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似是彈珠,接連不斷地往地面砸下來。
慕容筱雲順着依哈的方向蹲下身,強勢的雨水擠進她的眼睛裡,有種刺痛感充斥着她那雙努力想睜開的眼睛。她一手緊抓着依哈的衣衫,一手抹開不斷擠進眼裡的雨水,隨又一把甩開。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沒等她看清楚狀況,又被迅速襲來的雨水刺得滿眼生痛。
一道道閃電接踵而至地劈來,慕容筱雲艱難地藉着這些強光窺見依哈的胸前不停地往外滲着鮮血。雨水拍打下來,他胸前衣衫上的血水被沖淡了又浸出來,浸出來了又被沖淡。
在面對依哈脆弱的生命時,慕容筱雲腦裡的仇恨被她的善良所取代,刻不容緩地拖着他沉重的身子往山洞裡艱難地挪動。
洞口的蛛絲撲了她滿身,又髒又噁心地粘在她的狐裘上,還似糖絲似地粘在她的青絲上,扯也扯不乾淨。
洞外的雨噼裡啪啦地往下砸個不停。
她好不容易把這個死沉死沉的男人拖進了洞口,卻迎面撲來一股陰溼的黴氣與屍體腐爛的惡毒氣味。
她把依哈小心翼翼地枕在一塊石頭上,剛準備找地兒坐下,卻藉着閃電的強光看見一具腐爛不堪的屍體仰臥在不遠處的碎石上。
天邊的閃電一閃,黑乎乎的山洞就乍的一下亮了。
片刻過後,又是漆黑一片。
不一會,閃電再次劃過天空,緊接着炸響刺耳的雷聲。這山洞隨着閃電與雷聲一下又一下地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瘮得慕容筱雲的心裡直髮麻。
洞內到處積着厚厚的灰,錯落着大小不一的蛛絲網。閃電一下又一下地照亮了整個山洞,森冷的場景舉目皆是。
慕容筱雲不敢稍錯地看着不遠處已經腐爛的屍體,心裡有着反常的緊張與寒意,惡氣撲鼻,她卻不敢動彈,無法掩鼻。屍體是自然腐爛的,仰臥在碎石上,無衣遮擋之處露着漆黑的腐肉,似乎還有什麼蟲子在裡面蠕動。
那一瞬間,看得慕容筱雲目瞪口呆,心跳跟着一下又一下地劇烈跳動,好像有一個惡魔鉗制着她全身的筋骨,讓她動彈不得,連靈魂也近乎出了竅。
而身邊的依哈死死地昏迷着。
慕容筱雲始終是一個來自異世的人,接受過高等的教育,心中持之以恆地保持着道德的底線。她不能是一個逃兵,在別人生死攸關的時候將人棄之,哪怕這個人是她的仇人。
她從山洞裡的那具屍體上移開視線,緩了良久,拖着溼淋淋的身子靠攏依哈,伸手刻不容緩地撥開他胸前的衣襟。
閃電再一次青光乍現,依哈結實的胸膛上落下一道深深的傷口,緩緩地往外滲着鮮血,皮肉潰爛地往外翻,
一片血肉模糊。這道傷再偏一點,就cha向他的心臟,直接要了他的命。
慕容筱雲從懷裡掏出姑蘇暮年贈予她的白瓷金瘡藥瓶。
拔開瓶塞的那一刻,她遲疑了片刻。
望着身前滿臉蒼白的依哈,她不由地想起了徑河邊慘死的東方孝宇。有種仇恨在她心裡滋生漫延。她好想就這麼把依哈丟在這山洞裡,由他自生自滅。她不由地皺緊眉頭,滿目痛恨地仇視着他。
可依哈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她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好歹是一條人命,不管他揹負了多少血債,他的生命同樣彌足珍貴。她不是殺人的劊子手,思量片刻後,終於把瓶中的藥末撒向他的傷口處。雷光閃電中映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那樣真誠,那樣善良。
“普渡衆生的佛主,我願積德行善,甚至經受苦難,只求您能減輕東方孝宇來世的痛苦。”她默唸着自己的心聲,替依哈掩好衣服,縮捲成一團,小心翼翼地左瞧右視。
雷鳴閃電交際在慕容筱雲的視覺與聽覺神經裡,混亂成一片,舉目皆是森冷的場景。她不由地向依哈靠攏,抱着自己的雙膝,越來越覺得眼皮沉重,明明沒有絲毫睡意,卻覺得身體睏乏得很,好像被人餵了迷藥似的,一下頭暈腦漲,一下又滿身發冷,連自主意識也越來越弱。
天與地頓時在電閃雷鳴中幽幽旋轉。
慕容筱雲眨眨眼,視線越來越黑乎,終於在一陣似是棒敲頭頂的疼痛中徹底暈了過去。
她整個人渾渾噩噩地沉睡着,忽冷忽熱,像是被丟進了冰窖,又猛地被拉進了火場,一下子酷暑七月,一下子臘月寒冬。
森冷的山洞裡,惡毒的蜘蛛與暗處的靈物愕然地打量着洞中的龐然大物,不敢輕舉妄動,又十分珍奇地窺視着貿然闖進它們的地盤的依哈與慕容筱雲。
等慕容筱雲漸漸有意識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她倦倦地睜開眼,只覺得頭暈腦漲,嘴裡不停的有苦澀的液體擠進幹痛的喉嚨裡。那種苦澀,像極了一味叫作四葉膽的中藥味,苦過黃蓮,苦過蛇膽。終於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不經意地側了側頭,就見滿地都是被揉得稀碎的墨綠色藥草渣。
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
“醒了?”
