爲止,不能再繼續下去,否則謝夙卿就要真的生氣了,他大大方方的起牀,身上只着了一件褻衣,肆意瀟灑的搭在他的身上,卻又不會顯得太過鬆垮,而是帶着點不羈的味道,整個身子的挺拔也是看得出來的。
“早啊!”
謝夙卿的牀頭擺了一件水藍色的衣衫,一看便知是件女裝,謝夙卿也沒有多問,只是乖巧的將衣服換上。
在外頭,應該沒有幾個人認識自己吧,唯一見過自己並且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就只有那幾個太醫了,然而那些太醫昨日就已經認出自己來,所以謝夙卿可以穿着女裝大大方方的走在楚胤的身邊了。
楚胤謝夙卿等人每日應太醫的要求,用加了藥草的湯手淨身,以免被傳染到瘟疫。謝夙卿剛剛洗完手,就聽見大唐外有人在說話。
“這大夫怎麼好像少了一個?”
“資質不夠,技術不佳,留着作甚?”
後者是李太醫的聲音,聽上去情緒沒有一點浮動,聲音平穩,彷彿他說的都是大實話。
謝夙卿偷偷的笑了笑,一邊的楚胤瞪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腰上撓了撓癢,把她驚得跳到一邊去了,楚胤又伸手將她拉了回來,貼着自己的身邊走,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彷彿剛纔做了壞事的不是他。
謝夙卿在心裡哼哼了兩聲,心想着不和他做計較。
在太醫們曖昧的目光中,楚胤以及謝夙卿攜手出了門,原本藤縣的那些官員麼都瞪大了眼睛,嘴驚得都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皇上的身邊怎麼突然出現了一名女子?隨後想想,便也就釋然了,誰叫人家是皇上呢。
大家的目光不敢多待在一個地方,高呼萬歲之後,楚胤便下令讓太醫們去試驗昨日研究的成果,李太醫說道:“啓稟皇上,這藥方的療效較慢,只能壓制住瘟疫不擴散,暫時,還不能夠快速根治,請皇上恕罪,是臣等無能。”
楚胤擡了擡手,道:“已經不易了,只要瘟疫不再擴散,將那些病情穩定了的,再隔離處理。”
楚胤帶來的太醫,及那些找來的大夫紛紛出動,楚胤和謝夙卿也成爲了其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