慕容筱雲朝聲音望過去,卻見自己的狐裘與裼衣搭在彎曲的木架上,不遠處灼熱地升騰着明媚的火苗子。
她一下子就蹭了起來,但見自己的身上蓋着依哈王子沾着模糊血跡的劍擊服,身下只穿了一件紅肚兜與麻衣長褲。想也沒有想一下,她就不由地朝着木架那頭的依哈質問道:“是你把衣服給我脫掉的?”
隔着掛滿
衣物的木架,依哈沉悶地回答道:“我閉着眼睛脫的。你放心,本王不是小人之輩,絕對不會趁你昏迷做出豬狗不如的事。我只是看你忽冷忽熱,全身又被雨淋溼了,才……”
沒等依哈將話說話,慕容筱雲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好了,謝謝你。也謝謝你擠了草藥汁餵給我。”她伸手試摸着木架上搭着的衣物,差不多已經幹了,不由地說:“你閉上眼睛,我要穿衣。”
依哈王子趕緊將眼睛緊閉,聽聞着衣物婆娑的聲音,過了良久都不敢睜開眼來。
慕容筱雲穿戴完畢,將依哈的衣物遞到他眼前,不冷不熱地說了聲,“謝謝。”
依哈王子這才躍躍欲試地睜開眼,接過他的衣物,尷尬道:“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昨夜不是你替我敷藥,及時地止住了傷口直流的血水,恐怕我已經見閻王了。”
慕容筱雲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說:“我救你,那是因爲我要替死去的孝宇積德行善,你彆扭曲了我的用心。”
她一邊說着,一邊厭倦地看了看已經被依哈移到別處的那具腐爛屍體,復又說:“即使是已經逝世的人,也是值得尊重的。你這樣隨意把它撩到角落裡,不怕得罪了它嗎?”
依哈臉上盛着欣慰的笑意,說:“你這是在爲我好嗎?”
慕容筱雲斜睨了他一眼,眼裡沒有一絲笑意,反而冰冷無常,什麼也沒有說,兩步邁到洞口前看了看雨後山林在陽光明媚中的一派翠綠景象,隨又說:“我記得你昨天說過,天一亮就放我走。如果你真的不想殺了我替你死去的老祖宗報仇,那我可就真的走了。”
聞言,依哈的心頓時一緊,眼裡猝不及防地閃過一絲慌亂,情不自禁地問道:“你當真要走?”
慕容筱雲背對着他,答非所問,“你當真不殺我?”
依哈的心緒頓時亂了,一時之間吐詞不清,“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殺你,慕容姑娘,其實我……其實你……”
洞外的初春沐浴在陽光中,朝氣蓬勃,一片翠綠。慕容筱雲朝山角下望去,綠林一望無盡、沃野無邊。萬綠之中,竟然有面面紅色錦旗迎風飄揚,速度極快地向山上涌動。她知道,北國大軍以紅色爲旌旗,那一定是杜雲謙的人馬。她的心頓時陽光普照,充滿希望,復又語意輕快地說:“依哈王子,就算你反悔了不願放我走,也晚了。杜大哥的兵馬已經追上來了……”
沒等她將話說話,只覺得身後突然陰風陣陣,有股煞人寒意沿着背脊緩緩襲來。她一回頭,就見依哈面露寒意,兩眼陰黑,整個人戒備而又憤怒地朝她走來,嚇得她一陣心驚膽戰,急忙退了一步,結巴着說:“你……你……要幹什麼?”
(本章完)